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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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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就被周家夫妇陪着,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说是山,不过是一堆较高的土丘,砂石多,草木长得也稀疏。从草叶间穿行而过,衣袖就被露水打湿,粘在皮肤上,凉得慌。
他们这是去扫墓。
背阴向阳处,突出一个小坟包,连块正经的墓碑都没有,只孤零零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寥寥刻着几个字。不知是拿什么刻的,那字迹歪歪扭扭,为难她要一笔一划地分辨。
跪在墓前上了香,离得近了才勉强看得清楚些,待悄悄在手边对画出那几个字,她眼角猛地一跳,把险些吐出嘴边的惊呼收回来,继续默不作声。
“乳娘梁氏之墓”!!!周家人不识字,这块墓碑定是‘她’立无疑,那么这里葬着的,竟不是她的亲娘!!
她的脑中飞速运转,周家夫妇只当她是在和地下亲娘告别故而悲伤,对她安静不语也不以为意。周家男人闷头清理杂草,周妻则挖起一捧泥土,小心翼翼地装入她曾装过草药的碎布袋子,扎好袋口,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里,谆谆告诫,“走到哪里都带着它,你娘就一直能看到你,陪着你。”
她点头接过,收入袖中,三人又在墓前默哀了一阵,怕误了时辰,也就赶紧下了山。
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时候,太阳还不太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村头的槐树底下聚集了好些人,絮絮的说话声在安静的村庄里远远传开。
她伸手挡了挡直射下来的阳光,觉着有点刺目,脚下往树荫里挪了挪,感觉精神有些不济。昨晚和周妻在床榻前叙话了半宿,趁机聊了好些以前旧事,自然没睡好。
她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是几套衣裳和一点路上吃的食粮。周妻抹黑就起了床,取了过年才吃的红糖,给她蒸了米糕,用纸包了好几层塞在了里边。她原想只拿一两块应应景儿,反正这一去是到大半天路程一个较大的村镇梅庄周转,而且作为商品,横竖饿不着她。周妻愣是全包了给她,一点不留,现在压着她的肩膀沉沉的,连带着心也不轻松。
周妻把孩子也抱了来,一是给她送行,而是拿到钱马上就要带孩子去另一边的孔镇上找大夫。他的病,实在是拖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周妻拉着她嘱咐这嘱咐那的,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又把弟弟交给姐姐好好看看,将来有机会见面时才好认得。回头又拉了丈夫,“正哥,和小姐儿道道别吧。”
周正是沉默寡言的人,她晓得,他们说的话五个指头都数得出来,但她欣赏这个男人,尽管他把她推出来做牺牲品。把妻儿视为生命重要的男人比什么成就都值得尊敬。
“我还是那句话,有事,就回来。”
她微笑,轻轻晃着手里的宝宝,笑,“好。”
“给你弟弟取个名字吧。”
“呃?”她不由被周正突然冒出的主意弄得愣了,这取名字不是父母的大事么,怎么能由她一个冒名的姐姐……
周妻忙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老是娃儿娃儿的叫,都没个正经名字。我们又不识字,取不得什么好听的名字。囡儿念过书,囡儿取的定是好的。”
“这样…”她低头轻抚犹在昏睡的婴孩,沉吟了一会儿,弯腰拾了一根树枝,认真地在地上写了起来。
“周祈建,我祈求弟弟永远健健康康,祈愿弟弟将来建功立业!”
周妻扑入丈夫怀里喜极而泣,周正仔细把地上的三个字记在心里,对面前的女孩投去赞许感激的目光。
另一边厢,小草和妹妹小枣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一直候着不敢打扰,见机一涌而上。
小枣哭得梨花带雨,她原本也吵着要一起去,但是老村长死活不让这最小最疼爱的小孙女胡闹。不是迫不得已,谁愿让自己的亲人往那前途莫测的险路上推。
“小姐儿…小姐儿…小枣舍不得你啊…你教我的字我还没认全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小草涨红了脸“…小姐儿…你…我…”
看看这个看看另一个,她都不知说什么好。虽然都没有好好相处过,这些人都把她纳入了“特殊的、重要的、亲近的人”的行列,不管他们心中认定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她,但这份心意,对她而言已足够珍贵。
以前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坦率的。利益联盟,相互利用,可以同仇敌忾,也可以反目成仇;前一刻还笑脸迎人,下一刻就针锋相对。
越是单纯而美好的东西,就越是难得。
“我也舍不得你们,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她理理小枣乱了的发丝,又朝小草点点头,“也会想念你们。”
不待小草还要说些什么,滚滚车辗声,已经近了。赶车的,正是之前送她回村的那一位大爷,因为他的车是全村唯一一辆装载车,所以不仅运粮,运人也得指望着他。
那姓李的货郎也从车上跳下来,逐个清点,把送女孩来的家庭记好了,先每家付三两银子,送到梅庄给真正的大老板见过人定下最终价格后,再按多除少补把尾数送到各家。而赶车的大爷,因为在村里有威望,是大伙都信得过的,是去作证人的。
她排在最后一个。
“周家的……”李姓货郎惰拉着头,似乎对迅速干瘪下去的钱袋很不满。
“在。”
那为钱心疼的眼神儿扫了她一眼,打起了些精神,“几岁了?”
周妻抢先一步答道,“十三了。”
她听了不由狐疑地看了周妻,她才十三岁?周妻不解其意,反笑着说,“就差俩月了,来不及给你过生日,吃了甜糕才能算大了一岁。”说着假意过来接手宝宝。
感觉手臂被偷偷轻掐了下,当下了然,好吧,做‘人肉包子’自然越嫩越好。她无语…十五岁…这早熟的程度,真是深具发展潜质的身材。
“十三啊,不错,好年龄,你家情况特殊,多给你们五十文吧啊,孩子有病得赶紧治。”李姓货郎突然的慷慨,让周家夫妇不断道谢。
李货郎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这不是大方,周家女儿虽说不算美女,但胜在年纪小身段好,尤其那种味道,啧啧,哪里像穷山沟里随便找得出来。干这行撞上好货,中介人可以多拿赏钱,他再跟大老板说说这家多给了额外补贴,上头也愿意多给打赏补偿他,这百利无一弊的事儿怎么不干。
她在旁边看着李货郎丝毫不懂掩饰那丑陋贪婪的嘴脸,嘴角抿起一笑,冷然。
依依不舍地告别再三,几个女孩子都是哭了止住又再哭出声,大爷虽不忍,却也实在不能耽搁了,一挥鞭子,驴车载着泪水碌碌启程。这一别,不知还能相会何期……
未待车子走远,小草猛地追出几步,跟在车轮滚起的尘烟后大喊,“小姐儿,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你!”
她回首,看见距离模糊了的少年憨实认真的脸,扬声答道,“我等着!”
相见不见,随缘罢了。人海茫茫,相遇已不易,寄希望于渺茫的重逢,对她而言太过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