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逃跑的方糖

1、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1、
　　“死小子，给我站住！”一个女人拿着一张语文试卷追了出来。
　　两个男孩拼命跑了一会，然后在转角处偷偷探出头看了看，见女人没有追上来，两个男孩相视而笑。
　　“喂，等等我，”徐欧气喘吁吁地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陈蒙停了下来，答非所问：“你今天怎么不问了？”
　　徐欧调皮地笑了笑，“有你妈管你就够了！喂，我们去看电影吧。”
　　从电影院回来，天已经黑了。陈蒙跟徐欧道别，径自去厨房自己热了饭菜。陈妈妈在沙发上看电视，趁着播放广告的间隙，她开始数落陈蒙：“放个假你也不安生，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看看隔壁的徐欧，听话学习又好，你能有他一半好我就偷着笑了！”
　　陈蒙皱了皱眉，低着头专心扒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再多也是浪费粮食。”陈妈妈老调重弹，“怎么每次你语文考试都是刚及格，什么时候你也考个高分让我瞧瞧？”
　　广告播完，取而代之的是苦情男主角硕大的鼻孔，陈妈妈时间掐得刚刚好，她总结道：“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少操点心就好了。”

　　陈蒙难得地失眠了。
　　虽然他从不认为徐欧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但每次听到陈妈妈的责备和叹息，他还是会生出小小的难过。
　　如果……如果我和徐欧角色对调……的话，这些窘境是不是就会消失不见？哼，徐欧的爸爸妈妈比你们好多了！陈蒙揉了揉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他并非顽劣，非要跟其他人对着干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十几岁的孩子最没有心机，所有的调皮与叛逆都只是单纯的冲动，我们无权责怪。不过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对他们说：喂，够了吧！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陈蒙数着羊睡着了。

　　2、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耀眼的光线从窗口挤进来，陈蒙的眼睛刺得生疼。恢复意识后，陈蒙发觉所处之地十分熟悉，却又处处写着陌生两个字。
　　在盥洗室习惯性地照了照镜子，陈蒙吓了一大跳。——这，这，镜子里的人怎么跟徐欧一个样？灵光一闪，难不成上帝听到了自己的祈祷，现在自己跟徐欧角色对调了？
　　“妈！妈！”陈蒙激动地喊道。
　　出现的果然是徐妈妈。
　　陈蒙差点就高呼万岁了，终于可以过一个自由自在的寒假了，他想。
　　“徐欧！”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进来，见到徐妈妈，他愣了愣，而后有些僵硬地开口，“阿姨好，我来找徐欧的。”
　　徐妈妈和蔼地笑了笑，说道：“那你们玩自己的，阿姨去上班了。”
　　“现在该怎么办？”徐欧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陈蒙非常乐见这个事实，他不耐烦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呀？一觉醒来就这样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说不定一觉醒来又换回来了。”
　　徐欧将信将疑，两个人各怀心事。过了几天，还是老样子，两个人似乎彻底角色兑换，徐欧不免有些不甘心，“我说，要不咱去找人看看，是不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陈蒙这几天过得很好，从未有过的舒畅。他当然不愿意换回去，可徐欧显然不这样想，抓了抓头发，他问道：“找谁看啊？”
　　徐欧拿出一张纸条，“我这几天找了些资料，据说，在邻市有一个算命先生很灵验，要不我们去那？”
　　“那……好吧。”陈蒙答应得有些勉强。

　　两个人以“短途旅游”为借口获得出门的机会，等巴士的时候，陈蒙看了看拖着行李箱的徐欧，又看了看徐欧肩上的背包，不由抱怨道：“我妈也真是的，不就出门一趟嘛，给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当行李。”
　　徐欧大度地笑了笑，“没关系，反正这副身体够健壮。”
　　陈蒙立马就得意起来，“那当然，哪像你这副身体，随便敲一下就疼得要死。”说着他还顺手拍了拍胸脯，紧接着又疼得皱起眉头。
　　徐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你个大头鬼！”陈蒙难得脸红，他挥了挥拳头，“信不信我打你？”
　　“反正疼的又不是我。”
　　巴士正好从不远处行驶过来，两个人停止打闹，一前一后上了巴士。
　　“你最近很奇怪。”陈蒙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徐欧讪讪地笑了笑。
　　面对“自己”的脸上露出的尴尬，陈蒙实在没办法再说下去。

　　3、
　　到达邻市已是暮色时分，两个人在车站旁的旅馆开了一个双人房。陈蒙什么都没带，徐欧的背包这时派上了用场，里面装满了各种零食。
　　“你妈真贴心。”徐欧咀嚼着薯片说道。
　　“还行吧。”陈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喂，再给我一盒泡面。”
　　吃饱喝足之后，陈蒙身心舒畅地睡着了。
　　徐欧却睡不着，越接近天亮，他就越紧张。他分不清那份紧张到底来源于期待还是害怕，旁边的陈蒙已经睡得熟了，不时发出打呼噜的声音，徐欧依然精神奕奕地望着天花板出神。他想，明天过后，会不会不一样呢？
　　第二天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个传言中很灵验的算命先生的住所，人却不在，看家的小孩说，先生应邀去了外地帮人看风水，要一个多星期以后才回来。
　　不知怎的，徐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份安定来得莫名其妙，像意外收到的巧克力，在徐欧的心里鸠占鹊巢。

　　回旅馆的时候路过一个电话亭，徐欧突然叫起来：“忘记给你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了！走，找个地方打电话去。”
　　“就你事多。”陈蒙抱怨道。
　　谁知一通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天知道他们哪有那么多话可聊，陈蒙不耐烦地来回踱步。等到徐欧打完电话，陈蒙正和一颗石头玩得正欢。
　　“走啦，吃饭去。”
　　“嘿——”陈蒙用力踢掉脚下的石头，“我以为你们还有很多话聊呢。”
　　徐欧故意逗他：“啊，好像还有一些话忘记说了。”
　　“烦！”陈蒙抓了抓头发，加快了步伐。
　　……
　　“我们吃这个吧。”陈蒙在一家火锅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记得你不能吃辣的。”徐欧善意地提醒，“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
　　“不，我饿了。”
　　不等徐欧回应，陈蒙径自走进店里。
　　“你真能吃。”徐欧由衷地感叹道。
　　陈蒙不搭理他，继续跟食物打交道。
　　“我真佩服你妈。”徐欧调侃道，“把你养这么大，还没破产，这真是奇迹！”
　　陈蒙大约是被花椒呛到了，一个劲地咳嗽，怎么都止不住。

　　4、
　　在邻市再逗留了几天，玩遍……好吧，其实是吃遍了邻市之后，陈蒙便心满意足地和徐欧打道回府了。
　　虽然角色对调了，但他们还是彼此之间最好的朋友。
　　可是到底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的身体里面似乎残留了不少原来主人的性格和脾性，连带着他们在一点一点改变。陈蒙表面上还是很闹腾，可他安静下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徐欧变外向不少，常常两个人在一起呆着，被“欺负”的人往往成了陈蒙。
　　这天下午，两个人跟同伴踢完球，一如既往地躺在草地上闲聊。
　　“我的寒假作业做完了，等下你拿去吧。”
　　“不了，我想自己做。”
　　徐欧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蒙，他刚才听到的是真的吗？陈蒙居然……他居然说他要自己做寒假作业？！
　　陈蒙闭着眼睛，像是睡了。
　　隔了一会，徐欧才听见他说：“你觉不觉得我们都变了？”
　　“嗯？”
　　“昨天你爸妈很早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们说我最近变开朗了，也不挑食了，他们很开心。这种感觉很奇妙。”陈蒙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很平静地补充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这样居然也可以是优点。”
　　徐欧不是很明白。
　　在他看来，被夸奖向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在草地呆了一会，他们便各自回了对方的家。
　　徐欧到家的时候，陈妈妈破天荒在厨房做饭，从她一边炒菜一边哼歌的状态来看，她的心情应该不错。
　　听到开门声，陈妈妈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开饭了。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那是陈蒙不是我。
　　“来，多吃点。妈妈最近升职了，等过完年，妈妈带你去看海。”
　　徐欧点了点头，对着碗里面的鸡翅发愁。
　　“太多了，我吃不完。”徐欧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鸡翅。
　　闻言陈妈妈担忧地望着他：“你是不是病了？最近吃得都很少，也不大去外面玩了。下午我打扫房间，还发现你把寒假作业做完了。”
　　“这样不好吗？”徐欧完全不理解。
　　陈妈妈答非所问：“可是你不如以前快乐。”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所有人都认为徐欧比陈蒙优秀，可是没人知道，其实徐欧特别羡慕陈蒙。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学习成绩和金钱可以衡量的，也是不可缩短的。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所有，换取他所没有。

　　5、
　　徐欧记得，陈蒙曾经对他说过，“为什么我妈总喜欢拿我跟你比较呢？她总是说，要是我有你一半好她就偷着乐了，可是，如果我变得像你一样，真的好吗？”
　　当时徐欧含糊地敷衍过去了。
　　现在呢？
　　徐欧非常、十分、相当、特别，希望一切可以就此继续，他喜欢“陈蒙”这个身份，远远多于他作为“徐欧”时的样子。
　　大概……陈蒙会愿意吧。
　　可是……
　　陈妈妈呢？
　　她真的喜欢自己，超过陈蒙吗？
　　如果她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陈蒙”其实是徐欧，她会是什么表情？
　　大人的世界一向喜欢口是心非，诸如“你要是有徐欧一半好我就偷着笑了”，“就知道吃，吃再多也是浪费粮食”这种话，肯定是一时的气话吧。那样贴心、细致、又有点笨拙的女人，应该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陈蒙吧？她应该只是不善言辞。
　　徐欧想起去邻市，他同陈妈妈通电话那次。他们聊了十几分钟，可实际上翻来覆去都只是“注意安全”、“玩得尽兴”这两个重点。
　　她的确是个啰嗦又不好看的女人。
　　可她有一颗非常疼爱孩子的心。
　　它胜过一切。

　　再次醒来，徐欧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房间，对面坐着一个优雅的男人，爸妈站在旁边，看起来很焦虑。
　　“陆医生，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徐妈妈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被称作陆医生的男人问徐欧。
　　徐欧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不快乐？就算别人再怎么夸奖你，你都无所谓。”
　　“你是不是觉得你爸妈不爱你？”
　　“你是不是认为你一无所有？”
　　“你是不是不爱你自己？”
　　一连串问题直中红心，徐欧嘴唇动了动，却答不上话。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自己呢？”陆医生继续问。
　　是啊，为什么呢？
　　“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徐爸爸徐妈妈跟着走了出去。
　　徐欧不大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而后睡了过去。

　　6、
　　“喂，醒醒！”
　　睁开眼，看到的是陈蒙。徐欧突然就生出一份亲昵来，他虚弱地朝陈蒙笑了笑。
　　“笑你个大头鬼！”陈蒙竟然红了眼眶，“不就是一次考试吗？你干嘛这么耿耿于怀？害得我们都以为你得了自……”
　　陈蒙堪堪闭了嘴。
　　经他这么一提醒，徐欧的记忆渐渐串联起来：期末考试，自己的语文考得很不理想，作文的分数跌至大谷底。后来……
　　“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徐欧转移话题。
　　“啊，差点忘记了！”陈蒙立马站起身，“差点忘了我来医院的目的了，我先给我妈送汤去，等下来找你。”
　　“阿姨怎么了？”
　　“能怎么样！追我的时候扭到脚了呗。”陈蒙吐吐舌头。

　　刚才陈蒙差点说出口的，是自闭症吧。徐欧惨淡地笑了笑，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考试失利而情绪低落，事实上，是那道作文题目让他想到很多。
　　——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可是徐欧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试卷，上面是一篇满分作文。徐欧很惊讶，试卷的主人居然是陈蒙。之前老师给他的时候，徐欧从未认真看过。
　　“我相信你早起的时候会习惯喝一杯凉水，我相信你做作业的时候会喜欢听音乐，我相信你烦躁的时候会习惯抓头发，我相信你开心的时候会习惯咬嘴唇……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同我一样喜欢上我。尽管我缺点多多，但我值得。
　　大约越优秀的人越难满足。
　　可我只要有我妈妈就够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爱我。”
　　讶异之余，徐欧想，自己要求的，是不是真的太多了？
　　他记起那个并不遥远又真实的梦，隐约明白，在被珍视被关怀之前，首先肯定是自爱。全世界只有一个叫做“我”的人最了解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呢？
　　可能，在我们追逐的过程中，总是容易忽略自己已有的。
　　其实，那也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