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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心事谁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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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对十四出征这件事,反应最大的竟是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廊亦舫的掌柜就到园子里来找四爷,说是十三爷自从昨儿个晚上开了间雅阁喝酒,直到今天早上都不肯离开,只闹着要酒喝。
四爷轻轻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在胸前光洁的朝珠上蹭了又蹭,仿佛上面生满了难以擦掉的灰尘。转眼又向我望了过来,目光中含着几分探寻。
我恍若不知地走到他跟前,一边重新整饬着他的马蹄袖,一边轻声道:“原来王爷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不过每一次,我总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他袖中的手一抬,指尖从我的掌心一掠而过。
“那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情才好。”我的心本来已经答应了,可一瞧见他那臭屁的样子,却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
他稍愣了一下,轻声却很严肃地问:“什么?”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我抬起头,作出一幅冥思苦想的样子,说,“比如,白天多笑一笑,或者,晚上多说几遍‘我爱你’。”
“淘气!”他展开眉峰,笑着推开了我,径直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定定地看着我道:“告诉他,不要急。”
和夜晚相比,白天的廊亦舫少了几分华灯初上的妖娆,寂寂的横在路边,宛若一艘搁浅在陆地上的游船。我来不及多想,便跟着掌柜进了二楼中间的雅阁。青砖的地面上已是一片狼藉,凑着满屋子的酒味,让我觉得有些恶心。十三斜坐在两把椅子的中央,来回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含混的叫着;“酒,酒,给我酒!”
一看见我们进来,却蓦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大声嚷嚷着:“曹掌柜,你,你答应给我拿酒,怎么一转眼,就没影儿了?”
“十三爷,小的,小的…格格,您看…”曹掌柜苦着脸,看看十三,又看看我,一副求助的神情。
我使劲的掰开十三的手,把曹掌柜推了出去,回头对上十三的眸子,正色道:“十三爷,你醉了,别再喝了。”
“醉?”十三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似乎终于认出了是我,才缓缓地垂下手,回身走到窗前,低声道,“是四哥让你来劝我的吧,多谢费心,我没事。”
我一愣,心里隐隐生出几分诧异,走到他跟前,拽了拽他的胳膊,说:“喝酒伤身,你四哥也是关心你。出来的时候他还让我告诉你:不要急。”
“不急!”十三轻哼了一声,抬眼盯着我,愤懑的声音一下子从胸腔里冲了出来,“不急,那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等着十四弟凯歌高奏?还是等着皇阿玛立了老八当太子?还是要等到…”他的语调忽然一下子降了下来,转头望向窗外,“等到哪一天没了我这个人,也许皇阿玛就连骂人的力气也能省省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他如此无助的样子,有些措手不及。原来,一次次朱批里的斥责之语,四爷费尽了心力的瞒着,十三究竟还是知道了。原来,这几年中,无论豪气干云,还是醉意阑珊,都不过是他心痛背后酸涩的骄傲。
“为什么,为什么四哥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这么轻易的把我放弃了。”他顺着墙根滑坐到地上,声音委屈的像个孩子。
几缕苍白的日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映着他酒后黯淡的面色,血丝满布的双眼,让我想起困在沟槽里奄奄待毙的鱼儿,在绝望中失去了方向。
曾几何时,少年王子,春风得意,即使再烈的酒,也醉不倒他眉弯里朗朗的笑意。而如今,那仅存的一点锋芒、一分锐气,也恍若空气中游离的尘埃,即便阳光普照的那一刻,也未必能寻得见踪迹。
“其实,四爷他,他也是为了你好…”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我清醒地知道四爷的决定没有错,也清楚地知道将来的结果,可为什么,却依旧会胆怯,犹豫着说不出口。
“为了我好?”十三猛地打断了我,抬起头望着屋顶虚妄的笑了笑,说,“可不是吗,当初关我的时候,皇阿玛也是这句话。”
“我…”一下子被他堵了回去,怔怔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对自己的语言能力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可我怎么能,也更加的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愤懑和自暴自弃,如潮水一般飞涨,直至把他的整个身躯都淹没殆尽…
刹那间,一个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仔细咂摸一下,不禁又笑了出来。也许,四爷说的很对,没有人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深深吸了一口气,靠着十三的身边坐了下来,一字一顿的说:“胤祥,你相信吗?你和四爷心里所想的事情,很快,就会变成现实的。”
“你说什么?”身边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散乱的眼神一下子收敛至锐利,瞬也不瞬的盯住我。
“我是说:希望的太久,是会让人心生疲惫。可是,假如事先你就可以站在梦想的终点回望过去,那还会选择放弃吗?”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回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却异常清晰。
十三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欲言又止,只是使劲的眨了眨眼。
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副犹豫的样子,把心一横,道:“胤祥,你听着,今年是康熙五十七年,按照西元计算,就是公元1718年。从现在向后推283年,也就是公元2001年。你说,从未来的283年后看今天,或者几年、几十年的事情,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你知道未来的事情?” 看来十三这下是彻底被我搞糊涂了,竟然变得结巴了。
“是啊,我本来好好的生活在三百年之后,却被一个人糊里糊涂的从水里拽到了康熙四十三年。”我拿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肩膀,故意说的有些恶狠狠的。
他盯着我的眸子,仔细的看了又看,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眉毛、鼻子和耳朵,却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如玉,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简直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拉着脸问他:“你看我的样子,想是在消遣你吗?”.
“不像,”这一次他答的倒是爽快,“不过,你让我怎么相信呢?”
其实他说的也对,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若不是亲身遇上,我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我歪着头努力的搜索着对《清史稿》的记忆,道:“那咱们打个赌,不出十日,皇上定会擢升年羹尧为四川总督,还会命七阿哥、十阿哥和十二阿哥分理正黄、正白、正蓝满、蒙、汉三旗事务。”
十三一脸愕然的看着我,混杂着几丝狐疑从他的眉间掠过,我不理睬他的惊讶,继续说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如果我说的没错,十三爷就应该明白自己该干的事情。还有,不许告诉别人这件事,也不许主动问我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很慢的点了点头,迟疑着说:“或许,我已经有些开始相信了。”
“其实,信与不信还在其次。十三爷至少应该明白,黎明之前,一定是最深的黑暗,不过,总不会持续的太久。”
我终于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或许,不只为了十三,也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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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园子里,已是申时初了。饥肠辘辘的正要进门,却看见四爷坐在梧桐院门口的石桌旁,呆呆的发愣。几张宣纸轻捏在他的手里,随风发出微微的响动。
难不成又收到什么不利的消息?
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怯意,但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拢住他的肩膀道:“爷今儿个回得到早?”
“想清静一下,想些个事情。”他竟不问起十三,只捉了我的手,放在唇边无意识的摩挲着。
“什么样的事,能让我们雍王爷如此上心?”我尽量作出一副轻松的口气,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前一段日子,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竟说是八、九、十四三人中会有一人被立为太子,还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外人眼中的他,仍旧淡定严肃,凝神静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心里,对流言置若罔闻,对十四的风光安之若素,只在沉默中依然故我。
只是那无人知晓的叹息,夜深人静的辗转反侧,却只有我,才看得见。
“你知道台湾在哪吗?”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不就是东南沿海上的一座小岛,盛产稻米、蔗糖、茶,还有芒果、莲雾、凤梨、木瓜等等热带水果。”我兀自还沉浸在刚才的遐思中,随口便答了出来。
他猛地转过脸看着我,有些惊讶的说:“玉儿倒是快抵得上户部的主事了,竟然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尴尬的摇了摇头,心里暗骂自己这随便说话的大嘴巴,嗫嚅着答道:“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对好吃的东西,比较留意罢了。”
他轻轻一笑,将我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道:“那咱们若是搬到那岛上去住,你说好不好?”
他的口气平淡,但却如飞来的乌云一般笼上我的心头,抬起头,不解的问:“咱们在京里住得好好的,爷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也没什么,戴铎捎了封信回来,想让我给他谋个台湾道的差事。”四爷抖了抖手里的信纸,递到我面前。
原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颗最硬朗坚定的心,终究也会在喧嚣与纷乱中变得左右摇摆。
我回身环住他的腰,望着他的眼睛说:“记得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一只鹰在尝试着飞上一座高山的时候,折断了翅膀,被迫降落在山脚下的一处鸡棚。所有的鸡对鹰都非常仰慕,它们筑起最华丽的窝,拿来最美味的食物,请求鹰做鸡棚里的王。鹰本来只想养好翅膀再去征服大山,但它却犹豫,并且最终留了下来。开始的时候,它非常满足于这样舒适的生活,不用费心觅食,不用穿越风雨,它时常庆幸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而很多年之后,当它一次次仰望天空的时候,心里总会非常难过。因为,它曾经的梦想是把群山之巅都踩在脚下,可是如今,它无论怎样昂起头,都看不到山峰最高的地方。”
一阵沉默过后,他用手戳了戳我的鼻尖,低声道:“山顶上的那个位子,真得那么重要吗?”
我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只是不想将来,你会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而后悔。”
“玉儿真是我的知己。”他忽然很温柔的笑了出来,在我的眉间落下一个吻。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连十三、戴总管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也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终于把我真正想说的话吐了出来。
“不用担心。皇阿玛刚刚下了旨,升年羹尧为四川总督。你看,我是不是又多了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他无意的拨弄着我的耳垂,竟连眼底也有了几分笑意。
“是啊,这下十三也该安心了,皇上还真是英明呢。”我倚在他的怀里,对老康同志这个最佳拍档发出由衷地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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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有一些内容想放在里面,想了想,还是下一章吧。
小四说的对,女主对十三坦白得太轻率了,所以是要付出一点点代价的。
呵呵呵...某白奸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