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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识 ...

  •   却说水烟寒一把抓起游翎没入林中之后,便松开手,自顾自得朝前奔去,连正眼都不瞧游翎一眼,更别说跟他说话了。
      游翎也不甚介意,随着水烟寒朝着东南奔去。只不过片刻光阴,两人已一前一后出的林来。游翎一边抚着收回袖中的开江刃,一边自后方两三丈处观察着前面的烟寒那一身冰冷的血红衣裙,不知怎么,游翎始终觉得,这个女子与自己有着很深的渊源,自演武场上一见,便已深深被她吸引。
      水烟寒一路逢屋过屋,遇树过树,径自朝东南面的一大簇建筑群奔去。游翎尽展轻功,紧紧蹑在烟寒身后。眼见前面如火般跳跃舞动的人影穿廊过室,身形毫无停滞,路线飘忽难测,竟是迂回盘旋,让人难以揣度。游翎略一迟疑,还是决定跟下去,屏除杂念,只是盯住不远处的那抹火红。
      似乎只过了一小会,也好象已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游翎渐渐觉得不对,前面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模糊开去,已化身为四道血红的影子!游翎心中大凛,急急刹住脚步,敛定心神,袖中开江刃挥出,直劈虚空。
      “咄!”一声大喝,虚空中竟隐隐现出一条被开江刃劈开的裂隙,那四段血红的身影齐齐停滞下来,回过身来,盯着游翎,眼中涌动着血腥的光芒,那是一种残忍如野兽分食猎物时展露出来的骇人光芒,是一种天性已泯只余杀戮的嗜血冲动。
      “四兽分光术?!”游翎心头巨震,不料自己今日误打误撞下竟然遇上了南浔蛮荒之地的巫毒之术。根据传闻,四兽分光,也叫死兽分光,是以或凶猛或聪敏的禽兽幼仔为引。幼仔必须在阴月阴时阴刻所生,自禽兽出生睁眼起,就只能见术师一人,出生起以同族血液为生,满月时饮下自己母亲的鲜血,周年时吞下自己被生剥下的毛皮,再以术士的鲜血为印信与之建立分光契约之后将其凌迟致死。禽兽之魂将永远被术士操纵,并可化身术士形貌在阳光下出没。游翎如临大敌,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越逼越近的四抹红影,冷汗迭出。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在那地狱血池一般的目光中阴冷下去,带着可怕的压力向游翎迫来。
      “呵呵,别耍他了,烟。来喝酒是正经。”一道低缓沉凝又充满魅惑力的慵懒嗓音自游翎身后右侧的小楼内传来,一下子打破了那种能够将人逼疯的血域之境。游翎暗抹一把冷汗,凝神一想,才发现这个声音就是楼外楼上说出“红颜暗换,诗剑已寒。别来无恙”的那个声音。
      “称称他的斤两罢了。这么些年来,你能看上的人也是日渐少了呵。”陌生的嗓音,冰冷疏离的感觉缓缓荡漾其中,却是来自游翎左后方的虚空之中。游翎猛的别过头去,只瞥见一抹火红的身影自那精巧别致的小楼侧檐下翻了进去,当是适才的红衣女子水烟寒了,却听她一声惊呼,“影,你居然现了真容会他?”
      听不懂这两名女子在说什么,游翎怔然地呆立小楼上,面前的四抹红影在红衣女子现身之后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而风中却飘来了淡淡的酒香,如丝如缕,让游翎顿时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飘渺感觉。
      “小幽灵,你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呀。”却是幽灵今日里最最熟悉的浅嗔薄怒——古月姗姗那清甜爽利的声音。
      “姗姗你在?”仿佛为自己的无端闯入找到了绝好的借口,幽灵不假思索地步了水烟寒的后尘,自侧翼进了那幢精巧雅致的小楼,眼前所见竟一时让他呆了一呆。
      小楼内一片薄雾氤氲着,在四面墙壁上悬挂着用八宝金线绣出的各式奇花异草,蟠龙鸾凤,姿态各异,妙趣横生。松软的壁毡天花板直垂到地下,与铺于地上,绣有火丝菊瓣迎秋图的地毯融成一体。袅袅的薄烟在绒绒的毯子间盘旋,间或闪烁过一丝光亮,原来那些飞禽走兽的眼睛全是以产自北荒的黑曜石镶嵌,在朱顶的那盏八宝琉璃照夜灯下,流淌出震慑人心的美丽。沿着那盏精雕细琢的琉璃灯往外延展开的,是无数细碎的宝石,赤橙黄绿蓝靛紫,七彩流转着旋转出八卦的形状,最后好似涓涓溪流一般融入壁上的毡毯之后。
      而房间里最吸引游翎的地方却是房子正中的两个黑影,一红一黑两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一坐一站的相互依偎在一起,本是安宁静好的一副画面。然而,自这两抹本该满是温馨美好气息的身影上正缓缓地往外弥散着薄仅可查的丝缕烟雾,诡异的是,烟雾并不四下逸散,而是如雪山灵蛇一般在两抹影子的身上盘旋攀升,越往头部靠近越是浓郁,令人难窥真容。
      “……”眼前诡秘又妖媚的画面令游翎一时错愕,猛然回想起适才邪异的四兽分光术,暗自警惕起来,手中开江刃弹出,护于身前,步步为营地向房中走去。
      “呵呵呵呵……”细细碎碎的笑声自游翎身后穿来,好似无数的小鬼在往来游荡,游翎的脸色终于变了,但他却不能回头。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房间里最危险的,一定是那一红一黑的两道身影。游翎一瞬不眨地盯着那静默的身影,突然觉得空中划过数道诡异的气流!不及细想,开江刃已向身后横扫而去,迅捷无比地挽出数朵刀花,只听一片叮当乱响,7枚制式奇特的古钱被开江刃的刀气扫落地下。
      “听风辨器倒是不错。那不妨接我一句狂砂诀吧?”冷素淡漠的声音自虚空中传来,却是那红衣女子水烟寒,她正自那盏八宝琉璃照夜灯下显露出身形。一身红似朝霞暮血的猎猎衣裳随着她身形的显现如火般将一室的绮丽照亮,一张清水芙蓉般的俏脸,柳眉朱唇,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可亲近的玄冥煞气,一双绀碧色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退至窗边严阵以待的游翎。
      “够了吧,烟。要试他的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我只想好好和你们喝一杯。”又是那低缓魔魅的诱人声线,却是来自那道几乎已经融入白色雾气中的墨色身影!
      “出来!”被人戏耍的感觉不可遏止得涌上心头,游翎再不愿意等待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挥刀直劈,霸道刚烈的匹练刀气破开渐渐浓郁的乳白色烟雾,直向那袭玄色衣裙而去,刀气破空!
      “叮——”间不容发之际,一抹绯红的剑影自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中穿越而出,斜斜点中开江刃刀气的凝聚点,绯红的剑上并没有多少力道,却正好能够引得开江刃偏移了它原来的路线一点点,正是这一点点的偏离,开江刃自两道身影之间穿了过去,而为刀剑之气所激荡,满室白色的烟雾好象受人惊动的小鹿一般,跳跃着扩散开,不过一瞬间,便充斥了整个房间。
      “刀法自成一家,巧械之术别出机杼,身法内力都算不错,”一片烟雾弥漫的房间里,回荡着那低缓沉凝的女声,声音里竟似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便如九天之上的女神,偶尔垂青人世,降下法旨以度众人的祥和自在,“只是其心不正,数次为我‘青丝’心法所趁,不可自持,尚待磨砺。”
      “你既然看了他的今生因缘,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他确实还嫩了点。”冷漠冰寒的声音里多了一分轻松和宽容,“不过也算难得的人才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游翎身处这目不可见的烟雾之中,心中的惊惧烦恶愈见浓重。今日所遇之事极为古怪,实在猜不到这房中的两名女子有何企图,也不知引自己入这个局的少女身在何方,这样窝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不禁大声喝问道,“姗姗在哪?”
      “姗姗可没有引你入局,是你自己选择跟随的,怨不得别人。我,从不强人所难。”沉凝魅惑的女声洞察一切的纠正着游翎的想法,一点一滴地侵蚀着游翎愈见绷紧的神经,“你是被妖族选中的人,注定与我相逢,被我看重,承担起妖族在这江湖中的一份责任。”
      “一派胡言!”游翎无法忍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破,更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从小遭受的命运就让他明白,未来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自己够强大,就能够改变。他对这个近似妖邪的嗓音充满了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对于先知的敬畏,而同时也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怖憎恶。
      “呵,命运之轮早已悄然旋转,你早已深陷其中,洛翊!”妖媚似鬼的嗓音的主人突然出现在游翎面前,玉葱般的食指点向他的眉心,坚定不移的唤出游翎记忆深处那个不愿被人提及的名字,看着他的脸在瞬间苍白如死。
      那是一张乍一看深觉平淡但只要略微凝神便深感妖娆媚骨的素颜,两点墨色幽瞳好似千百年未染纤尘的碧雪寒潭一般,敛藏了所有靠近它的东西,在她的双目注视下,游翎的心神已被抽离了□□,飘渺于九霄之外。白描牡丹花似的人儿,被一袭勾勒着金色曼荼罗的墨色霓裳裹住,眉间压着一块鸽蛋大小的黑曜石——正是风月阁主影儿。
      看着游翎在影儿的“青丝妖娆锁人魂”下呆若木鸡,水烟寒悄然出现在影儿身侧,低声问道:“为了这个小子,你同时开了借天瞳用了锁魂功,值得么?既然已经明白的点出他的宿命,又何必再封存他的这段记忆呢?”
      “呵呵,值不值得,我不敢说,但看尽了他心头隐秘又要他为我们所用,不帮他一把怎么行?你应该很清楚,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这一次若不是羽劫当前,我也不会这么急着找人,也不用逼他逼得这么仓促……”静默了半晌,仿佛终于理清了游翎心中的芜杂,影儿长出一口气,语气里是一丝不曾掩饰的倦殆,“从今往后,他只会保留对你的好感,对我声音的敬畏,对姗姗的好奇和好感也会融合起来,交织成新的情感……唔,真是累人。”
      “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妖族与人族的融合是急不来的。”水烟寒看向一身黑衣的影儿,心中尽是怜惜之意。不过双十年华的身子,却因天劫成了风月阁阁主,因地劫被封为妖族族长,创世神的旨意是不能违背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当烬颜以镇魂珠为媒,再次转生为“影儿”之时,便已注定了她再不能逍遥自在地为自己而活。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收了这‘金玉馨合香’吧,试也试过了,他倒也不曾恋栈这一室的富丽堂皇。“似乎觉察到烟寒的心意,影儿敛去疲态,微笑着转过身来,顺手一点,唤回了游翎的三魂七魄。她漫步到房间靠内侧的一张紫檀八仙桌前坐了下去,自桌下捧出一坛酒来,轻轻唤道,“烟,幽灵,过来喝酒。”
      当游翎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八仙桌前,对面是那冷艳无双的红衣女子,右手边则是身穿黑裳的陌生女子。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陌生女子已微笑着拿出一张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抹,即刻化作古月姗姗的模样,竟是天衣无缝。然后那道他熟悉的清脆嗓音笑着为他介绍红衣女子:“这是巫门门主水烟寒。”
      换作往日,游翎必定大吃一惊,但面对这个始终浅笑微嗔的黑衣女子,他却觉得不论发生什么也不必奇怪,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极亲近又似极畏惧,复杂而不可探究。而对于始终寡言少语的水烟寒,游翎心中悄然生出一种淡淡的喜欢单纯而隐秘,似乎早已相识,互不言破。
      一坛酒将尽了,游翎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看着身旁双眼依旧亮如星辰的两女,不禁微微苦笑,真是好酒量。
      “小幽灵,我们一起建个门派吧。”影儿盯着手中最后的一杯佳酿,淡淡的开口,好象这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就叫……苏门吧。我叫苏烬颜,烟叫苏非零,你就叫苏……洛翊好了。”
      “什么……?!”再次听到那个伴随着家国灭亡而永远埋葬的名字,游翎心中一痛一惊,原来在脑海中好似万剑穿心一般的伤痛竟在不知何时模糊了起来。好象为了看清那些过去的往事,游翎睁大眼望去,然而已经醉倒桌上的他,只能看到面前水烟寒淡淡的唇在杯边停留。
      “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逝。用回属于你的名字,你不是优伶般的戏子,在别人的生命里唱着别人的戏,你也不是任何朝代的皇子,不必再背负那些国仇家恨。你就是你,洛翊。”用两根手指将游翎的脸抬起来面向自己,影儿定定地看进了他的眼里,“你是能够与我比肩的人,是能够成为我战友的人,相信自己,相信我。”
      沉稳的话语在刹那间刺入游翎封闭已久的心灵,短暂的沉默之后,游翎爆发出小兽一般的嘶吼,那是压抑十数年后的纵情恣意,一梦十年,那场家国,是再也回不来了,该醒了。
      轻轻拍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游翎的背,影儿对烟歉意地笑了笑,用唇型说道:“我还是不习惯操纵人心,即使要赌一把人心向背,也再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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