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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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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颜白赤身躺在金丝锦褥上,侧头看着熟睡中的风倾凌。自从第一次来延熙殿,风颜白就觉得自己已落入不可自拔的深渊。夜夜的奢靡与放浪,是一次次的纵容与沦落。而风倾凌却沉溺在这一场场浪荡之中不愿回头。
“倾凌,何时你才肯立后?”风颜白一次又一次的询问,换来的却是风倾凌夜夜的强取强求,虽然被进入的不是自己,但风颜白知道风倾凌已不正常。今日是他在延熙殿的最后一晚,明日他便要离开,虽不舍,但他只愿风倾凌能够早日安分下来。
“倾凌,只要你立后,我便回帝都。”
东方泛白,延熙殿的内侍捧着准备好的朝服早早立在殿门外,尖声尖嗓地道:“请陛下更衣。”
尚在熟睡中的人被那阵难听的声音吵醒,不耐地挥了挥手,斥道:“在门外候着!”
“是……”内侍恭谨应道,他们早已摸透这位乖戾君王的脾气,虽然每日起身都会抱怨一通,但只要有素王,殿内是不会再多出任何一句斥责。
然而内侍应和声刚落,延熙殿内便响起风倾凌撕心裂肺的怒吼,内侍赶忙推门而入,就见氤氲的殿内风倾凌赤身裸体披头散发地颓然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攥住一封信。内侍不知出了何事,此刻能控制住这局面的只有素王,但为何殿内没有素王的身影?
“陛、陛下……”内侍战战兢兢开口,不知所措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君王,心里七上八下。
许久之后,阒静的大殿内穿来风倾凌近若蚊蚋却沉抑的声音:“替朕备马!”
内侍不敢怠慢,慌忙丢下手中持捧的朝服,退去殿外交代另一个小点的内侍帮风倾凌换上衣服,然后自己直奔御参苑。
风倾凌缓缓抬起头,看着殿门外刚步出山头的太阳,嘴角泛起惨然的笑:“颜白,你走不了!”
丑时一刻,天刚泛亮,一队不过十骑的快马在领头的白衣人带领下向东直去。马蹄下尘土飞扬,看得出,这一行人去的匆忙,但领头的白衣青年时不时回头望去,似乎又有些不舍。离开帝都已有一段时间,可风颜白心头却担心得紧,他知道风倾凌发现自己擅离帝都,以风倾凌乖戾的性子定会弃朝不顾快马追来,如果被风倾凌追到,他又该何颜以对?
“王爷,快到暗鹘郡了。”正想着,身旁一随从驾马追上风颜白,指着前面一道城门提醒道。
风颜白抬首看去,高耸的城墙向着左右两边无限延伸,悬于城楼上的匾额上书写着苍遒有力的三个字——暗鹘郡。暗鹘位于南浔西北,是巫城所在,其北连白泽沅湘郡。两郡虽以净河相隔,但却屡屡发生战事。承祚帝元年一场名为“净水之战”的战役爆发,其后十年两国交戈不断,这已是两国最为棘手的边疆问题。风颜白在承祚七年晋封素王,多次被派与暗鹘郡指挥边疆守防。如今新帝即位,边疆问题日趋严重,风颜白曾上书请旨前去暗鹘,但乖戾阴鸷的风倾凌摆手不许,风颜白无奈只得暂时弃了此想,今日他悖逆圣意私自前来暗鹘却是迫不得已!
“我们进去。”风颜白双手一抖马缰,向身后几人命令。身后几名侍从点头应诺,跟着风颜白向城门内走去。然而,就在风颜白快要进入城门之时,一只冷箭“嗖”的从风颜白身后飞来,擦着风颜白衣领“哆”地一声牢牢钉在了城墙之上!
风颜白大惊,策住马缰转身回头,就见官道那头,三匹骏马昂首而立,中间一匹雪白骏马上坐着一头带玉冠,眼如鹰隼的贵族公子。那贵族公子此刻正手持金弓,冷冷望着风颜白!风颜白身侧侍从立刻认出来人是谁,慌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恭谨地叩首道:“参见陛下!”
风倾凌双腿一夹马肚,打马而来,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沉郁的双眼波澜不惊地看着风颜白。
风颜白同样不动声色的看着风倾凌,他早就料到风倾凌会追来,但他没料到风倾凌会这么快追来,心头不惊一冷,转眼不再去看风倾凌。
风倾凌驾马来到风颜白身旁,把插在墙头的箭拔下,将锋利的箭头抵在风颜白颚下,冷笑道:“如果你再走一步,朕立刻下旨杀了你!”
颚下被冰冷的箭头抵住,风颜白神色一如往常,只淡然应道:“陛下如果愿意,那就请下旨吧。”
风倾凌早料到风颜白必不会为此所动,转眼望了望依然匍匐在地的风颜白的侍从,嘴角划过一丝诡异地笑。风倾凌将箭头从风颜白颚下抽走,右手猛一发力,箭便全力贯入离风倾凌最近一人的身体!
风颜白见状大惊,他没料到风倾凌竟然会对别人下手!风颜白一把扯住风倾凌右手,左手挥拳,眼看就要砸在风倾凌脸上!风倾凌却不躲不避,含笑望着即将挥来的拳头,道:“如果你不回去,你所担忧的天下下便会生灵涂炭!”
猛力挥出的拳头赫然停在风倾凌眉梢,风颜白想不到风倾凌竟然拿天下苍生来威胁自己,他不知自己是该苦笑还是该悲戚,自己一生所为只求寻得明君造福苍生,可他在这南浔皇室里竟找不到一个真正肯为天下的君王!
“呵……”风颜白颓然松开拳头,无力苦笑:“那你就杀吧。”说完,他打马而去,头也不回的迈向城内。空荡的官道上,只留下风颜白最后一句话:“自小就是兄弟,无奈你已不把我当作哥哥,我可以顺着你,但不可以拂逆这国祚苍生!”
风倾凌望着风颜白远去的背影,猛地一声怒吼:“风颜白,你定会后悔!”
景兴七年冬,原发配边疆的太子太保联合三皇子倾震母家余族以“诛逆正统”为由,起兵反抗风倾凌。从景兴四年正月起,风倾凌不理朝政,游戏于各个男宠之间。天下无人治理,草寇流盗、贪官污吏四起。太子太保这一起兵便立刻得到天下百姓的响应。
景兴七年腊月十三,太子太保领军兵临城下,不多时便攻破三层重围直逼禁宫。风倾凌接到内侍传报,懒懒从榻上起身,随手搭了件风衣信步朝清延殿走去。
内侍不知在这关头风倾凌不去延熙殿而是向荒废近六年的清延殿走去,刚准备抬脚跟上,就见风倾凌突然驻足,往清延殿方向望了望,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延熙殿走。跟在风倾凌身后的内侍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就听见前面的君王边走边漫声漫气地道:“传旨,让他们都到延熙殿来。”
“是。”内侍急急点头,他知道风倾凌说的“他们”都是谁。风倾凌荒废朝政六年,每日都召幸那些男宠。以前朝中还有素王和屋大人可以规劝风倾凌,自从素王走后,屋大人也推病告老,朝中再无任何直言陈谏之人,风倾凌便越来越放纵,就算天下都知其好男色,他也不愿收敛。如今叛军兵临城下,风倾凌仍是一副有恃无恐之态,跟随他左右的内侍也暗暗察觉,这个帝国将要覆灭。
待风倾凌来到延熙殿,所有的男宠都立在宫门前,敛容整衫,脸上有迷茫也有不安。外面喊杀声一片,清晰在耳,但殿前的君王却庸懒地提着剑,毫不在意那些慑人的声音。
“从晋怜开始,都站成一排。”风倾凌扫了眼立在最前边的男宠,将剑往抵在手掌下,微侧身在内侍耳边说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那一群男宠就见内侍脸色倏地变白,也不知风倾凌将要做什么,就在他们相互交接耳语之时,那个唤晋怜的男宠缓步走向风倾凌,在风倾凌面前跪下,也不等风倾凌发问,道:“陛下的意思晋怜明白,晋怜可以为陛下死,但只请陛下珍重素王。”言罢,就见其袖内寒光闪现,接着跪在地上的人身子猛向右跌倒,身下一片鲜红。
风倾凌本以为晋怜是开口求饶,没想到他竟会自尽,一直散漫的眼里突然折射出一抹犀利的光,尤其当他听见晋怜让自己珍重素王之时,风倾凌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宠爱晋怜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那颗善解人意的心。
“把晋怜抬下去好好安葬。”风倾凌第一次有了想抚摸别人脸颊的冲动,但素来乖戾阴骘的他又不愿去表现自己内心的柔软,风倾凌只能在晋怜尸身上多看几眼便再不想上前一步。
那些立在殿前的男宠见晋怜突然自杀,也都感觉到自己将有不测,诚惶诚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风倾凌,欲言又止。然而,就在晋怜尸身被抬走之时,风倾凌背后出现一队弓箭队,那些男宠中有人立刻明白风倾凌的意图,忙叫了起来:“陛下饶命!”
他这一叫,周遭人都明白了风倾凌的意图,亦跪地求饶:“陛下饶命!”
风倾凌却厌恶地撇过头不去理会,这些人光有外貌而没心机,和晋怜相比差了太多。风倾凌朝身旁内侍微一示目,便侧开身直往延熙殿内走去,任凭身后呼喊声如何悲切,他也只是提着剑不再回望一眼。
寂静昏暗的延熙殿在腊月的雪天里变得寒冷瑟人,风倾凌一身单薄绸衫立在延熙殿内,修白手指轻轻抚过金座上繁复的花纹,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颜白,这王位是你的,别人休想夺走!”
风倾凌将剑横放在地,挑起衣衫,倚在金座旁席地而坐。风倾凌望着延熙殿大门,双目微合,直到听见一片凌乱的脚步声,才睁开双眼,庸懒地看着殿下的一群人。
“原太保,久违了。”风倾凌依旧倚在金座旁,扫了眼殿下五十多岁身着白灰铠甲的男人,朗声道。
原冲“嘿”地一声冷笑,不屑地打量着风倾凌,半晌才道:“六皇子别来无恙。”他称呼风倾凌为六皇子,意思是不承认风倾凌这个君王,不论是三皇子倾震即位还是风倾凌即位,他都不会尊他们为王。在他心里,只有太子才是正统。不过非常之时,他可以联合非常之人,虽然以前太子和三皇子水火不容,但王位落在风倾凌手中,自然是不甘!
风倾凌淡淡笑了笑,并不接他话,反而问道:“原太保认为朕这七年做的如何?”
原冲不知风倾凌为何如此问,但风倾凌在位七年民不聊生,相比太子,他风倾凌更是荒淫百倍。因此原冲鄙薄道:“荒淫无道!”
“哈哈,好好!”听见原冲这话,风倾凌反倒大笑起来,没有束紧的长发随着他身子猛烈地摇晃披散下来,遮住了风倾凌右眼,直叫人看得发寒。
“那朕再问你,你觉得素王如何?”
若说第一问让人觉得云里雾里,那第二问更是不着边际,但原冲恰恰把这两问连在了一起,立刻明白了风倾凌的意思,怒斥道:“荒唐!他非族出,怎可即位?!”
“嘁!”风倾凌微啐一声,拿剑挺身,直视殿下原冲,冷然笑道:“朕说可以就可以!”话音刚落,殿上寒光乍起,一时间原本昏暗的延熙殿被这一抹凌厉寒光照得光亮,而执剑人则一改平日散漫态度,倾尽所能扑向原冲。
毕竟是文官出身,原冲虽然做过将军,但临阵对敌还是缺乏经验,尤其是面对这忽然而来的一击!好在他身侧还有一些武官,见风倾凌扑来,那些武官一个个猱身而上,数把剑将那道犀利光芒围在圈中,却仍挡不住风倾凌狠厉招式!没过多久,风倾凌便挑开一人,围住风倾凌的剑圈立时露破绽,风倾凌瞅准时机想扑身而出,却被另一道寒芒挡住!那些人虽然招式不敌风倾凌,但配合默契,只要有一人被杀其余几人便会重新结成新阵,一时间风倾凌倒被绝了出路,只能在圈中不停奔突抵挡。
风倾凌生在皇家,虽有十年勤练武艺,但最近六年荒淫无度,少年时积蓄的精力全部耗尽,刚开始还能抵挡,到后来越来越无力,就连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忽然,剑阵内其中一人抓住风倾凌破绽,猛地一剑挑起,风倾凌见势连忙抽回手,终究还是晚了。握在手里的剑被人挑去,风倾凌如今赤手空拳甚是狼狈。
原冲刚满意地立在一旁看着,他相信风倾凌绝对不能活着走出延熙殿,于是便不再观战,而是径直迈向金座,想要一尝帝王之瘾。
“不!”风倾凌见原冲要坐上王座,心下大怒,不顾身后刺来的利剑,飞身上殿想要阻止原冲。
那是拼命的一击,但先前损耗太大,就在风倾凌快要一掌击在原冲面颊之上时,背后一柄剑已然刺穿风倾凌后背,风倾凌吃痛,蓄积起的气力立时消散,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从那王座上滚下来!”
就在风倾凌跌落的一瞬,大殿内响起一个突兀的男音,在这殿内听上去煞是碜人。跌在地上的风倾凌听见这声音怔了怔,接着就听背后一群人声嘶力竭地发出一连串惨叫,而立在金座前的原冲脸色也转为一色苍白。原冲双瞳大睁,恐惧地看着来人,结结巴巴地道:“风、风颜白!”
如果风倾凌可以起身,他绝对会立刻拿起剑杀了风颜白!然而,他却只能单膝跪地,双手支撑着受伤的身子死命咬住下唇。他只能任凭风颜白一步步靠近,却不能做任何事情!
“投降吧。”风颜白在狙杀了原冲手下后并没有对原冲拔剑,相反,他收剑回鞘,从容地走上玉阶面对着原冲,淡淡道:“你的部下都已归降,原大人再抵抗也只是孤军了。”
原冲望着离开帝都七年的风颜白,倒吸一口冷气。那双曾经澈若潭水的眼眸如今变得深邃,幽幽如井,叫人难以看清风颜白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