《殊途》萧玲玲

18、第 18 章

　　我知道助理一定会将我遇到周毅轩的情形报告给小鱼，事实上，我也并没有想要隐瞒。一夜无眠，清晨时分接到了他从公司打来的电话，资本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勤奋。

　　一夜之间，小鱼似乎比我还要更加详细的了解真相，只是，他并没有再多透露什么。他收敛了一贯嬉笑的态度，和我认真地说起工作。其实我在两个月内并没有任何通告，所谓的工作，也只是筹备中秋天里的那部戏。

　　我嗯啊的应着，心不在焉。说真的，我已经不知道生活的轨迹会怎样转化，但是我明白他想说，已经签约的总要做到底。

　　最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我并不十分的肯定。

　　“安心看好小周，别做奇怪的事，善恶有报你应该听过的。”

　　善恶有报？周毅轩又做错了什么呢？也许，他唯一的错也只是和我做了邻居，然后深陷盲目的迷恋吧？如果这是错，也应该报应在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他的心思不是不明白，我一直以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敢面对，却还是可耻的利用着他的痴心……

　　所有的一切让我觉得无奈而无力，但这种疲惫的感觉我没法和小鱼倾诉。我只是笑他什么时候做了佛家弟子，在哪位师傅门下受的戒，当时是否盛况空前。他却并不肯罢休，于是只好承诺：“放心，即使我要做什么，也不是现在。”

　　负责打扫的阿姨确实训练有素。这样早，已经把狼藉的大厅收拾妥当。晨光里微风清凉，夹杂着甜腻的淡淡芬芳。循着香气，看到窗前条案上的水晶瓶里插着大把玫瑰，甚至还带着清新的露珠，愈加的娇嫩明艳，却也红得刺目。她和我说要请假，我猜是小鱼的意思，点了点头，并没有问她要休假多久。

　　花瓶旁的一个黑色皮夹有些眼熟，应该是周毅轩的，大概是昨晚摔倒时掉了出来，又被阿姨收起的。随手打开来，一张熟悉的照片扑入眼帘。灰墙铁栅，花红似火，少年干净明朗的笑容，昭显着勃勃生机。

　　看着照片里的懵懂少年，越发的觉得这些年来的浮华繁盛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我拿着皮夹对着玫瑰不知发呆了多久，连周毅轩下楼走到我身旁也不曾察觉，直到他从背后抱住我。

　　曾经也是一个微风清凉的早上，我被同一双手臂环抱着。那时他还不曾这样的清瘦……几乎记不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一切与从前有关的记忆，于我们都已恍若隔世。

　　“好像从来没有正式给你送过花，以前也就是借着学校的活动，假公济私一下……”

　　玫瑰开得那样的红艳，一如带我入行那部广告片里的娇妍明媚，可终将凋零，嵌成心上那道暗红的伤痕。

　　“红玫瑰太恶俗，白给我也不要，这也赶紧给我扔了。”那样触目惊心的颜色，现在的我们都没有能力承受。

　　处置了无辜的玫瑰，我拉着周毅轩到花园。既然公园里的花是给大家看的，那私人花园里当然可以乱砍乱伐的随意糟蹋。而且我的理由多充分啊——那么名贵的手工水晶瓶，总要物尽其用。

　　房子后面的花园很大，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亭亭的粉白荷花开得正盛，喂养的几条大大小小白身红顶的锦鲤和可爱的胭脂鱼在田田莲叶下悠闲穿梭。据说园子里栽种了很多的珍稀树种名贵花木，可惜我们两个门外汉都不认得，只有角落里几丛一人来高的小乔木，因为从我来时，绿叶间一直开着大朵大朵馥郁洁白的重瓣花朵，曾经特意问了花匠，他说那就是栀子。

　　一大捧白花绿叶的栀子抱在怀里，沁人心脾。周毅轩说香气很像小时候家门口的那株玉兰。其实并没有那么相似，除了一样的洁白颜色。我想，他真的是想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尽量照顾他的情绪，只要他提出来的要求，我都不忍拂逆。精神好的时候，他偶尔会坐在厅里的钢琴前，弹琴给我听。也有熟悉的流行古典，也有我听过或没听过的其他曲目。有一首曲子几乎他每次一抬手就会弹起，可我并不喜欢。现在的我对于任何可以勾起悲凉哀伤情绪的东西，都敬谢不敏。被我缠得紧了，他就会笑着转换了轻快的节奏。

　　有一天实在闲了，和周毅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一直说到大学里，他的风云事迹，以及我还没来得及完成的“宝哥哥养成计划”。我缠着他问：那时候我们系里美女如云，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

　　周毅轩抛给我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然后又笑：“人家都看到我的好，这么多年，怎么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他当然不明白，有的人，你明明觉得他很好，可是只想给他做媒，却并不想留给自己。

　　我说现在我想自己留着了，周毅轩说他已经没有未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有种空洞的绝望，让我骤生恐惧，揪着他的衣襟哇哇大哭。他柔声的哄我，像哄小孩子，可我就是控制不住，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他用手指轻拭着我的眼泪，喃喃的和我道歉。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就这样一边流泪一边抱着他，他叹息着轻拍我的背，直到最后贴着冰凉湿漉的衣衫沉沉睡去。

　　醒来时候，是在我的卧室。想到周毅轩现在的身体不同往昔，昨晚抱我进来一定消耗了极大的体力，不知一夜是否睡得安稳？

　　推开另一间卧室，他并不在房间里。楼上楼下找了遍，也还是不见踪影。我心里越发的恐慌，花园，天台，找遍了宅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日暮时分，我确信，他终于又一次离开了我的生活。

　　寻遍了整个房子，茶几上的遥控器下压着的一封信，却是最后才发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周毅轩离开的证据。

　　“阿离，要幸福！如果可能，我愿给你一个褪尽千蛛万毒的自己……”

　　按下遥控，是他笑着坐在钢琴前，缓缓弹奏那支每每被我拒绝的乐曲。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这个曲子，悲婉哀凉的乐章被他演绎得坚定绵长。

　　随着昨天那一场伤心大恸，我已然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小鱼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呆呆的对着电视机，反复倒带。他一声不响的陪我坐了很久，终于拿起信纸。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也许对于男性心理，小鱼的解读会更加透彻。

　　小鱼犹豫着，说每个人的心思不尽相同，或许浴火重生之后，他会再回来。

　　周毅轩三次从我的生活里离开，一次比一次让人措手不及。前两次，他都不曾长久的远离，这一次，我只能相信，他依然割舍不下。于是安心的等他，等待之余，也会正常的工作、生活。他说要我幸福，我努力让自己快乐。

　　直到有一天和小鱼走在街上，忽然听到那支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的曲子，配着模糊的唱词，缥缈悠扬。我走进那家蛋糕店，随便要了两块提拉米苏。付款时，按捺住狂乱的心跳，假装随意的问服务员，店里播放的是什么歌曲。在弥漫着香甜味道的空间里，店员笑眯眯的和我说是韩文原唱，翻译过来，叫做《若我离去》。

　　那一刻，天旋地转，仿佛所有的血液抽离了我的身体。

　　无忧的青葱岁月里，也曾为赋新词强说愁。写过一个纵然同路总是殊途的故事，周毅轩是唯一的读者。那个时候，只觉得绝望哀伤的爱情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取的名字自然也是不留余地。

　　随着年纪的增长，年少的往事早已遗忘在尘埃里。没料到他却一直记在心底，还找到了同名的曲子，一遍一遍的告诉我：若我离去，若我离去……

　　若我离去，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