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areless Whisp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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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时卫士Ecthelion与王子Turgon可以无话不谈，大概会意识到彼此的遭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近来，Turgon发现自己经常惦记天鹅港附近的海滩。这当然没什么不好，他一直都是热爱大海的，甚至见过常人难得谋面的众水之王Ulmo，这让他几乎被归为Noldor中的“异类”——Aredhel就曾经揶揄他“更像Teleri，简直可以去做Findaráto的亲弟弟”，他则以同样玩笑的语气反驳：“我倒希望他变成我的亲妹妹，只怕无论脾气还是长相都比我现在的妹妹更好。”
不过这话他只说过一次，付出的代价也宁可永远忘掉。更何况认真想想，把Aredhel换成Finrod实在不见得就会更好，头疼的方式大有可能就是从一种换作另一种罢了。
话说回来，倘若一位出身Fingolfin家族的王子会难抑冲动，时时只身前往Alqualond??以南的海滩，眺望天鹅港的辉煌灯火之余还徘徊不去，外加从来也没赢得过诗人歌手一类的风雅名声——这一切就怎么都难以解释成对“星下水边”的单纯钟爱，不管他身上流着多少苏醒于Cuiviénen湖畔的祖先之血。
而当他这天终于又见到Finrod孤身一人伫立海边，不禁很有扑上去狠狠摇晃对方的冲动，好叫那个表面可亲无害、实则精明狡黠的家伙也尝尝头昏脑胀的滋味。
“……Findaráto！”
然而他的气势汹汹对Finrod没起到半点作用，金发王子只是悠然转身、从容相对，连笑容都是好整以暇的：“那天来找Amari??的是她的好友，名叫Elenw??。如果你想再见到她，不妨下次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些住在Taniquetil的亲族。”
日思夜想的信息得来全不费功夫，短短两句谈笑，Turgon先前积累的挫折居然就灰飞烟灭。又一次，他郁闷地发现自己不是这金发堂兄的对手——其实无数次惨痛教训早就告诉过他，Finarfin家族的长子那副温雅高华、谦和淡泊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样的敏锐决断。而Finrod仅仅一笑，就又把目光投向了东方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风吹来，透着银泽的柔亮金发不时拂过他的俊秀脸庞，凝视远方的灰眸却不为所扰，明亮而专注。
“你在看什么？”
Turgon顺着Finrod的视线望去，只见动荡的水面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星空下波涛起伏的大海自有一种沉郁厚重的庄严，然而他相信Finrod不是在单纯欣赏这么熟悉的一幕。
“我只是在想……彼岸是何种景色。”
金发王子说得淡然，话中含义却让Turgon略觉意外。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当年出生在中洲大地的族人才有答案。不过，你虽然没见过，总该听说过吧？——那片大地是所谓的凡世，不受双树光辉照耀，万物皆会凋零枯萎。然而那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当Quendi在Cuiviénen湖边苏醒，头顶是星空，身边是流水……”说到这里，Turgon又想起了Finrod那“星下水边”的论调，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而Finrod只回以一笑——极少有人见了这样的笑容还能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也许只有他们某些F??anor家族的堂兄是例外。
“这些我也知道。只是，你可记得Valar的教诲中有关Atani的部分？”
这家伙难道想考察我的学识么？Turgon瞥了瞥Finrod，不出意料看到了一副纯真无辜的嘴脸，只好耸了耸肩：“Atani，次生的种族，和我们一样是Ilúvatar的儿女，注定比我们迟来Arda——只是没人知晓这会在何时，连Valar也不确切知道。”
“我听说，他们就要在中洲苏醒了。”
“这我也有所耳闻。你就是在想像这个？”Turgon再一次觉得这家伙有异于常人，“他们是否苏醒，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他们远在彼岸，只靠自身的话永远都不可能渡过大海。”
“也就是说，倘若Valar不准备像当年引导我们那样引导他们来此，我们就永无可能与他们相逢。”
“不，有可能。”Turgon否认得斩钉截铁，等到Finrod忍不住脸露讶异，才一本正经地揭开了谜底，“你渡海到中洲去即可。”
对方的表情终于让Turgon享受了一次扬眉吐气的快感。
出身Noldor王储的显赫家族，深受Orom??的眷爱，本人又是仪表堂堂、气质非凡，这样一个人会莫名其妙地满心烦扰，实在是一件解释不通的事。
此刻Celegorm就面临着这样的悖论。
好在他从不执着于此，解释不通就不去解释，反正他既不是歌手也不是哲人，索性把一切无益的思考拒之门外。简单断定这是过于清闲导致的胡思乱想，他决定独自出城去散心——不带随从，只带着忠诚的猎犬Huan。
任凭白马步伐从容地远离Túna山，光是想像着在Valinor的原野上疾驰的快意，他就不由得精神一振。也许应该去看看那群猎豹，他想，上次和它们交谈还是在随父亲去北方旅行之前。
然而好景不长，司掌命运的Námo Mandos似乎是存心与他作对——刚出Calacirya，他就看到了另一队骑手，清一色的卫队装束，深蓝为底、亮银为饰，如果这还不够说明他们的身份，还有当先那个白衣如雪、银饰如星的人可供参考。
白马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立时放缓了脚步。影子一般跟随在侧的Huan抬起头来，意示询问，他却压根没有留心——先前的疑问突然有了解答，那就是他的堂妹Aredhel。自从他上次和她因为一个受伤的卫士不欢而散，就没摆脱过烦躁。
“Tyelkormo！”他只犹豫了一瞬，她就发现了他。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对他甜甜一笑，好像完全不记得从前的冲突：“你要去Valinor吗？”
“不。”他想也不想就否认了。Huan则立刻竖起了双耳——难道我们不是刚刚从Túna山的方向过来？
然而她似乎没注意到他自相矛盾的言行，依旧是言笑晏晏：“那么说你是要回Tirion了？王储家族的Turkafinw??殿下，是否愿意与我同行呢？”
太不符合常理的现象理应叫人提高警惕——Celegorm身为Noldor最出色的猎手，其实深谙此道，然而在她的面前，他的判断力通常都会不幸打上折扣。不顾Huan，也不理她的卫队，他直接拨转马头与她并辔而行：“你从Valinor回来？”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问题，她却不知为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迅速瞥了他一眼。注意到她的复杂眼神，他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不是吗？”
闻言她头一扬，大笑出声：“我倒要问你，平白无故问这种问题，是在刺探吗？Tyelkormo，你可实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料。”
她的话令他如堕五里雾中，一时只能瞪着她不知所措，怒气与迷惑在心头交替来去，争执不下。就在这时，他瞥到一抹不寻常的金色，回头时只见一个卫士驱马接近了她，很明显有话要说。如此一来，怒气顿时占了上风，也找到了渲泄的渠道。
“退下！”他厉声斥道，因为他认得这是谁——Glorfindel，Fingolfin家族的卫队正是此人负责。投去轻蔑的一眼，他冷冷地补充：“这里还轮不到你这混血小子来说话。”
他始料未及的是她的反应。不等Glorfindel答言，她的声音已插了进来，冷酷而尖刻：“什么叫‘混血’？何必这样含沙射影地讽刺，这可不像你啊。”
“什么？！”被这样莫名其妙地指责，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胡说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而她眉尖一挑，不怒反笑：“我在说，你不如直接叫我也‘退下’，因为我也有外族血统，只怕这里也轮不到我来说话。”
他瞠目结舌，她却犹自不足：“高贵的王储家族，自然是看不起我们的——只不过，想把我们赶出Tirion，不嫌太过分吗？”
语毕，也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她就扬长而去。
习惯了每天前往驻地的生活，两天休假的空闲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苦于不知如何消磨时间，他终于决定去确认自己还有随心所欲地驾驭心爱的乐器的能力——他的右手正如Glorfindel的判断，到第三天已经彻底痊愈，五指灵活如初。
没有风；然而随着第一个音符飘扬开去，那些傲然挺立的墨绿茎叶与洁白花朵却为之一振，花丛中顷刻间银光闪动。不需要斟酌思忖，灵感犹如源源涌出的泉水，流经他的气息、他的指尖、他的长笛，化作极尽华美的旋律。
“你还真是叫人惊讶不断啊。”
一曲终了，余音尚在萦绕，他就听见了一声轻笑。紧接着，Glorfindel轻巧地一跃翻过树篱，落地后洒脱地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枝叶。
“我来了好久，一直狠不下心来打断你，最后我想，要是再不抓住时机，怕是就要在树丛里蹲到明天了。”
他不由得笑了：“是我忘形了。”
“不不不，”Glorfindel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你这不是‘忘形’，是‘有所思’。”金发青年到他身边坐下，不容分说地翻过他的右手审视了一番，“没有伤筋动骨，恢复得果然很快。当时你真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照实说，“那可能是身体自动做出的反应。”
“那叫做‘反射’或‘本能’。”Glorfindel斜觑他一眼，放开他的手，唇角一勾，“不过我可不是来调查那场意外的细节。记得么？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迎着Glorfindel的注视，一时不明所以。相持一瞬，Glorfindel夸张地叹了口气：“Lady Iriss??知道你是谁。”
这样毫无准备地听到她的名字，他只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了，呼吸也为之一停。见状，Glorfindel笑了起来：“怎么？需要我来猜吗？”
呆呆地望着好友，他无言以对，金发青年则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好吧——你究竟是怎样被Turukáno殿下发现的？当时我们这位公主是不是在场？”
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尽管笑意闪动，却含着锐利的光采，轻易就看进了他内心深处。
“——你爱她？”
不管这个问题曾在脑海中盘桓过多久，此刻真正面对，他仍然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沉默许久，他轻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如果Eldar的歌谣传说都不是虚言，如果那样的情感在这世上真正存在，那么我想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我对她的心意。
愕然之后，Glorfindel笑出了声，索性躺到了花丛里：“真是严密啊。只不过，你考虑过吗？爱或许没有理由可言。”
他张开嘴，险些就要解释，总算及时意识到好友是在调侃自己，想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抛开了那点被人看穿心事的窘迫。
等到笑声止歇，金发青年主动换了话题：“今天还真是漫长。”
“卫队有任务吗？”他问。
“有，护送Lady Iriss??出去散心。”金发青年不忘冲他眨了眨眼，“比起上一次，这次的热闹程度可是半点不减。Duilin和Egalmoth这两个家伙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不负责任的传言，今天‘不小心’让Lady Iriss??听到，我们这位公主又刚好遇到Turkafinw??殿下，结果就不客气地痛斥了人家一顿。”哀叹一声，Glorfindel拍了拍额头，“明天看来我是免不了要听我们那两位王子的唠叨了……”
“那是什么传言？”默然一刻，他突然问。
“老一套，只不过愈发活灵活现。”Glorfindel挥了挥手，不以为意，“说是对Nolofinw??家族和Arafinw??家族的善意提醒——‘骄傲的Míriel之子历来轻视Indis的儿子；现在他是大权在握的王储，极受王的宠爱，很快就会把两个异母弟弟逐出Tirion！’”
他有一瞬屏住了呼吸，不只是因为讶异于还有这样的说法，更是因为震惊于其中的含意——“逐出Tirion”，这能怎么实现？
犹豫一瞬，他谨慎地问：“这些传言，Nolofinw??殿下和Arafinw??殿下知道吗？”
“这就只有他们才能回答了。”金发青年稍稍敛了容色，“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了——卫队的规模为什么要扩大？家族的纹章为什么愈发醒目？新发的武器为什么要开刃？”
也许，他想。这似乎可以解释一部分事实，却不能解释一切——F??anor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为Noldor的正统王储，又备受父王信任宠爱，他有什么必要去处心积虑对付两个弟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他们？又或者……
扭过头，他望定Glorfindel，轻声问：“那么F??anáro殿下呢？他听说了什么？”
Glorfindel闻言，神色明显一滞。过了一刻，金发青年坐了起来，眼中的蓝染了冰寒，平添了几分肃杀：“我的朋友，我可能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Fingon决定出城的时候，并没想到会遇上Maedhros。这段时间他们很少有机会见面，固然是因为各自身为长子都有推卸不开的责任，不过两个家族的关系日益紧张，也确实不利于联络友情。
也正因此，当他见到那个熟悉的红发人影骑马绕过山脚，迎面而来，第一反应竟是局促：“……Maitimo！”
“……Findekáno。”Maedhros显然也没料到会遇到他，一愣后才能回答。
交换了问候，红发的王子和黑发的王子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互相打量一番，终于又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之后都自然多了。
“我的马需要休息，它从早上一直载我到现在。”Fingon拍了拍白马的脖颈，而Maedhros扬起了眉：“巧得很，我的马也一样。”环顾四周，红发的王子指了指不远的水塘，“那里如何？水草兼备，我们这些朋友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Fingon没有错过Maedhros语中的双关——“我们这些朋友”，大概也只有Maedhros才能把这话说得如此富有讽刺意味。不过Fingon决定不去追究，一逞口舌之快既不是他的长项，也不是他的习惯。率先跳下马背，他开始解下马具，却听到Maedhros在背后问：
“你听说过Atani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Fingon不禁讶异地回过了头，只见红发王子也下了马，正若无其事地浅笑。“……当然。关于他们的知识，你难道没学过？”
Maedhros忽略了他的反问：“我是说，他们很快就会在中洲苏醒了。莫非你还不知道？”
Fingon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过身，他正视Maedhros，声调谨慎起来：“你相信那些传言，Maitimo？”
“难道你不相信？”
令Fingon吃惊的是，Maedhros再次回避了他的提问，就好像这个话题对Maedhros来说意义相当特殊。根据他对这位堂兄的了解，稍一不慎，目前还心平气和的交谈就有可能蜕变成危险的争论。因此，他稍加沉吟，才字斟句酌地开口：
“我相信来自Valar的教诲——Atani与我们一样是Ilúvatar的儿女，将在我们之后在Arda苏醒。”
Maedhros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Valar的教诲啊……他们可有告知你Atani苏醒的时刻？”
Fingon忍不住皱眉，Maedhros的嘲弄在成功地消磨他的耐心：“这和我们有关系吗？况且Valar早已坦言，他们也不确切知晓Atani何时苏醒。”
“Findekáno，你是因为生活太安逸，所以变得迟钝了？”
这话太不客气，Fingon即刻沉下了脸，Maedhros却视而不见。
“想想看，他们如果苏醒，会生活在哪里？——大海彼岸那片自由广阔的大地。当年我们的祖先因为Valar的召唤而放弃了它，就这么把它拱手让给了那个不及我们强大、从而更容易操纵的种族……”
“Maitimo，”Fingon不得不打断他，“也许我是真的迟钝了，因为我越来越不明白你究竟要说什么——‘容易操纵’？被谁操纵？”
红发王子沉默了，目光却毫不妥协；而这个事实本身传达的信息远多过任何言语。
Maedhros不肯回答，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Fingon想。他只是不想把这答案说出口。“你该不是在说——”
“有那么难以置信吗？”Maedhros露齿一笑，极尽讽刺；而Fingon无暇计较，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堂兄兼挚友暗示的危险话题上，感觉先前担忧的争论正在一步步逼近。
“Maitimo，那是没有根据的臆测。没有人奴役我们。我们难道不是在为满足自身的渴望而劳作？我们当初难道不是向往此地的光明、温暖、安全和祝福，自愿选择前来？”
“光明，温暖，安全，祝福。”也许是被他的严肃影响，Maedhros暂时不笑了，“以什么为代价？”
“我看不出有什么代价。”
“所以我说你已经迟钝了，Findekáno。”红发王子又满不在乎地一笑，深灰的瞳仁中跳动着一簇微小的火苗，“为了交换这些，我们放弃了一片广阔的疆土，放弃了自由。”
“你失去了什么自由？”Fingon针锋相对地反驳道，“你的行动受过任何限制吗？至于那片凡世土地，不要忘记当年是我们的祖父——我们的王——做出了放弃的决定。你想说我们的王其实犯了个错误？或者，只是你自己对那个久远的决定心有不甘？”
“Findekáno，事实也许比你想像得更复杂。”Maedhros吸了口气，“想想看，虽然没有禁令，但尽你所能，你能去往何处？虽然Noldor全族当初是自愿来此，但若不明全部真相，自愿又有什么意义？Findekáno，我跟着父亲，几乎走遍了Aman大地；你说我们不受限制，但那限制分明存在——就是这片土地本身！你说我们自愿来此，那是因为我们的王当时也许没有想到，他们本来就计划把大海彼岸的广阔土地全部留给另一个种族！”
意识到失言，Maedhros猝然一顿，然而为时已晚。这些话语令Fingon一时无法思考，红发王子旁若无人的挑战眼神，他只能茫然以对。
这不是Maedhros本人的想法。一线清明在头脑的混乱中闪过，Fingon立刻本能地抓住了它。这不可能是。Maedhros或许继承了太多他那天才父亲的骄傲，但这些肆无忌惮的言论……
不待他细想，Maedhros忽然背过了身：“回去吧。我父亲快回来了。”
Fingon一声不吭，依言上马，两人并辔踏上了归途。一路谁也没有开口，耳边只有马蹄踏过原野的单调节奏。
Maedhros所言极为不妥，Fingon知道。那样公开的反叛与质疑，字字句句燃烧如火。也许Maedhros是信任他，才会这样口无遮拦，但那削弱不了这些想法本身的危险含义。父亲大概会有更好的解释，他模糊地想，却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把今天这番对话告诉父亲。
然而令他困扰的还不止于此。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低语，引着他的思绪渐行渐远。
……为什么你听到大海彼岸那片广阔的土地时，心中也有隐隐的渴望？为什么你想到自己的族人曾经放弃了什么，竟感到淡淡的惋惜？难道此地的生活，你其实并不满足？
对渴求创造、酷爱发明、精力充沛、永不安分的Noldor来说，这片土地……可能真的太狭小了。
起初他任凭思绪漫游，等到惊觉不对、想要收敛心神，却发现已是无能为力。Maedhros的言论通向一扇危险的门户，一旦开启，便不能轻易关闭。
……不是吗？生活尽善尽美，结果连打赌也想不出有吸引力的赌注。为什么流言会不胫而走？为什么整座白城都在缓慢却无疑地脱离平静？——长久的波澜不惊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时变成注目的焦点。这难道是正常的？是我错了，我的族人全都错了，还是……
“Findekáno——”就在这时，Maedhros向他偏过了头。Fingon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赫然发现Maedhros在犹豫。
“……算了。没什么。”良久，F??anor的长子摇了摇头，重归沉默，直到他们在城门前告别。
“Moryo心情不好，我们不要招惹他。”透过窗子看见Caranthir走进庭院，Amrod悄声对犹如镜像的弟弟说。而Amras闻言挑起了眉：“我们历来也不怎么招惹他吧？”
“我是说，最好加倍收敛，否则搞不好他会来招惹我们。”
Amras咧开嘴做了个鬼脸，没有再说话。论实际年龄，他和Amrod早就成年了，怎么也不能还被当成可以动辄捣蛋闯祸的孩子。然而五位兄长的存在与容让显然无助于他们养成稳重的个性，事实上两人的行径好像一直停留在成年之前，没有多大改善。
一边装作毫不在意，一边从眼角打量走进门来的Caranthir，Amras想要看出更多端倪。公平地说，他们这个兄长虽然暴躁，却不难应付，因为他历来情绪外露，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别人之所以会觉得他不好相处，大约要归咎于他泛红的脸色——那常给人他面色不愉的错觉。
不过今天这绝不是错觉——当Amras的目光不小心与Caranthir相接，他就知道Amrod的判断完全没错。
“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被如此一吼，两个年轻王子立刻拉开距离正襟危坐，眨眼间已是一脸严肃。然而暗地里Amras早已悄悄捅了捅Amrod，把这样的意念送进了Amrod的脑海——看来真被你料中了，Ambarussa。
双胞胎兄长的回应是一阵只能被解释为“自得的大笑”的思绪震颤。
Caranthir显然没那么欣赏他们的小动作。神色愈发阴沉，Caranthir看起来像是到了发火的边缘，而恰在此时，前门砰地一声敞开，Celegorm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生生截断了Caranthir的怒气。紧跟着Celegorm，Curufin悄然出现在门口，貌似不经意地抬眼一望，脸上即刻掠过一丝了然，镇静沉着与方才Caranthir的震耳欲聋形成了鲜明对比。
“怎么了，Turko？——Moryo？”
Amras缩了缩，感到Amrod也紧张起来。Curufin是他们七兄弟中最像父亲的一个，连母亲也给了他Atarink??的名字，但容貌和天赋的相似不意味着气质一致，当那种与父亲截然不同的神情出现在与父亲酷肖的面孔上，任谁都会莫名困扰。
Kurvo既然回来，要捉弄Turko就不容易了。头脑中传来了Amrod满含惋惜的哀叹。而Amras不得不提醒兄长：你还有空打Turko的主意？不如先考虑怎样避免被Moryo迁怒。
然而Curufin的发问似乎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Celegorm神色不豫地轻哼了一声，Caranthir则不假思索地爆发了：
“Angaráto竟然一见我就挡到Artanis面前，一副戒备架势！——身上流的外族血比本族还多，这些金发小子究竟哪来这么大胆量？”
“这我也想知道，”Celegorm薄唇一扭。
“大概拒绝我们父亲的要求可以算作骄傲的资本，”Curufin一笑，声调无辜得恰到好处，“想想也确实很了不起——Artanis她不但能拒绝，还拒绝了三次，试问我们谁能做到。”
这就是Kurvo的本事了，Amras想。明明是平淡无奇的词句，他说出来偏偏就像多了不同寻常的深意。就连本来抱着事不关己态度的Amrod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开始专注倾听。
“还有旁人在场吗，比如Aikanáro？”Curufin挑起了眉，“或者Findekáno？Findekáno一向与他们交情甚笃。”
“Findekáno？没见他。”Caranthir嗤之以鼻，“他不是忙着和他父亲一起密谋策划，靠着Valar的支持来反对我们家族么？”
“这是谁说的？”
随着这个冷峻的声音，Maedhros的挺拔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红发王子双眉紧锁，扫视着五个弟弟，锐利的目光就连Curufin也似乎承受不住，不得不偏过了头。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Moryo？”
Caranthir涨红了脸：“Maitimo，你难道就没听说过？”
刹那间Maedhros紧紧盯住了Caranthir，即使是置身事外，Amras望着那双深灰眼眸中的慑人光芒，仍然忍不住一凛。Maitimo是真的生气了，Amrod传来的思绪如此说。尽管深以为然，Amras还是明智地没去回应，担心他们的交流会被怒气勃发的长兄察觉。
幸好这种剑拔弩张的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刻，就被从外面回来的Maglor打破了。“你们这是怎么了？”素有Noldor第一歌手之称的王子诧异地问。回头见是他，Maedhros吸了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你又出去寻找灵感了？”
Maglor低头看看手中的竖琴，迟疑着没有答话。令Amras意外的是，Maedhros并没追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看向了Amrod：
“Ambarussa，母亲呢？”
“错了，我是Ambarto。”Amrod保持着最初的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答道。
你不是想在这个时候挑战Maitimo的幽默感吧，Amras惊恐地想，急忙替双胞胎哥哥回答了长兄的问题：“她去看望外祖父了。”
又点了点头，Maedhros依次看过六个弟弟，开口时嗓音低沉，不容置疑：
“听着，这些流言，不要让母亲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areless Whis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