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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Nightfall ...

  •   “就是说,Valinor会有一个收获的节日,其实是Valar特意安排的吗?”
      “因为这样才会比较特殊啊。你想,如果花朵随时开放,果实随时成熟,那么每一天是不是会变得和前一天没有区别?”
      “那不是很完美吗?”
      “可是也很乏味啊。”
      “……你跟Amil好像。”
      “……啊?”
      “她跟我也是这么解释的。”
      “……于是殿下您刚才全都是明知故问吗?”
      “嗯……对了,为什么Amil是Vanyar,但我是Noldor,你也是Noldor?”
      “你母亲从前是Vanyar,现在却要算Noldor,你当然也是。”
      “那就是说,你母亲从前也是Vanyar,现在算是Noldor,所以你也是Noldor?”
      “完全正确……不过殿下,您母亲真的没对您解释过这回事?”
      “我只是觉得她的解释很乏味嘛。”
      “……”
      骑在马上,听着旁边这番对话,他不禁莞尔,再看看其他卫士,也是个个忍俊不禁。若不是亲见,谁能想到可以轻松降伏一干好事之徒的Glorfindel此刻跟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问答来往,竟然会有招架不住的嫌疑?
      当然,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是Idril,Turgon和Elenwe的女儿。作为Fingolfin家族第一个孙辈,她一出世就备受宠爱,人人把她当作掌上明珠。这次前往Taniquetil参加Valar主办的收获节日庆典,她本来应当与母亲同行,却突然异想天开提出要骑马,结果不等Turgon想出借口推脱,Aredhel就二话不说把她带来,指名交给Glorfindel照顾。
      前往Oilosse的路途并不遥远,但因为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他们提前了整整一天出发。正是Telperion和Laurelin柔光交织的时刻,从半山腰放眼望去,只见Orome的茂密森林和Yavanna的田野果园都在晨光中披上了金银的华彩,而想到即将到来的盛会,他不由得心中一动,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
      因为这次的盛会,不单纯是为了庆祝。Arda之王Manwe向Tirion和Formenos的Noldor都发出了邀请——在欢度节日、赞美Eru的同时,Valar也希望为Noldor调解曾有的分裂和嫌隙。Túna山顶的Tirion此刻已经形同空城,Valinor平原上Valar之城Valmar也悄然无声,只有Teleri仍在Pelóri山脉以外的海岸上歌唱,因为他们不在乎季节的更替,不在乎Arda诸位大能者的计划,也不在乎曾经降临的阴影——毕竟他们几乎没有受到它的影响。
      “……Amil说她今天会见到家人,那你呢?”
      与Teleri一样坦然无视这个日子的重大意义,金发小女孩和金发卫队长的对话还在旁若无人地继续。
      “我并没有‘嫁’到Vanyar的城市去啊,殿下。家人当然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原来是这样……那要是Amil当初看中你,你会不会搬到Vanyar的城市去?”
      “……殿下,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啊。”
      险些笑出声,他不得不扭过头去,却正好看到那位令Glorfindel陷入如此麻烦的公主端坐马背,嘴角挂着可以被称为“诡计得逞”的坏笑。
      远在Ilmarin王宫气象庄严的正门外,他们就听到了重重厅堂中传出的颂歌和声。Arda之王Manwe和星辰之后Varda的居所矗立在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上,但Taniquetil山顶并不寒冷,双树光辉所及的西面山坡更是青葱一片,几个秀发淡金、身姿轻盈的少女正在欢快起舞——安家在Oilosse西麓的Vanyar一族显然是占了地利之便,比他们到得更早。
      终于到达目的地,Glorfindel把Idril交给Elenwe,转过身就长出了一口气。见状,他不禁弯起了嘴角:“Itaril殿下真是聪明伶俐。”[1]
      “现在我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我跟父母说想要个妹妹,他们会是那副表情。”金发青年揉着额头叹了一声,“然后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改口说想要个弟弟,他们反而更加敷衍。”
      “这么说你小时候……也很聪明伶俐?”他知道Glorfindel是独生子,不过从没想过这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Eldar一旦有过生儿育女的经验,就鲜少反复尝试,何况Noldor现在也早过了刚到Aman、急需增加人口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有兄弟姐妹,而像他这样的情况在族人中绝不少见——反倒是王储Feanor那七个儿子,至今还是无人打破的纪录。
      “何止。”金发青年大言不惭地一笑,“话说回来,我真得庆幸自己年轻,没见过幼时的Lady Irisse。”
      “你这次又怎么得罪她了?”他忍着笑问道。若非如此,以她一贯对Idril的宠爱,又怎么会轻易把这位小公主交给旁人照顾。
      “得罪她太容易,我怎么记得住。”Glorfindel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好了,我要去歇歇,一会儿盛宴上见。”
      “Glorfindel。”
      听到这个声音,金发青年顿时僵住,半晌才回过头来:“……殿下,您这时难道不该和您的父母在一起?”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金发小女孩认真地仰起了脸:“可我觉得你更有趣。”
      看着好友堪称精彩的脸色,他几经努力才没有当场大笑。远近欢歌笑语不绝于耳,他含笑环顾,突然觉得:也许这一天之后,一切真的可以恢复原貌。

      Fingon注意到Angrod和Aegnor的时候,两位Finarfin家族的年轻王子正躲在茂密的金雀花丛后窃笑,金发隐在层层叠叠的新绿枝叶后,乍看和那一串串的嫩黄花朵没有两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好奇地问,顺着他们的视线向不远的草地望去。那里一个金发青年背对着这边席地而坐,左右各有一个金发的小女孩,一个正睁大眼睛听他说话,另一个却在忙着把他的柔滑金发编成辫子。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金发青年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满脸都写着夸张的“苦中作乐”。
      认出那是谁,Fingon顿时哭笑不得——Glorfindel会被Idril缠上,还算情有可原,但Finduilas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不能怪我们啊,”看到他不善的眼神,Aegnor抓了抓那头桀骜不驯的金发,露出了一口白牙,“Itaril一定要Finduilas陪着,我和Angaráto怎么好阻止。”
      “你们也不怕把她宠坏?”Fingon哑然失笑。
      “Findekáno,这件事我觉得你和Turukáno是最没资格说教的。”Angrod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而Aegnor立刻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瞪着这两个向来和自己脾性相投、过从甚密的堂弟,Fingon决定奋起反击:“那么我就等着看Angaráto你会不会表现得更好——说来,你可得和Eldalóte继续努力啊。”[2]
      Aegnor笑得更响了,而Angrod尽管脸上发红,却不忘回敬:“你才是更需要努力的一个吧,Findekáno?你这个做长兄的,难道要等到Irisse的婚礼也尘埃落定,才会有个着落?”
      “你这话对Findaráto一样适用。”Fingon不无得意地指出。然而他没能欣赏成Angrod的挫败,因为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心中莫名一动,他回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清一片衣角隐没在朝北的山岩后。
      “……我很快回来。”丢下这一句,他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再也顾不得理会Aegnor的戏谑——“Angaráto,你错怪Findekáno了,我看他确实是在努力……”
      多年的经验证明,Finarfin家族的这些堂弟就没有好相与的,何况还要加上一个Galadriel——这究竟是继承了谁的特质?!想想谦和温雅的Finarfin和善解人意的Earwen这夫妇两人,Fingon只能感慨:Eru Ilúvatar的安排,实在不是他这个连“睿智”之名都没赢来的首生儿女能揣摩得透的。
      这样想着,他绕过山岩,意外地发现那后面是一整块平坦的巨石。它向西北方悬空伸展出去,就像一座视野开阔的天然平台,正好俯瞰着上山的大道。从这里不仅能把Valinor的景色尽收眼底,更不会错过每一个前来Taniquetil的访客。
      而在石台边缘,一个年轻女子抱膝而坐,望着远方出神。
      他刚才果然没有认错人。就是她,被他在Turgon的婚礼上临时找来帮自己解围,然而变故一起,他却只顾到身为Tirion王子的责任,连句像样的告别也没有就把她丢在了背后。事后他找过她,却遍寻无果,久而久之,这个小小的插曲也就顺理成章地淹没在了日常的繁杂事务里。
      “……虽然隔了很久,但我欠你一份感谢和一个道歉。”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这开场白貌似客气实则生硬,绝不是他想要的效果,可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动听的措辞来弥补。看到她回过神来、认出是他,即刻想要起身,他急忙阻止了她:“就不要拘泥了,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她怔了怔,顺从地坐了回去:“您不欠我什么,殿下。其实那天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她说得坦荡,他听得出这不是故作姿态。可不知为何,这让他突然有点恼火——原来对她来说,那件事就是这么无关紧要?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否则你还想她怎么样?从前失礼的是你,她要真的念念不忘,难道是什么好事?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居然在胡思乱想——要知道,像这样没来由地患得患失,在他还是首次。自幼他就是被寄予厚望的家族长子,即使一直克己自律,天生的傲气脾性还是掩饰不住,也正因此,他跟Finrod和Turgon不同,得到的风评向来都是“英武有余,亲和不足”。
      可是在这个年轻女子身上,他惯常的强势似乎全无影响——从外貌和口音判断,她分明是来自Tirion的Noldor,然而她从不曾“仰望”他这个Tirion摄政王子的长子,尽管她像寻常族人那样叫他“殿下”,一应礼节也是半点不错。
      他索性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没去费心问她是否介意——因为他猜她多半会介意,而且不怕说出口;与其问了再被拒绝,还不如干脆不问。她很可能不喜欢和人接近,他想。他当初注意到她,就是因为她游离在欢闹人群之外,而现在她又是躲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多半也是不希望被人打扰。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你在等什么人吗?”
      “我在等一个朋友,殿下。”答话时,她仍然望着北方的平原,“您知道,一旦有了希望,反而更加急切,这是人之常情。”
      虽然料到了这个答案,Fingon还是觉得有点失望:“这么说他当年去了Formenos?”
      令他讶异的是,她闻言先是一愕,接着回过头来,银灰眼眸里透着由衷的笑意:“殿下,您误会了。我的朋友,您应该是知道的——她的名字是Fainamire。”
      那笑意令他有一瞬的失神。这真奇怪,他想。她并没有Galadriel那样的夺目美貌,也不像Aredhel那样气质高傲、先声夺人,她明明是低调安静的,却总这样叫人忽视不得:在Mindon广场上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然后他才想起那个格外耳熟的名字代表了什么人:“你的朋友,嫁给了Curufinwe Atarinke?”
      她点了点头:“您一定也知道,她当初随他去的时候,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回想起来,Fingon是见过Fainamire的,那是在Feanor家族动身离开Tirion的时候。在Aredhel指点下,他远远看到了Curufin的新婚妻子,不过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当时她和Curufin那场意料之外的婚礼,过了很久都还是Noldor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父亲是闻名Tirion的出色匠人之一,她全家早已决定随Feanor家族前往北方,这样她完全可以按照习俗先订婚,再隔一段时间举行婚礼,可她执意不肯。不管旁人认为这有多不寻常,她坚持在Tirion成婚,离去时已经不再是Maikalore家的女儿,而是Curufin的妻子、Feanor家族的一员。
      “她的事我听说过,但我和她不熟悉。”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Irisse提到她时倒是赞赏有加,但我得承认,这通常无助于改善我对一个人的印象。”
      “殿下,我该说您这是谨慎,还是坦率?”她忍不住莞尔,而他发现她这样一笑,整个人都像是焕发了光采。
      不约而同,他们静默下来。习习暖风迎面吹来,带来了收获节日里花果的醉人香气。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良久,他清清嗓子,打破了沉寂。
      她抬起眼来,目光却与他一触即离:“……我以为您也许永远想不到要问。”
      “别再叫我‘您’或者‘殿下’,叫我Findekáno,”他不假思索地纠正,语气里不自觉带出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么,叫我Ninqueil[3],”垂下眼帘,她微笑起来,再望向他时已经恢复了镇定,“……Findekáno。”
      Ninqueil。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才意识到她和自己的妹妹其实有着诸多相似,但她们给人的感觉偏偏大相径庭——Eru Ilúvatar的创意,确实是无穷无尽。
      “……有人来了。”
      她就在这时率先注意到了上山的大道上疾驰而来的白马。只是一眼,Fingon就认出了那是谁,而发现那人孤身前来、连随从都没带一个,他不由得脸色一沉,失望之余,胸中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怒气。

      “Finwe之子Curufinwe Feanáro,应Arda至高君王之命而来。”
      这样的通报一声接着一声,穿过Ilmarin王宫的重重大门长驱直入,所到之处歌声欢笑都为之一静,好似冷风乍起,次第扑灭了成行的烛火。
      这么说,他真的来了。
      耳听着由远及近迅速蔓延开来的静默,Fingolfin眼神微沉,旋即从容起身,立在了Manwe座下。象征着Tirion至高王子身份的银质额环压在头上,突然像是多了几许分量,他神色平静似水,心中却百感交集。
      他早就知道Manwe指名召唤Feanor来此,然而他对这位半兄长虽然谈不上亲近和睦,却是了解至深。Feanor就算还顾忌Valar的权威,从而不得不暂时服从,也决不会甘心任人摆布、遂人所愿。
      而刚刚Fingon传来的消息,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他的直觉——Noldor之王的长子奉命而来,却是孤身一人。Formenos的众多Noldor,竟是再无旁人出席。
      现在他能听到脚步声了。人群的噤若寒蝉,只助长了Curufinwe Feanáro的傲气。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熟悉的人影大步穿过Ilmarin王宫的圣洁殿堂,出现在正厅门前。
      四下里霎时响起了轻微的抽气声,就连Fingolfin看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半兄长,目光也不由得一凝。
      ——无视庆典盛宴的礼数,Feanor没有盛装。Noldor的王储装束半旧,周身上下不见半点珠宝饰物。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Feanor只是充耳不闻。在原地一顿,他微扬起头,只扫了一眼济济一堂的Valar和Maiar,便径直向Manwe本人迈开了脚步。在Arda至高君王的王座前,他停了下来,旁若无人地行了一礼——早已等在王座下的Fingolfin,他恍若未见。
      “父王不打算出席。这是他的原话:只要吾子Feanáro仍被放逐、不得回归Tirion,我便不为人君,不见子民。”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而Fingolfin只是微垂双眼,掩去了不期而至的一丝苦涩,怀疑着自己为何还会在意。
      果然,这才是他了解的那个父王。
      你已经做了决定,他提醒自己,从他把你的母亲抛在Tirion、动身前去Formenos那天起。你难道不是早已认识到你们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既然你的存在在他眼中缺乏价值,你的敬爱在他心中不够分量,你又何必这样固执己见、一意坚持?
      毕竟,Tirion不需要两个争斗的王子,Noldor不需要两个敌对的家族。
      惟一的出路,在于退让。然而他知道,Curufinwe Feanáro,永世不会退让。
      “Finwe之子Curufinwe Feanáro,汝之放逐乃愚行之果,意在反省,不在惩罚。”
      是Valar之王打破了难捱的寂静。
      “如今放逐已有时日,Noldor却分裂依旧,此事并非吾等所愿。Curufinwe Feanáro,吾今日召你来此,非为重提旧事,而为调解嫌隙,弥合裂痕。”
      刹那间Fingolfin感到无数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假如这些目光有着温度,他相信自己会顷刻烧焦,燃尽成灰。然而他没去理会。抬起头,他只望着王座前那个敝陋服饰不掩风华气魄的人,因为这一刻,除了这个人,旁人都无关紧要。
      他可以退让,只要对方可以接受。
      他的注视显然被当作了挑战,因为Feanor一经察觉便猛然回头望来,眼中光芒大盛。而他没有半点退缩。多年来第一次,他正视着同父异母的兄长,心境却已是与从前截然不同。
      是时候了。
      深吸了口气,他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了手。
      “现在,我来兑现承诺。我对你既不追究,亦不怀恨。”
      他看到Feanor嘴角轻勾,眼看就要弯成讽刺的弧度。发自心底地叹了一声,他摊开手掌,终于在那双浅灰中透着海蓝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瞬间的动容。
      他的掌心,托着一块小小的白宝石。在金圣树逐渐涨起的光辉中,它的中心跳动着一点金红,就像一团有生命的火焰。
      迟疑着,Noldor的王储伸出了手。而Fingolfin立刻用坚定恳切的紧握回应了那不无勉强的碰触。
      “血缘上我是你一半的兄弟,内心里我却视你为真正的长兄。你将领导,我将追随。愿我们不再为新的不幸疏离。”
      微一抗拒之后,那只手不再挣扎,不过矜持依旧。
      “我听见了。”良久,传来了Feanor的回答,“但愿如此。”
      那一刻,Fingolfin突然如释重负。
      Taniquetil峰顶又一次陷入了寂静,这一次原因却有所不同。双树交织的柔光中,连时间也仿佛延缓了脚步,任凭这一刻凝滞成永恒。
      直到双树的光芒骤然爆发犹如绚烂的烟花,接着迅速黯淡熄灭,化为乌有。

      光明消逝的时候,他站在王宫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意识地回过头,他望向Valinor平原上的Valar之城Valmar,想要看清双树所在的Ezellohar山丘。然而浓重的阴影正是从那里拔地而起,幽深昏暗,遮蔽了一切光明。转眼间,圣山Taniquetil成了暗夜的大海中一座孤独的岛屿,世界沉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吞没一切的黑暗。
      我一定是在歌声和欢笑中睡着了。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不可能是真的。我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然后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事实将会证明,所有这一切都仅仅是幻觉,会被彻底遗忘,就像风过水面激起的短暂涟漪。
      他闭上了眼睛。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尖叫,迟钝的头脑过了很久才反应出它属于他自己。
      醒来!醒来!这是噩梦,这只不过是噩梦。只要你醒来,只要你睁开眼睛,你会发现双树柔光正在交织,你会看到昔日Tirion的两位王子终于握手言和,Noldor的分裂和创伤正在治愈。
      然而他不敢。他从来不曾如此恐惧,那是自从他们的祖先在Cuiviénen水边苏醒时就深埋在记忆底层的噩梦,是血液中最原始的本能。一个遥远而微弱的声音在呢喃,他想拒绝倾听,却又不由自主,竭力想要听清那个声音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境。否则你为何这样恐惧?你在犹豫,难道不正是因为你明白这是现实?
      恍惚中,他听到了海风的呼啸。远方波涛冲向海岸的咆哮突然增强了,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而就在这风声和涛声中,隐隐飘来了令人心脏也为之冻结的哀哭,如同海鸥的悲鸣。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啜泣,而这声啜泣把茫然失措的人们唤回了现实。
      几乎是眨眼间,他就发现自己落入了混乱的漩涡。哭声,喊声,杂沓的脚步声,沉闷的碰撞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重新睁开了双眼,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构不成任何区别。不知所措中他首先想到了Glorfindel,接着才记起他的朋友自从来到这里就承担了照顾Idril的责任,并不在他身边。徒劳地睁大眼睛,他想像平时那样在人群中搜寻Glorfindel显眼的金发,结果却只意识到Vanyar一族能在暗处发光的金发,此时一样黯淡失色。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盖过嘈杂喧嚣传来,笃定而冷静:
      “留在原地,不要慌乱!Valar之王已经知晓真相,很快就会有所应对。”
      他认得那个声音——Fingolfin,Tirion如今的摄政王子。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隐含着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四面八方的哭喊顷刻间低落下去,他也记起了自己身为王室卫士的职责。深深呼吸之后,他凭着感觉向那个声音的来源迈出了脚步。
      他究竟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进了多远,他并不知道。那段时间漫长得无法计算,他只知道自己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行,稍不留神就会被频繁的擦碰干扰了判断,迷失了方向。在不知多少次无所适从后,他突然触到了一面光滑的石壁。抬手抚摸过去,他察觉这面石壁有着不小的弧度,猜想这很可能是王宫外的恢弘石柱。
      不等他考虑接下来该选择哪个方向,身后忽然微风扰动,有人急步向这边奔了过来。以他的敏捷,他本可以避开,但他面前就是石壁。不及多想,他转过身来,挡在了来者和石壁之间。
      那人猝不及防,正撞在他身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Lady Irisse?”她一出声,他就认出了她,“您怎么——”
      “是你?”她大概是一路走得太急,说话时犹在喘息,“我没事。你知道Itaril在哪里?”
      “我最后见到她时,她和Glorfindel在一起。”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胸前一紧。她把脸埋进他的衣襟长出了口气,声音微弱,就像在自言自语:“谢天谢地。”
      毫无预兆,光明回来了。
      Valaróma的嘹亮号角撕破了暗夜,昭示着进军的号令。Taniquetil山下,Orome和Tulkas率领Valar的大军以雷霆之势向北驰去,Orome的骏马Nahar蹄下腾起了明亮的火焰,将光明暂时带回了长春之地,黑暗尽管无处不在,却立时不那么阴森恐怖了。。
      他们目送大军远去,临时赶制的火把也在周围陆续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就站在王宫正门边,先前那片弯曲的石壁,正是门旁的巨柱。而她早在Valaróma响起的时候就和他拉开了距离,此刻正望着北方,眉尖微蹙。
      “Lady Irisse?”他试探着问,“您还好吧?”
      她回过神,迅速瞥了他一眼:“我看上去像是不好么?”
      “……是我唐突了。”他觉得她像是受了冒犯,于是道了歉,却不明白原因何在。而她重新向北望去,刻意不再看他,态度冷漠而疏远。

      对Maedhros来说,这一天的开端,可以概括为“诸事不顺”。
      先是父亲执意只身一人前往Taniquetil,不带任何卫士。想到上次在父亲面前吃了闭门羹的Melkor至今还逍遥法外,他请求父亲三思,却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接着,祖父虽然决定不去出席Valar的节日盛宴,但自从父亲离开就心事重重,Formenos自上而下人人收敛,连来往的侍女都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而他的弟弟们偏偏也不甘寂寞。不约而同躲开了忧虑溢于言表的祖父,他们齐聚在起居厅,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Maglor拿着竖琴坐在角落里出神,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按捺着琴弦,却小心地没有让它发出声响。Celegorm摆弄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那还是上次Aredhel托Maedhros转交他的,是可以嵌在一起的一整套,最大的一个三寸见方,最小的一个只有拇指盖大小,而在那最小的盒子里,她亲手写了一个小纸卷:耐心是一种美德。Curufin倒是一派泰然,多半是因为Fainamire前天带着Celebrimbor回了她父亲那边探望,今天就该回来了。但Amrod和Amras明显坐立不安,尽管不曾出声,诸如改换坐姿之类的小动作却是频繁不断,这让坐在对面的Caranthir脸色愈来愈差,连Maedhros也恨不得亲自动手把他们捆在座位上。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终于Celegorm忍耐不住,把那堆盒子向地上一丢,站起来宣布:“你们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我不管,我现在要出去散心。”
      ……好吧,Maedhros想。无所事事过去也不是没有,今天却不知为何格外难以忍受,再这样下去,只怕人都要发霉了。
      临行前他想让祖父也加入他们,但Finwe只沉默着挥了挥手让他们自便,不肯离开家门一步。
      他们骑马离开Formenos,心照不宣地选了向北而行——南方的Valinor正是收获的节日,但这个节日与他们无缘。碧草连天,丘陵起伏,他们放马自由驰骋,不知不觉已经走得远了。
      光明开始消逝时,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的弟弟们一个接一个勒马停步、愕然回望,他才转过身去。
      眼前的景象,霎时叫他停了呼吸。铺天盖地的庞大阴影自南方升起,正像决堤的洪水般漫过Valinor全境,直奔北方而来。
      “快回去!”
      电光石火间,他率先恢复了理智。匆忙拨转马头,他领着弟弟们开始全速返回,不祥的预感如同一只巨手扼住了喉咙,心在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离开胸膛。
      ——他的祖父、Noldor的王,Curufin的妻儿,都还在Formenos。
      尽管心急如焚、一路狂奔,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刚到Formenos外围,阴影已经笼罩了北方的堡垒,而那团漆黑乌云的中心所在,正是Feanor家族的住所。
      “……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听到Maglor在问,自己却无法回答。蓦地,乌云中冒出一道眩目的火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撕破了阴霾,一声足可令人血液凝结的呼喊过后,一切归于死寂。
      有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平生第一次,恐惧真真切切抓住了他的心。面对这场突如其来、超出理解的重大变故,他忽然意识到,从前的骄傲自负有多苍白无力。
      狠狠咬住下唇,他尝到了腥咸的味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然而他们的马拒绝服从,连Celegorm的催促也适得其反。它们惊恐地嘶鸣着,不但止步不前,反而开始颤抖着后退,最后经不住催逼,居然纷纷疯狂甩下背上的骑手四散奔逃,转眼就踪影不见。
      用力晃了晃头,Maedhros驱走暂时的晕眩,爬了起来。摔在柔软的草地上,他并没有受伤,但不确定弟弟们是否也都安然无恙。不等他发问,Celegorm的声音就在附近响了起来,他弟弟恨恨地诅咒着那些抛弃主人的马,连带着恼火为什么没把Huan带在身边。
      正要叫Celegorm闭嘴,Maedhros骤然发觉所有的力量都离他而去,他脸朝下重重跌在地上,惟一能回忆起的是刹那间席卷而至的黑暗。……
      “……黑暗和鲜血!”
      如今在审判之环中央,在Valar与Maiar面前,Maedhros回忆着当时的一幕幕,声音仍然禁不住颤抖。咬紧了牙,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要深呼吸几次才能继续成言:
      “……直到黑暗过去,我们才能自由行动,尽可能迅速赶回了Formenos。”
      他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但他这次没有停顿。
      “……在大门前,我们……找到了我们的祖父,Noldor的王。他躺在那里,身边是扭曲变形的长剑,就像被闪电击中烧灼过。他……他被杀了。”
      现在他全身都在发抖了。
      “……他的头颅像是被巨大的钉头锤击碎了。就在我们眼前,他的身躯化为灰烬,我们相信那是某种邪恶法术的结果。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还留在那里。他……是惟一敢于面对那种黑暗,并且英勇作出了抵抗的人。
      “然后我们才发现,整座Formenos都被洗劫一空,铁铸的秘室被打破,精灵宝钻……失踪了。”
      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他不得不再次停顿下来,仿佛这些话耗尽了他积蓄的全部精力。闭上双眼,不堪回首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中闪过,他听到自己在嘶哑地咆哮,叫Celegorm去“不惜一切代价把马弄回来”;他看到自己拔剑出鞘,又颓然把它丢在地上,满心挫折,紧攥双拳;他想起含着耻辱和悲伤陆续归来的族人,站在他们的王鲜血染就的痕迹前垂泪。
      “是Melkor,我们知道那是Melkor!”他倏地抬起头,陡然提高了声音,“但那不只是他,还有别的邪恶和他在一起!”
      “Melkor……Melkor!”
      这个意料之外的嗓音,刹那间让Maedhros脸上没了血色。他不知道他的父亲竟然也在这里。茫然转头,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Manwe面前,抬手直指Arda的至高君王。
      “你们称他Melkor,视他为手足;然而从今以后,我、Noldor,乃至所有Eldar,都要说他只配被称作Morgoth,世界的黑暗大敌!至于你,Manwe Súlimo,Valar之王,Arda的主宰——我诅咒你的命令,我诅咒你召唤我去Taniquetil的时刻!是你强迫我离开了Formenos,如果我留在那里……如果我留在那里……”
      一个辨不出是嘶喊还是恸哭的声音从胸膛中迸发出来,Curufinwe Feanáro猛地转身从审判之环狂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Night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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