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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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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城北驻军营房中独辟出一间给带回来的私兵用,所谓“白玉人”,同白玉没有分毫相干。
韶容拿着根蜡烛对着似无知觉的玉人看,面色青白,双颊深陷,掀去黑丝的兜帽,可叹一头青丝尚且没有损伤,丝滑黑亮,像是浸在水中一般。他伸手尚未触及那头发,就被魏云音捉住了手。
“别碰。”她警惕地盯着横陈的私兵,又道,“好像是湿的,能不能碰……”
韶容怔了怔,看看她的手,动了动指尖,笑道,“我确认一下,曾经在记载北巫秘术的书中看见过,这种白玉人,腐坏被人为控制住,所以湿气格外重,甚至流出污水。但像他这个程度,已经是成熟的白玉人,流出的水并无太大害处。”
魏云音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放开他。
碰到白玉人的头发,韶容往外拉扯,头发黏腻地延长些许,但终究并未掉下来。
韶容松一口气,命人取水来净手,一面对魏云音道,“还好,大概造他们出来的人对北巫秘术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并未做出最可怕的那一种……”韶容吸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怕,但旋即弯起嘴角。黑白分明的眼落到魏云音脸上,鼻腔里闷出些温润的声音来,“你是担心我?”
“啊?”魏云音短暂地空白后负手转过身去,“你现在是我的军师,当然要保你无虞。”
洗净手后,拿帕子简单擦拭干净,韶容起身走到魏云音身后,略低头望着他的表妹,有些想要亲近地说一些什么,这时候魏云音回过头,惊觉他竟站得这么近,几乎她稍一垫足就能碰到他的脸。立时慌乱地低下眼,匆匆道了句,“我还有秘折要赶紧送回朝廷去,用过晚饭咱们再议,如何对付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按照韶容的吩咐,屋内挂了厚厚的布幔,白玉人见不得光,这时刻韶容吹灭蜡烛。魏云音好似被人烧着尾巴一般地跳起来,出门时一个不小心让门槛绊住,几乎跌倒。
韶容鼻子里瓮着笑意,扶起她来,就见她一阵风似的出门去。
他的表妹,终是也长大了,再也不能同小时候般玩在一处吃睡也在一处。韶容回头关上门,没有听见屋内一声轻响,往西侧的院子走去。
子夜前后,是一日中阴气最盛的时分。
因带回来的私兵不明底细,魏云音特意多派五人守着。及至这时候,守夜的兵士皆倚靠在廊下隐有睡意。
周蓝打着瞌睡,头一顿,醒了过来。往对面望去,只见周青依然睡着,歪着脑袋靠在柱子上,放下脚走过去,摸了摸周青的脸,将歪脑袋拨正。
周蓝想着天晚夜凉,周青在睡梦里仍然时不时哆嗦,便起身回房去抱被子。
临走还回头瞧了眼,屋内没有动静,黑漆漆的,跟身边的睡得迷迷糊糊的兄弟也吩咐一声,略得了兄弟迷迷糊糊的应答,周蓝旋即起身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他没有想到,就是这离开的片刻,院子里起了大乱。
尖声惊叫划破夜空时,周蓝手头的薄被掉落在地,飞快跑回关押私兵的院落。
子夜的风又冷又利,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周蓝远远瞧见院门口的白灯笼上染了血。
私兵所住的屋子房门打开,屋内漆黑,周蓝挥舞手中大刀,口中呼喝一声往远门下那袭高高的人影劈去。
私兵飞掠向后跃去,稳稳当当落在屋门前,将兜帽拉起,抬起一张青白的脸。两只耳朵不断在动,他行动虽迟缓,但力气大得惊人,几次架住周蓝使足十二分力砍过去的金背大刀。
刀刃劈在他的手上,碰在骨头上的颤动传递到周蓝手上,周蓝恶狠狠地红着眼看着敌手。眼风扫向私兵身后,周青小小的身体已然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
“啊!”壮汉立起眉,眉心纠结,额头冒汗,拼尽全力挥刀重砍。
“周蓝!退开!”
此时魏云音和干戚各自带着十来兵士已然赶到,最前一人是韶容,他屏气大声吼道,“周蓝,退下!”
已经杀红眼的周蓝哪里肯听,右手一阵痉挛,再次举刀。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变异了的怪物,只是一棵过于粗大难以砍伐的大树,只要他尽力,多挥几次刀,便能教他倒下。
怪物口中“呜呜”作响,睁开的双眼中立瞳上下晃动,两颗獠牙随着嘴唇张开而浮现,说不出的诡异。
“我来。”按住要冲上前的干戚,魏云音夺走他手上的长枪,提枪飞冲过去,拦腰将周蓝挑开。
被甩到地上的周蓝爬起身又提刀冲上前,混战中刀枪和鸣,竟是几次毫无章法,不仅没有伤及私兵,反而阻却了魏云音的长枪。
“周蓝!”她一声爆喝,拿枪柄将周蓝撞开。
回身一步尚未稳,就闻一股恶臭,怪物摇摇晃晃,居高临下地看着魏云音,歪过脑袋,似乎在想什么。
正此时,长枪破空,洞穿了怪物的右胸,拔出长枪后,怪物的身体一颤,低头瞧着自己胸前的伤口,两只眼珠上下移动,将一掌置于胸前,不甚明了地活动着手掌。
韶容备下的火箭已经点燃,轻声喝道,“云音,闪开。”
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直射入怪物胸口的伤洞里,直烫得他“嗷嗷”地叫,发起狂来地一步步后退,脚下踩中周青的腿骨,周青闷哼了一声。
私兵低头,毫不犹豫地倒提起周青的腿,才十二岁的小萝卜头受不了疼,痛呼出声来。
周蓝立时提刀而上,劈向怪物颈侧,拔刀而出时,他颈上的伤口并未如同常人那样喷薄出鲜血,只留下了狰狞的伤口。
挥舞着周青的身体横扫过来,周蓝避无可避,被弟弟的身体撞击得后退两步倒在地上。
蹲身捡起周蓝的刀,趁私兵尚未回转身,魏云音一刀削下他提着周青的那只胳膊。
怪物口中“呜呜”两声像是呼痛,魏云音将周青抱起,护在怀中,飞快后退。
韶容又补射一箭,那私兵十分畏火,扑倒在地,反复打滚,妄图将身上的火扑灭。口中不停呜咽。
正在韶容拉弓准备射出第三箭时,怪物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从地上挣扎而起,他走路虽迟缓,飞跃却迅速且比寻常人跃得远许多。
未料到他会忽然冲向韶容,这时候再要丢开周青扑身上去已是来不及。
一只胳膊横在韶容身前,将他推开,是干戚在千钧一发之时伸出手臂挡住了私兵,他口中呼喝一声,拼着蛮力将私兵抵得后退两步,魏云音提起金背大刀,使刀背狠狠劈在私兵颈后,一击不成又迅速第二击,那庞大的身躯一顿,身体回转。魏云音又补一记刀背,私兵轰然倒下。
魏云音心有余悸地拿鞋尖踹了踹私兵,确定不能动了。方觉松一口气,命人把他拖下去这次拿麻绳一圈圈绑了,为保万无一失,再捆在床板上。
周青伤得不轻,另三名一同守夜的侍卫已然气绝。
昏沉沉的灯光映着魏云音下拉的嘴角,不由分说地把干戚的手拉出来,狰狞的伤口躺在他的胳膊上,流出来的血不是明亮的鲜红,略有暗沉,泛着青紫。伤口两侧的皮肉高高肿起,魏云音没好气地瞟他一眼,“痛不痛?”
他咧着个嘴,“还好。”
正说着魏云音便下了黑手恶狠狠一按,疼得干戚几乎跳起来。
她又轻轻吹两口气,带他回屋先清洗干净,等军医替周青兄弟二人瞧过后再来帮他清理伤口。等人的那盏茶时间里,魏云音拿热水细细替他清理,本欲将腐肉片去,又怕处理不当引起炎症。
干戚却一直眉眼含笑地瞧她,似是瞧什么好玩的物事。
“干嘛看我?”
“你担心我得很。”
“我这是生气,血肉之躯,拿手去挡。还是经验丰富的将领,你可做得好得很。”魏云音说着几乎想翻白眼,堂堂干家子弟,武林人士,竟不知道扔把兵器挡过去便是,要拿手去挡……不过若换了自己,情急之下也不一定会有理智。这么想着魏云音的气消了点,但瞧着干戚嬉皮笑脸的模样又有点无名火起。
“等你这只胳膊吊起来,最近的作战都不必跟着了,我带苏峰去。那小子功夫不错,年纪又轻,比你听话。”气鼓鼓的声音传出,魏云音撇撇嘴。
干戚总算是不笑了,忽而道,“你管不住我。”
魏云音气结,“是管不住你,到时候我让人把你绑在自己床上,叫你想跟来也跟不来。”
“绳子也绑不住我。”干戚自信满满。
魏云音无话可说,忽然想起一事来,邪魅地笑了笑,“临出征前我爹托人送的蒙汗药还有些,要不要给你试试?”
干戚无言,“没有人下药之前会告诉对方。”
“这是军令,再说,我又没有告诉你会把药下在哪一顿饭里,但凡你不听话,我就让你变成软脚虾。饶是你一身本事,却也使不出来。”
他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魏云音看,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眉飞色舞间脸上的严肃褪尽,方才与私兵一战也有点累。干戚伸出手,摸摸她眼下的乌青,她本要退,但看了看他的伤口,总算没有退开。
干戚叹了口气,“但凡你要保护的人,便是我要保护的人。虽不知你同韶容间是何等关系,但今后我也会拼全力保护他。”
屋外忽然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窗纸,穿扬而入。
烛光里干戚的脸孔显得分外柔和,浓眉深刻,唇如刀削,他抿了抿唇,凑近些许。堪堪停在她眼前方寸之处,勾起唇角笑了笑,“好累,我要晕了。”
说罢便是一头栽入魏云音怀中,她无措地顿在空中的手,片刻后覆上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