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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Tomato.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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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
回到家后,与正准备出门的妈妈打了个照面。她一身素净,手中握着一束色彩淡雅的康乃馨。
“去哪儿?”明知故问,我却还是开了口。
“神奈川。”妈妈言简意赅,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弄着她近日刚刚烫的卷发。
我垂了垂眼睑,脚尖有些委屈地在地面上画着圈:“我也想去。”
“就快要考试了,以后还有机会,下次再去吧。”妈妈柔声安慰我,而细语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与权威,“你的心意妈妈帮你带到就好。”
并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我垮了垮肩膀,有些难过地点了点头。
黄濑半年前送给我的水晶球如今被放置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原来和黄濑谈恋爱时有意无意地隐瞒着父母,彼此赠予的小小礼物都要藏着掖着,可是在那之后,无论是多么明目张胆地将留有他的记忆的纪念品放置在父母视线所及的地方,他们也都只是会一笑而过,当是我最稚嫩的怀念。
我轻轻摁下水晶球的开关,《圣诞快乐》的欢愉音乐在我的耳畔响起。七彩的灯光应着音乐闪耀起来,在水晶球里流光溢彩。位于正中央的两个小人扬起小脸望着簌簌落下的白色雪花,嘴角漾着傻气却幸福得过分的笑容。
我关闭了水晶球,那一切光辉便从小人的脸上瞬间隐退,仿佛刚才只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连它们曾经存在的痕迹都被彻底磨灭,再也不复存在。
我趴在水晶球前,望着球面上所反映出的,我寂寞的脸庞。我伸出手,指尖缓缓抚摸着水晶球的球面,却只有冬季独有的冰凉从指尖传来,直达心底。
“凉太,”我蹙了蹙眉头,轻轻地收回了手指,有一滴水珠忽然落在了鼻尖。我抬起头,却看见窗外仍是一片干燥的乌灰,丝毫没有落雨的征兆,“我想念你。”
>>>[听说。]
推开哥哥的房门时,他正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堆写真集看得起劲,听见开门声猛然间以为是老妈,慌忙将写真集藏匿于身后。在见来者是我的瞬间,他松了口气,重新将手中的杂志摊在了眼前。
“怎么了啊,我亲爱的妹妹?”
“有点不太开心,”我拉开椅子,在他的旁边坐下,头搁在椅背上,垂下眼睛静静注视着反射着白炽灯光的木质地板,“快点开解开解我。”
“哪儿轮得到我开解啊,你去找凉太那小子啊。”哥哥有些不以为然地伸出手掏了掏耳朵,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动作猛然静止了下来。
我望向他的眼神闪烁起了悲伤。
“对哦,他们前两天搬家了,”哥哥伸出手撑着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他在神奈川的医院?”
“嗯,是的。”我点点头,“我想去看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可是……”我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下来。
听说,刚刚住院时,他躺在病床上,浑身都被缠绕得像个木乃伊,但是却还是笑得灿烂得像个傻瓜一样。
听说,他的腿伤并没有严重到影响日后篮球比赛的程度,他仍可以跑,仍可以跳,仍可以继续他的篮球梦。
听说,他在拆了绷带的第二天偷偷翻窗出了医院,在一家店铺里打了一个耳洞,在左耳之上。
听说,他买的第一枚耳钉,用花体英语漂亮地书写着一个英语单词——Reborn。
听说,听说,听说。
在那之后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都是重重叠叠绕了好几个弯才最终抵达我的心里。我能够照着阳光描摹他微笑起来的模样,也能够照着七草代表班级慰问他时拍下的照片来想象他别着耳钉的侧脸。我依凭着十年来他与我的所有记忆,仿佛真的能够补全这些时间来他缺席的生命一般。
可是,终究……我伸出手,轻轻解下了他送给我的,红色发带。那根发带静静地卧于手心,很乖巧,很安静。
终究,不是他在我身边。
我也曾经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医院探望过他,我曾经用心记下了从车站到医院所经过的每一条马路,每一个分叉口,每一个路标,以为日后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只身一人踏上寻找他的路途。
然而,我们抵达医院的时候,正巧赶上他刚刚睡下。我在他病床前,轻轻放下一束水仙,凝神注视着他有些稚气的睡颜,他微微翕动的鼻翼,他清浅的呼吸。光芒从窗外毫不吝惜地洒落在他的身上,他还活着——这是我所遇见过的,最大的礼赞,甚至让人忍不住在一瞬间热泪盈眶。
我没有等到他醒来,妈妈便以我学业繁重为名匆匆告辞。黄濑母亲也并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朝我们挥了挥手。我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病床前那束新鲜的水仙,偏过了头,花影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在那之后,我记得我曾经给他编辑过一封很长很长的邮件。几乎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敲敲打打出来,却又花了好几个晚上删删减减,最终好不容易将那一封漫长的关切与歉意送出,我却没来得及等到回信,手机便被妈妈以学业之名没收了上去。
我也记得那时妈妈蹙起了眉毛的表情,指了指我那令人垂头丧气的分数。满目望去,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你也不想只考诚凛的吧?”我记得妈妈第一次用悲伤的表情望着我,如是询问,“无论如何,秀德不可能……桐皇要冲一下的吧?”
“嗯……是的。”我心虚地别过脸,却迟迟不敢告诉妈妈,我真正想去的学校。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那封邮件——他一定看到了吧。他会露出什么表情,都会以怎样的心情回忆着我?他是否会在神奈川漫天的繁星之下,打开手机,让那手机的荧光照亮他精致得过分的脸庞,他是否会带着宠溺的笑意,在手机上斟字酌句地为我也留下一串串文字?
为什么不打一通电话呢,哪怕一通也好。我别过视线,静静凝视着房间角落的电话机。它安安静静地卧于那里,一年,两年,十年,依旧如此。它也见证了我和他的相遇,相识,我和他的每一步的成长,仿佛都倒映在它的眼中。可是,为什么,如今它却不能发出令人欣喜的鸣唱,将那份思念从遥远的神奈川携带至我的心底呢?
“嘛,别犯相思啦。”哥哥站起身来,终于是表现出了一点点兄长的样子,抬手拍了拍我的肩,“是你的男人,总归会回来的。”
>>>[未完待续。]
收到海常通知书的那一天,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在海常自主组织的招生中,我出乎意料地超常发挥。也许之前的笔试成绩并不能尽如人意,但是在最后的面试中,考官抛给了我这样一个问题——“三年以后,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思考片刻,我站了起来。“三年后,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懂得珍惜的人。”
我想,也许这是我开始的声音——正如黄濑左耳所镌刻的那枚Reborn。这不仅仅是他的重生,亦是我们的涅槃。
也许,是时候从那个任性刁钻只知挥霍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宽容而温柔的人了吧。
演讲的过程中,在洞底黄濑带着遗憾微笑的脸庞一直一直重复着在我的脑海中闪耀。我再也不想看见他那时的表情,再也不想听到他那时的话语——我也发誓,我再不会让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也许通往幸福的道路注定坎坷崎岖,然而我却愿与他一同步步前行,步步珍惜——一步一步,迈向我们所憧憬的明天。
也许难免会有不和谐的声音,难免会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难免会感到厌倦,会感到疲惫,会感到前途一片迷茫。但是,我依旧会带着他最喜欢的笑容,执起他的手。
如果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应对这变化莫测的世界——那么,也许两个人,足矣。我想成为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想成为陪他到世界终结的那个人。
怀念的过去,珍惜的现在,憧憬的未来。
生命的每一段时光,我都想有他的出席。
当我结束了演讲的最后一句,有清脆的掌声从容响起。我看见笑意从考官的眼中涌出,他站起了身来,朝我点了点头。那明亮眼中所盛满的笑意,恍惚是在对我说——
“欢迎来到海常。”
我握着镌有海常校徽的信封,一时连激动的泪水都忘了落下。我抬起头,忽然遇见了一片飘然坠下的莹亮雪花。它飘飘摇摇,在空中旋转,回环,仿佛是在上演一出极美的舞蹈。我伸出手,它便安眠于我的掌心,化为了一捧清澈的水。
操场边的松树,依然高高挺立在那里。而明净的雪,落了它满身。
今天,是平安夜。我喃喃自语。
顺着人流慢吞吞地从礼堂中走出来,雪下得越发肆意了。周围的同学纷纷发出了轻声的赞叹,一切都仿佛与一年前的今日巧然重叠。我抬起头,是那漫天坠落的莹亮雪花,染上了熹微的光,又仿佛圣经中从天坠落的甘甜可口的吗哪。从我们脚下绵延而去的,是一片纯白。人们还未来得及在这片自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上留下哪怕一个足印,眼前所熟稔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恍惚变成了另一片风景。
鬼使神差,我离开了人流,朝另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一年之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曾经在那棵最高的松树下,积了一头莹白的雪花,等待着黄濑的归来。
雪,下得越发大了。我慢吞吞地迈开步子,落在眼底的,先是枝干光秃的樱树,当它们再度热烈地开放之时,便正是我们道别的时候了。杉树挨着樱树落入眼底,在成排的杉树下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上已结满了细碎的冰,然而我却仿佛能透过那冰冻的表面看透它平静的池面上所起的点点涟漪。脚步继续向前,终于,一排排昂首挺立的松树映入了眼帘。它们依旧骄傲地舒展着枝叶,那是冬季的绿意,是生命的礼赞。它们头顶上方,是如水的冬季天空,而轻轻落于它们肩头的,是晶莹剔透的白雪。
迎面吹来的白雪和冰碴,拍打在脸上,有些冰凉而微微刺痛的感触,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用红色发带缠绕的黑色马尾顺着风而飞扬了起来,颈间的白色围巾也迎着雪不停地舞动着。
我继续向前,目的地还未抵达。
远远的,我看见了,那棵我曾经等待黄濑的松树。一年风霜雨雪,它依旧骄傲地挺立,巍然不动似的。它在这里伫立了多久,见证了多少的悲欢离合?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只是它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们在松树下的轻言絮语,也只不过是它繁密年轮中的一个小小的刻痕。
然而,这一天,仿佛连这棵松树,也在雪光中呈现出了别样的姿态。在透亮雪光的照耀下,我看见了,那棵松树上飘摇的五色缎带。走近一些,再近一些,一根浅粉色的缎带脱离了树枝,被风裹挟而去。我伸出了手,攥住了这根缎带,它静静地卧于手中,就像那一年黄濑所赠予我的发带那般安静乖巧。
那时,我才看清,在这缎带之上,用秀丽大气的毛笔字所写下的两个字——大吉。
我微微一怔,踩着积雪向前迈开了步子。跑鞋踩在薄薄的积雪之上,却也能发出“喀拉喀拉”的清脆响声。我的脚步加快一些,再一些,最后几乎是跑着到了那棵松树之下。我踮起脚尖,那些缎带仿佛是为我所系似的,恰恰好好在我一踮脚便能触及的地方飘扬。
这根浅绿色的缎带上——是大吉。
那根深紫色的缎带上——是大吉。
我将看过的缎带收集于手中,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摘下更多的缎带。
大吉。
大吉。
大吉。
……
手中的缎带越来越多,而温暖的泪水不知何时也积蓄在眼眶中,拼命地打着转。最终,我将手伸向了最高处的缎带——明黄色,仿佛他明亮的发色。然而,这根缎带似乎真的有些高了,哪怕我用力踮着脚,却也无法触及到它的所在。
忽然有一只手,从我背后伸向了那根明黄色的缎带。我微微一愣,抬起头望着那只手,那是骨节分明,修长而漂亮的手。借着雪光,仿佛能看见这手上细微的纹路和淡淡的青色。那根缎带轻轻落下,我连忙伸手去接。
横卧于那之上的,不再是大吉。
而是——
“我回来了。”
眼中的泪水终于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我转过身,抬起头,望向那张我思念已久的脸庞。他的笑容还是那样,从未改变,但是它左耳所闪耀的那枚银色耳钉,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们所获的新生。
感谢你所给予我的一切。
感谢我们彼此都还存活于世。
感谢上天赐予我们的这场最美的相遇,最美的十年。
我定会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定会不负我所许下的誓言。
我定会陪伴他,直到生命的终结。
迎着漫天的飞雪,我向他伸出了手。
以圣子,圣父,圣灵之名。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