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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与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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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东西,它是理性之外的另一种约束与追求。——题记
新历239年12月1日。
此时的天气已经不是刚入冬时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寒冬,尤其对于地理位置本身就靠北的甘督斯城来说。此时街上正处在一天之中比较忙碌的时段,道路上汽车来来往往,偏西的太阳被云层挡住了一部分光,余下的那一部分照在了被扫到街边不碍事的地方的积雪上。车水马龙的喧嚣仿佛渐渐在一扇门后淡去,门里的世界清净幽雅,仿佛由一扇透明的门隔去了外面鱼龙混杂的尘嚣。
原因很简单,“门”里是一所学校,隔开那些尘嚣的不是门,而是气氛。事实上这些构成学校的建筑物外围连可以称得上“门”的建筑物都没有,倒是有几棵种得很是地方的树,拉起了一层与闹市之间的一层虚无‖界限。这所学校虽然没打着贵‖族学校的招牌,但也在甘督斯市内颇有名气,许多家境殷实又具有一些远虑的父母们纷纷将他们的子女送往这里,实质上而言也与贵‖族学校差异不大了。进入校园区以后两旁都是草坪,窄窄的碎石路仅容一车通过,右侧的草坪上有一棵很粗大的树,再往前道路两旁开始分布建筑,风格统一,清一色的褐色石墙和黑红相间的瓦片屋顶,从窗户中可以窥见古老外皮里面先进的内核。稍远一点的地方道路进行了一个转弯,一座占地面积大一些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外墙上讲究的浮雕和门楣上的盾徽或许能片面地说明这栋建筑物在学校中稍微重要一些的地位。
那是学校的主楼之一。一些专科教室分布在它的一至五层,而我此时就在这栋楼里。教室里窗户紧关着,我从透过窗玻璃望出去,看见光秃秃的树枝在灰色的天空下随风杂乱无章地摇动。
我并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或老师,我是来陪着另一个人上学的。
甘督斯市市长的女儿,爱丽丝格洛威。我是她的贴身女仆。
据各处七零八碎的消息拼凑而成,十几年前我大概是由于船难落海被海浪冲上亚缇璃海滩的,发现我的正是爱丽丝,她指使家里的几个佣人把我救了起来。等我醒后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当时还小的爱丽丝,随后就被收留了下来,做了爱丽丝的女仆。我试过很多回,掉进海里以前的事情,我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所以到现在也就慢慢地不试了。
市长先生很宠女儿,到了有些细致入微过分的地步,甚至连上学都要人陪着全天候伺候。作为爱丽丝最亲近也最适合担当此类工作的人,我顺理成章地被安排了这样的任务。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幅场景,爱丽丝穿着整齐的制‖服坐在教室里听课,我在后排搬个椅子陪她,无论她要去哪都得跟着。
这于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略微有些无聊而已,而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甘于无聊;最不济我还能听听课打发时间。比如说现在,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名导师讲着北方巨国发达的仿生科技。
琉慕拉帝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然而它的人口却不多,因为它所处的那块大陆不巧正在世界最北方,大陆中部大面积区域无法住人,只有较温暖的南方可供居住。因此所谓的独占一块大陆,只不过是占到了极北之地的可怜巴巴的一点别的国家都不稀罕要的边缘而已。
关于琉慕拉的恶劣气候倒还有个传说,这块大路上曾经有一个国家叫普若纳斯,普若纳斯时代受到神明庇佑,这里的气候还是终年温暖的。直到某一天普若纳斯的君主得罪了神明,天降惩罚,普若纳斯变成永远的冻土,终年飞雪,直到今天。这故事还是爱丽丝给我讲的,听完以后我耸了耸肩,心想明显是浪漫主义泛滥的神话故事,完全不符合地理规律;又或者,昔日普若纳斯时代的神早已经随着改朝换代而不在了?我‖干笑了两声。
但过分恶劣的生存环境滋养了这里奇特的文化,历史上无论是哪个朝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在日思夜想着南下。因此这里也是数个极富侵略性的帝国先后存在过的地方,直到现在琉慕拉也仍然维持着君主制和“帝国”的名号。可是那些帝国也都先后崩溃了,琉慕拉人仍然生活在冰雪之中,而无法再温暖的南方找到一寸立足之地。这样想来他们也的确值得悲哀。
不过,随着混乱时代的过去,琉慕拉人开始寻找新的突破口,那就是科技。今天的琉慕拉有世界上最高新的仿生科技和生物科技,他们在最大限度地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琉慕拉荒寒的腹地虽然不适于人类,但由于领土面积广阔可供开采的资源十分丰富。可居住国土的外沿上分布着一连串的科技和工业重镇,首都依洛湖蓝色玻璃幕墙内封存着世界上唯一的人造瘟疫——“塔蓝图拉”的毒株和疫‖苗配方,洛拉查丽天际浓黑色的工厂阴影下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军事工业。怎么看都让人在赞叹他们聪明的头脑的同时隐隐感到不舒服。
我从以前就非常爱收集关于琉慕拉的资料,到了爱丽丝家因为有丰富的藏书,我可谓是如鱼得水,十多年来对琉慕拉的精通几乎达到了外国人所能做到的极限水平,对琉慕拉语也基本能应付。在我收集的这些资料中,绝大多数都是叙述关于他们的科技的,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系,我竟然还为此做过一个颇为真实的梦。因为梦太有趣,到现在我都记得。
我记得梦中所处之地是一个圆形的实验室,实验室是一个玻璃半球形,从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它扣在地上,四周是四栋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站在实验室里只能看到它们令人仰望的腰身。大厦冷漠地矗立着,互相之间靠几条空中走廊连接,仿佛拉在一起的手臂,从实验室顶上看出去只能看到几条宽宽的影子。
实验室里白色的灯光冷而明亮,有许多人在忙碌着,气氛十分紧张,好像一场战争进行到最后的关键阶段。研究室里的人们忙碌着,偶尔轻声交谈——这交谈让我听出这玻璃球状的建筑建立在北方巨国的领土上——只可惜语速太快我听不清。研究室中央的一个玻璃罩内陈列着一个船舱一样的东西,上面连接着密密麻麻的仪器。有的仪器屏幕上飞快地滚动过一行行代码,有的则只能靠指示灯来确认工作。
我在梦中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以假乱真的梦境,在梦里我好像一个先知先觉的读者感觉到接下来有一些特别的故事要发生。这时,研究室里的人们渐渐不再忙碌,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们结束了手中的工作,因此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中央的玻璃罩上。屋子里开始有东西喀喀作响,那些人们却好像聋了一样,一个个像雕塑一样散布在各个角落,紧盯着研究室中央。如果不是一些人额头上的汗珠,我几乎要一位他们集体因为什么看不见的病毒死去了。那些仪器上红色或者绿色的指示灯开始闪烁起来,中央显示屏上不断显现出“某某合格”的字样。噪音越来越大,但是听得最清楚的却是人们的呼吸声。我感到更兴奋了,并且莫名地激动起来,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一定是出乎我意料且精彩的。
果然,又一行合格字样闪动,之后中央显示屏黑屏,许多的仪器陆续在电脑程序控制下关闭。
“一切检查完毕,全部合格。” 有人汇报一样地说道。离那个吊读者胃口的情节的发生越来越近了,我几乎想要拿起遥控器按下快进,亲手翻开那个情节的庐山真面目。
“准备开舱。”这一回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更近了。
“三,二,一,开舱!”
这一次我从噪音中分离出说话人的位置,站在刚刚汇报一切合格的人附近的一个女人,身材称不上高大,跟我的身高差不多,皮肤是琉慕拉人一贯的苍白,蚕丝一样的银白色长发流过颊侧,半垂的浓密睫毛下隐约露出碧玺色的眼眸。我看了看她的脸愣住了,对于那个即将要来临的情节,身为读者我似乎有了点危险的预感。
然而故事却不管读者的意愿,自顾自发展了下去。玻璃罩上的门自动开启,里面的船舱亦缓缓开启,速度均匀,不紧不慢地平衡内外压力的差距。随着船舱的开启,噪声逐渐停止。实验室中的人们依旧鸦雀无声,在窗外玻璃的反光和屋内灯光的交映下,躺在船舱中的女子仿佛新生的女神,接受着寂静而虔敬的朝拜。片刻后,她睁开眼,蔚蓝的眸子清澈见底。女子坐起身,淡金色长发随着身体的移动滑下,在一片银白中泛起清浅而华丽的光泽。
我的大脑当即卡壳,理解不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连忙看向她的胸口。
一个图案复杂的徽记在皮肤上、心脏的位置上,淡淡发光。
梦中的我手抚上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也有一个相同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刚刚下达开舱命令的女子看着那个浑身光‖裸的女性,目光似乎有些复杂,但显而易见的是高兴和骄傲。那双绿眸子焕发着神采,如同切割精致的碧玺石,她大步走向船舱,牵过金发女子的一只手,环视了全实验室的人一圈,最后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她盯着我,我忽然发现那眼睛中除了高兴和骄傲外还有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她大声说——
这个时候下课铃打响了。学生们从座位上起来离开,衣物摩擦声和桌椅的声音以及交谈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服侍的那位小姐径自起身和朋友说笑着离开教室,我跟着起来,也离开地理教室。
回到她的班级以后,我帮爱丽丝收拾东西,之后她同朋友挥手道别,我跟在她身后走出校园。学校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我走向那辆车,帮爱丽丝打开后座的车门,她在坐进去的时候朝我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声谢谢。这是她的习惯。
帮她关上门,我坐到前排的副驾驶位置上,等我关好车门司机发动了汽车。我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快速移过的行道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反光镜,瞥见后排的爱丽丝正戴着耳机听音乐,身子还随着节奏微微晃动,一副挺陶醉其中的样子。见我在后视镜里偷偷看她,倒也不恼,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淡淡地抬了抬嘴角算是回应,接着垂下了眼帘。
同样是笑,爱丽丝和梦境中那个银发女人给人的感觉差得很远。那个银发女人,在我知道她的名字或者在我梦见她的名字之前我只好这么称呼她;或许我该为这个梦中‖出现的给我印象深刻的角色起一个名字?富家小姐的名字肯定不适合她,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瞥了眼爱丽丝;她应该有一个大气却不柔软的名字——要比较适合军人,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应该是一名军人——或许安杰丽卡比较合适?嗯,我在心里点点头,那么安杰丽卡就是她的名字。
梦中安杰丽卡走上台阶,牵起那个胸口有一枚发光印记的金发女性的手的时候,她的目光投向了我。开始我猜测或许她只是看着我这个方向,或者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梦境里我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也许是一团空气之类的——但是不是,她的目光聚焦点就是我,她保持着那种危险而迷人的笑容看着我。
然后她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我的SDM-01号人造人诞生,她的名字是Faith,”她对着我强调了话里那个“我”字,我看着她的嘴唇心里一动。她顿了顿,“然而作为一个‘人’,她还有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
梦里的我屏住了呼吸。安杰丽卡泰然自若地看着我,她的眼睛牢牢地吸住了我的目光,还有她嘴角的那抹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贝黎洛斯!”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的那种神情是我前所未见的,我没在任何一个其他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或者说,其他人脸上也许有过类似的神情,但都没有安杰丽卡这样迷人。她的脸上露出笑容,冷漠的、骄傲的,却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和占有欲。那样的笑容如同弥散在我脑海中的毒药,令我抗拒而又迷恋。
我一定是个变‖态,我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编出来一个这样的梦境骗自己,而且还被梦里的人——还是个女人——深深地迷住。也许我以后应该当个作家之类的?不过要避免把自己写成神经质才好——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停了。我打开车门,到后排拉开爱丽丝的车门,然后将她从车里牵出来。她先摘下了耳机挂在脖子上,然后抓‖住我伸过去的手从车里出来。出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似乎要从我的表情上敲出什么端倪,但在我也看向她的时候她却慌忙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如果她一直盯着我看的话我不保证她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刚才的一瞬间在我的脑海中,她的脸和安杰丽卡的重叠了。然而令我对爱丽丝感到愧疚的是安杰丽卡的面容一出现就占据了我的整个思维,完全将爱丽丝挤到了九霄云外。
该死的我无法控制自己这种反应。
关上车门后爱丽丝仍然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试了试将手抽‖出来,没成功。只好任她拉着走上了别墅的台阶。爱丽丝摁响了门铃,不一会儿就有管家来开门,爱丽丝这才放开了我的手脱下外套,往二楼的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