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与半夏》亦亭

4、半夏江南水悠悠，爱恨离别

　　我和江南回到扬州后仿佛过了很久，有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我的记忆力衰退得很厉害，有几时我险些不记得江南是谁。想到这个我突然很害怕，害怕眼前的夏天再一次离开。
　　而我只能记得夏天的浮光掠影，脉脉竹林。
　　江南说：“半夏，你只是不习惯其他的季节。”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眼中凄厉的哀恸，我笑着告诉他：“江南，我很好，我只要记得你就好，其他的对我不重要。”
　　他在朦胧之中摇头：“半夏，就怕你连我也不记得，连我也不记得。”
　　我只能木然地看着他流泪，身体僵直不动，不受控制地滑倒，耳畔只有一个回音：“半夏，你终究要离开我的，你看我都能预料到，都能预料到。”
　　江南，如果可以，半夏真想永远做江南的夏天，有云有雨，丽水悠悠。
　　***
　　他又来给我送药了。
　　“半夏，喝药了。苦？你嫌苦？我过一遍给你好不好，那样就不苦了……”他把药含在嘴里过给我，我躺在床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他吃我豆腐。
　　他笑了笑，继续哄我道：“半夏，还苦不苦？”
　　好像真的不太苦了。
　　“那再喝一口？”
　　我怒了，说来说去，他就是想吃我豆腐。
　　其实这个人长得不错，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雕容，鼻子挺拔，双唇浅薄，浓眉细眼，狭长抚媚。
　　我突然觉得被他吃一次豆腐也没妨碍，只是不知道他的名讳，但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原来我是叫半夏的吗。
　　他坐在我床榻边，摇头叹息：“你终究忘了我，我是江南，你的江南啊。”
　　可我不认识江南，我好像不认识任何一个人，原来半夏是我吗。
　　“是，半夏是你，我是江南，从今天开始你就认识我了，你要好好记住，我是江南，江淮的江，南雅的南，半夏的江南。”
　　江南，江南，我在心里默念，艰难地启口吐音：“江……南。”
　　眼前的男子微微一愣，泪花涌现，连成洁白的珠串，他摸着我的脑袋说：“半夏，半夏，你好久没有说话了。”
　　我对着他笑，问道：“好久……是……多久？”
　　他说：“都快一个世纪啦。”
　　我点头示意明白，虽然心中并不知道一个世纪到底有多久，只觉得眼角饧涩酸胀，本能地开始打哈欠。
　　江南摩挲我头发的双手跟着一颤，浅浅苦笑：“你又想睡了？”
　　我点了点头。
　　“这一次要睡多久？”
　　我琢磨了片刻说：“一个……世纪。”
　　江南攥紧了手，握成一个发白的拳，半晌松开，无奈道：“好，一个世纪，我依然等你。”
　　我在他苦痛的眼神中，深深入梦。而这一回，我彻底想起了我是谁，我是半夏，千年之前犯上作乱的夏妖，佛祖命我下凡受三世轮回之苦，我叛逆不从，私自下凡为祸人间，致使东南一带的庄稼三十年颗粒无收，全部受到夏日的暴晒而枯萎焦烂。
　　南海的水势也下降了三米之多，南海龙王特地找上门，欲要将我缉拿归梵境，却被我抽了龙筋，扒了龙皮，丢入南天门内，让整个天庭成为六界的笑柄。
　　玉帝的老脸丢尽，再温和的性子也按捺不住，发了三道加急诏令，才将宅在瀛洲度假的玉华帝招了回来，请求速速将我收服。
　　玉华帝掌管六界春夏秋冬，便遣派春秋冬三位同门来收拾我。但她们念在我曾是师姐妹的关系，纷纷手下留情，结果自然被我打回原形，俱降红尘修炼。
　　玉华帝深知我是他座下弟子之中，悟性最高身手最佳的徒儿，要将我降服并不容易，便向南海慈航真人借来一位身手亦不凡的高徒，他就是江南。
　　玉华帝到底是我的师父，一手将我带大，并亲传仙术，了解我的优缺点，便将破我仙术的关键法门告诉江南，期冀凭借他的身手加上因不认识我便不会动恻隐的一颗心来战胜我。
　　我听到天庭传来的这个消息后，本对江南此人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哪知慈航真人万年一得高徒的名头果然不虚，他确实有些道行，身速快如电闪，毕生所学的仙法亦卓然浑厚。
　　我尚且记得初见江南时的怦然心动，那时候我并不理解此番心动便代表是爱上他了，只觉心跳快如擂鼓，身形动作皆不利索，很快便败下阵来。
　　当时，正值夏天，我倒在扬州的紫竹林之中，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我问道：“为何执迷不悟？”
　　为何执迷不悟？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但既然决定走下去，就断然没有回头是岸的打算。
　　我看着眼前玉一般的少年，展露出平生最柔美的笑容。
　　那张一丝不苟的脸庞，突然闪开一丝裂痕。
　　我望着动容，也可能动心的男子，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屈从：“我可以回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南将钉在我身上的双眼收回，从耳根一路辣到脖颈的脸微微别开：“什么条件？”
　　“我的元神被你毁去大半，撑不了几百年便会消殆，你将我携在身旁，体验一下红尘趣味，了我一个心愿。”
　　江南在我身上流连片刻，温情脉脉的眼神涌起，展容答应：“好。”
　　我笑道：“谢谢，江南，记得我叫半夏。”
　　你的半夏。
　　***
　　我封锁了自己的记忆，无非不想元神损耗得太快，然而当那些浮生往事全部归来之日，也便是我离开江南之时。
　　我在半夜醒来，看见江南紧紧拥着我入睡，月华照映在他的脸上，柔情似水，眼角不停地流着泪水，他在梦中依然念着：“半夏，半夏。”
　　我想拂上他的脸庞，终究不忍将他叫醒亲眼看着我灰飞烟灭，只能在半空中用手指慢慢描绘他脸部的线条，在心中就仿佛触摸着他的脸，他的心。
　　江南，江南，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爱上江南，赠我半生夏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