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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澹台镜对着桌子上的一方小镜子散开了头发,拿起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慢慢梳着。宋妈坐在炕上,借着灯光纳鞋垫,睨着了澹台镜就说起胡同口的老六家要搬了,家里的物件都不要了,现在贱卖呢。她瞧着那梳妆台挺好的,老六也说是自家传下来的古物,不过现在拿不走了。要是哪家邻居要,他就便宜卖了,全当送个人情。
      澹台镜不吭声。宋妈沉不住气了,于是说不如去把那梳妆台买了来。
      澹台镜放下梳子,回头望着宋妈不紧不慢地说,“宋妈是打算久居在渭城吗?”她面色不变,嘴角还微微上翘着,可是宋妈瞧见这模样,不禁一抖。澹台家大小姐的作风,曾经无人不晓,无人不咋舌。如今澹台家虽然败落,可是宋妈到底只是个下人,下人怎能替主人家做主。宋妈顿时噤声,忽然又遗恨起那起子军阀封了宅子的时候那些好东西却是一件都没有带出来,心里又是又气又恨,不觉长吁短叹。
      夜深了,宋妈早已睡着,呼噜声照常响起,澹台镜依然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眼皮沉沉,脑海里又浮现出赵方嘉清冷的一张脸。一个戏子,却有着清冷的脸和贵公子的高傲清绝。
      苏梅曾这样骂他,不过是个戏子,装什么清高,心比天高可惜身为下贱。
      那时候她心里欢喜他,一心回护他,见不得旁人侮辱他。虽然起初他也并不曾为了她有过什么多好的脸色。苏梅说她是傻子,为着一个戏子昏了头。
      澹台镜知道自己不是,她只是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珍宝,想要护着他,欣赏着他。她是大家小姐,可是她有脑子,那些风花雪月富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做不得数的。
      那时候她有家里定好的未婚夫,他和她亦是青梅竹马,虽不见得有多喜欢,但是在一起也是很好的。人们都说他们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她一直觉得嫁给他也挺好的。彼此知根知底,他心疼自己,宠着自己。她心里把他当哥哥一样的敬着爱着。双方门当户对,又是世交,这样多完美。
      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期望自己能和赵方嘉有什么结果,但也不能被别人说成玩一玩。她为他的样貌才情所倾慕,想要走近他,走近一点一点,又一点。到最后却是自己深陷其中。
      可惜,人生之所以为人生,就是因为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有很多事都不能够向着我们预想的发展。
      她后来问自己恨不恨。她想说,不恨。骗自己。
      赵方嘉,我恨你,可是这恨,是我作茧自缚。而你,从头到尾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以为她可以始终保持她的矜持和优雅。发现爱的时候,那人已是心上一粒砂。又浓艳又哀伤。
      澹台镜披上衣服,趿着鞋子出了屋子。夜凉如水,月隐枝头,天淡星远。她斜倚在门框上,一头长长的乌发垂下来在月色下闪着绸缎一样的光泽。想着那个人,不觉心中一片酸痛,慢慢缩紧了身子,蹲了下去。
      到底是为了那个人?那片情?还是那段华丽奢极一时的岁月。
      满腹的委屈,满腔的怨怒。渐渐地,日子久了也就淡了,一如她心底曾经的如火热情,到底还是凉了。
      再站起身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仿若又回到了当年鲜衣红唇的骄傲。回身进屋,地上的几点水痕也要退却。
      日子一天天过,宋妈还是替各家做点针线活,她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活贴补家用。澹台镜依旧在当铺里帮忙,忙碌但是很充实。
      中秋节眼瞅着快到了。宋妈央着澹台镜和她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宋妈一边挑一边告诉澹台镜些挑菜的窍门。澹台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走马观花似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老板,你这河蟹新鲜吗?”
      “大婶,我这儿可是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新鲜得不得了,好吃着呢。这菜市场里您可找不着第二家。”
      宋妈和卖螃蟹的老板讨价还价。澹台镜挽着菜篮子站在一边,忽然有两个女人从身边走过,“我男人前儿从北边回来,听说又要打仗了。”
      澹台镜挽着袖子坐在院子里洗螃蟹,学着宋妈的样子拿着刷子仔细地清洗。几缕碎发垂下,挡住了视线。她抬起手臂把碎头发揽到耳后。宋妈看着她,已经不再是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纵大小姐,现在的她和寻常百姓家的闺女一样,做工,买菜,洗衣。只是的美好雅艳,粗布麻衣始终掩不住。
      澹台镜注意到宋妈的目光,露出甜甜的一个微笑。
      宋妈心道,这样的世道,姑娘家这样出挑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澹台镜忽然开口问宋妈,“这几日,有没有人来打听过咱们的消息?”
      宋妈心里一紧,抬头看着澹台镜,“小姐,是不是家里的事儿有什么眉目了?”
      澹台镜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定是没有什么消息的了,于是微微一笑,“也一年多了,我听说最近战事顺利,大舅舅那边估计快有消息了。”看见宋妈一脸喜色,她不觉皱眉,复又叮嘱道,“一切尚未可知,最近还是照旧即可。”
      宋妈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两个人俯下身去弄蟹子,仿佛刚才的交谈从没发生。螃蟹弄净了又拿着棉绳把蟹腿绑起来。澹台镜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她溜到厨房玩。家里的厨子买了螃蟹却放进里米缸里。她年纪小很好奇,于是缠着问。厨子说买回来的螃蟹最好先用碎鸡蛋加糙米再撒上芝麻放两天,在拿纱布封了口放两天,这样会比较好吃。听说这样蟹子的味道会更鲜。
      那时候不懂原来吃东西也有这么多讲究,后来才知道这样讲究的也只有有钱人家吧。平常人家能吃上一顿螃蟹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天空蓄满了雨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倾泻而出。赶到快放课的时候终于还是下了起来。
      李少白懊恼不已,还不如早些放了学让孩子们赶在下雨前回家。
      大都是顽皮惯了的学生,看着雨势嘻嘻哈哈地冲了出去。李少白想要一个个把他们送回去。忽又醒悟自己真是愚钝,这样是一个个都送家去了,不得等到明天了。
      褪下自己的罩衣,牵着最憨实怕事的赵家小子走出教室。罩衣撑在两人的头顶,赵家小子紧紧扯着他的衣角,抬头傻傻地看着他。李少白冲着他笑,“不打紧的,老师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家了,放心吧。”
      赵家小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往前指去,“老师,那有个姐姐在看你呢。”
      李少白疑惑地抬起头,目光顺着胖胖的小手看过去。不远处桂花树下,澹台镜正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微微眯了眼睛望着他笑。
      他就是那戏文里的呆子书生,遇见了倾城倾国的女子,有些痴了,内心却是一片了然明澈。只是李少白却不知澹台镜笑得是什么,澹台镜看见翩翩如玉的李少白先生被一个圆团子攀着大腿扯着袖子,觉得这场景真是分外喜庆,不觉得就漾起来笑意。她本生了一双极妙的凤眼,却从小总是先眯了一双眼睛笑笑的样子,很是讨喜。
      数年之后,当李少白站在一片纷飞的战火里,他与她的回忆却愈加的鲜明。他一直记得那一年,她立在伞下,眯了一双凤眼的望着自己微笑,望进自己的心坎里去。那一年,他们的生命注定了今生今世的纠缠再也不能分开。那一年,仿若历尽几世的千山万水才终于走到了尽头。
      忽然觉得尘埃落定的安宁,所有漂泊不定的理由在喧嚣中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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