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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南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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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院知道我肯去,爽快地和我签约。毕竟离开自己的家国,到处流浪,不是每个棋士都可抛下自己的所有。
这正是我的一个机会,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肩负,也就无所谓抛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忙碌中,除了记者、围棋周刊等的采访外,还有棋院的欢送会等。我没有国际旅行的经验,因而收拾整理东西又花了几天。
我的第一站在澳大利亚。
我背着鼓鼓的行囊到达机场,其中还带了棋院给的一台笔记本型电脑,和奈濑送的那套棋子。
我的平静只延续到登机前的一刻。
办好手续,登上飞机,我被安排在机舱的后部靠窗的一个位置。一上飞机,我坐下立即就闭上眼睛,等着飞机起飞和降落。我先到香港转机,东京到香港大约两三个小时,睡一睡就过去,不会太久的,我在安慰着我自己。
不久,我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
不会出事,不会出事……我在心里不断祈祷,我只需要小睡片刻,到香港很快的,只要睡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该死!我根本就忘记了我不敢搭飞机,我当初为什么会签约!
起飞了,我感觉我的心跳在不断加速,完全不能呼吸,我张大口想吸气,却一口都吸不进,两眼发黑,瘫坐在椅子上完全无法动弹,脑中只有两个字“吸气!”
突然我感到有只手扶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托着我的头。
“深呼吸!别紧张,慢慢地,再吸一口,慢慢地,别停下来。”这温柔的嗓音,慵懒的气息穿过我的脑,奇异地向我袭来,用温暖融化了我的不安,我感到强大的安全感包围着我,我不自觉地按他说的去做。
稍微镇定下来后,我感觉飞机正在爬升,又开始紧张,恶心感不断上涌。“放松,吸气。”渐渐恶心感退去。
天!如果每次搭飞机都这样,那我怎么环游世界!
我抬头去望那安抚我的嗓音是出自一个怎样的人的口中。
“为什么是你?”我怎么都没法将刚才的温柔和那晚的讽刺重叠在一起。
“怎么不会是我?”依然是眉向上挑的欠扁模样。
但,他没有忘记我,就如同我不曾忘记他一样。
“第一次搭飞机?”
“嗯。”
“别紧张,只要飞行员的技术好,起降不会有问题。”
“那……如果飞行中呢?”
“哈哈”他居然笑我,“如果是的话,那么多人陪你,你怕什么。坐车并不见得比坐飞机安全多少。”
我就是怕,怕这种无所依归的轻飘飘的感觉,始终只有脚踏实地才有安全感。正如密集的重负才有活着的感觉,而空虚寂廖则茫然无措。
“你干嘛看着我?我知道了,你认为我很吸引对吧。”
“你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太过自大?”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没有资格自大。”
我庆幸我第一次搭飞机是遇到这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如果不是,不敢想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
“你去哪里?”
“我去澳大利亚。”
“哦,去放羊还是去做土著?”
“做土著我太白了不适合,放羊倒是个不错的建议。”
“你去哪里?”
“我去美国。”
“你去找自由女神还是去做西部牛仔?”
一来一往的闲聊在我记忆中好像无法找到相似的情景,而更没有人给我这种轻松温暖的感觉。他的温暖与奈濑的不同,奈濑的是淡淡的默不作声的温柔,如同在午夜无声绽放的花,不留意的话就会错过,所以——或许我是不留意,又或许是我即使留意了,也没有回应;他的呢,是如阳光般无法忽视的存在,强烈得根本不需要人认同。
“哼,你知道你笑得很可恶吗?”
“哦?我只有笑和哭两种表情,你选哪一种?”我玩笑般的问他
“可以先分别让我看看再选吗?”
“你已经看过我哭了,在那晚。”
“我忘了。”
“哦。”
“哼,你还是笑吧,只要别笑得太难看!来,笑一个。”
我知道我一定笑得很难看,因为他又挑眉了。
突然机身不平衡地开始摇晃。听见广播说“请乘客们扣紧安全带,由于遇到气流……”
之后,我什么都听不见,无意识的破碎语言逸出口“我……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冷汗直冒。
他的一只手紧握着我,他的安全感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另一只手帮我扣好安全带,再扣上他自己的。
“如果真的出意外,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他那墨黑的深邃的目光紧锁着我,犹如北斗星般在天际发放最亮的光芒,驱散我混沌的黑暗,意识逐渐清明。
“我想下棋。”
“好,我陪你下。我们脑中行棋。”
“我是职业棋士,你想我让你几子?”
“让子?我才不用,即使是最强的年轻棋士塔矢亮在我面前,我也不用他让。你先下吧。”
“是吗?那开始吧。十七之四,星。”很不巧,我就是塔矢亮。
等我再回过神来时,飞机早已回复稳定。他其实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从第一次见我就应该知道也是外冷内热的人。
无棋子抓在手,始终不过瘾。
“不如拿棋子下吧。”
我拿出奈濑送的那套碧绿的棋子,将刚才下的摆好。
这是这套棋子第一次用,它的绿有两种颜色,一种青翠明亮,一如他,一种碧绿幽深,一如我。在十九路的棋盘上纵横厮杀,互相割据,却又那么和谐协调。
飞机降落了,棋还未下完。
他拿起一副摄影器材走向舱门。
“你是摄影师?”
“混口饭吃而已。”
“你认为我们还会见面吗?”
“你认为呢?”
“不太可能。”
“那我就不说再见了。保重。”
“好,你也保重。”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他也没有。
都是偶然相遇的飘泊浮云,相逢何必曾相识呢。如果下次还有见面的机会,我一定把这未完的棋局下完,一定会问他的名字。我相信他都一样。
我握着他那句“放松,吸气。”踏上飞机,向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