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西花]花舞剑尖》西门尧儿

3、金鹏旧案

　　午时刚过，正是春和居最喧闹的时刻。

　　酒客食客把两层楼的座位都坐的满满的，各自尽情的吆来喝去，大快朵颐，这可忙坏了跑堂的，胳膊上虽然搭着肩巾，可却连拿起来擦擦汗的工夫都没有。

　　老板娘和算账的对这景象看得乐呵，正笑眯眯的和一桌又一桌的客人道别，那笑容就好像脸上开出了个大金元宝一样。

　　陆小凤面前摆着一壶春和居最有名的玉兰花香片，也正看得乐呵。

　　其实有的时候，陆小凤会觉得，像现在这样悠悠闲闲的也很是不错，好来好去的何苦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

　　可他好像忘了，他不去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自己找上他，烫掉人手的热山芋老往他那抛，他不接还不行，看来真该抽时间去练练铁砂掌。

　　正天南海北的想着，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节奏不快，却异常轻灵矫健的脚步声，陆小凤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们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下意识的伸手摸摸嘴唇上，胡子曾经的位置。

　　为了遵守约定，陆小凤每天早上都很勤快的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结果导致他自己都开始习惯自己两条眉毛的样子了。

　　沿着木质楼梯果然走上来两个人，一个白衣如雪，古剑斜背，另一个月白长衫，手持折扇。

　　正是西门吹雪与花满楼。

　　看到他们两个，陆小凤竟然一时诧异，这明明有着诸多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会这么契合，竟让人忍不住......脸红。

　　【马车就在楼下，还不走？】还没站定，西门吹雪就冷冷道。显然，他不管是对陆小凤还是对春和居的玉兰花香片都没有丝毫兴趣，事实上，他对剑以外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兴趣。

　　【哈，去山西确实应该坐马车。】陆小凤干笑了一声道，就跳了起来往楼下走。

　　去山西干什么？当然是到珠光宝气阁找大老板阎铁珊去讨那一笔金鹏旧债。

　　（具体讨债内容略，好奇的孩纸请翻阅古龙原著第一部《陆小凤传奇》，没看过也没关系，对剧情理解影响不大。）

　　一个月后。

　　真相揭穿的过程并不顺利，也并不愉快，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

　　什么所谓丹凤公主，所谓金鹏旧债，不过尽是上官飞燕，霍天青，霍休三人的一个天大的阴谋。

　　唯一真实的，是受到牵连的峨嵋派三英四秀中的四秀都惨遭上官飞燕的毒针灭口。

　　三英四秀是峨嵋派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其中四秀更是深得峨嵋派剑法精义，不仅江湖名声响亮，而且容貌更是十分美丽。

　　只是再美丽的女人在中了毒针之后，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石秀云倒在花满楼的怀里，从气若游丝到气息全无。

　　她已经死去，就像是突然间凋敝了的鲜花一样，惨白，冰冷，可怜。

　　花满楼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他与石秀云的那场对话，惟一的对话。

　　【若你再见到我，会不会认得我？】
　　【会的，我记得你的声音。】
　　【你听到我的声音才认得我？】
　　【是的，因为我是个瞎子。】
　　【可是，如果我哑了呢？】

　　石秀云没有哑，可却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花满楼怎么会不知道石秀云对自己的情，自他的手触到石秀云柔滑的脸颊时，便已明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在毒针飞射之时，他依旧没有能力挽救这个深爱他的女人。

　　此刻，他只能静静地守着，守着。

　　突然，他微微侧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那是自孙秀青口中所发出的微弱的呻/吟。

　　她还活着！

　　花满楼心下一震。

　　刚才他太过执着于石秀云的死，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孙秀青还气息尚存。只是这飞燕针的毒性剧烈，若是没有上官飞燕的独门解药，纵是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

　　等等......

　　西门吹雪......

　　他曾记得，在他仍住在万梅山庄中的时候，西门吹雪曾经和他说过，就在万梅山庄梅林里的一窟假山洞穴中，有一眼药神泉水，能够医治百病，解天下奇毒，而西门吹雪正是因为长年饮用这眼泉水，而能够百毒不侵。

　　万梅山庄离这里并不远，快马加鞭一个下午，应该能够在傍晚的时候赶到，而以花满楼自己的歧黄之术，暂时减慢毒素的蔓延，让孙秀青能够撑过这一个下午的颠簸也不是难事。

　　真正困难的，是如何说服西门吹雪救她。

　　进入万梅山庄其实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西门吹雪从来不关门，里门外门都不关，而且整座庄子连一个守卫都没有，任何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进去，但这些能够走进去的人当中，不同之处就在于，绝大部分人只能活着进去，而不能活着出来了。

　　花满楼显然是来去无阻的那一个类型，因为在他抱着昏迷不醒的孙秀青，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西门吹雪面前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在吃晚饭，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然后竟然又低下头继续吃他的饭，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面前有个人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西门吹雪面前从来就不缺尸体。

　　【西门吹雪，请你救救她。】花满楼见西门吹雪完全无动于衷，不由急道。

　　【你是在命令我？】西门吹雪皱眉。他不喜欢被命令，事实上，在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命令他，就算是他学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服从过师父的命令。

　　【不，】花满楼道，【不是命令你，而是......求你......求你救救她。】

　　花满楼不是个软弱的人，因此他很少求人，但这一次为了孙秀青，他竟然肯如此去求西门吹雪，这不由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只知道他求的人是西门吹雪，只要是西门吹雪，那怎么求都没有关系，而且他也固执的觉得西门吹雪一定会帮他。

　　可他凭什么这么觉得？

　　【为什么？】

　　为什么......花满楼愣住，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仓促间，他随口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偷偷的喜欢你？你杀了她的师父和师兄她也没有怪你......】

　　【这么说，她不怪我，我还要感激她么？】西门吹雪冷冷道，眼睛没有看着孙秀青，而是一直盯着花满楼的眼睛。

　　他想看清楚他在那双漆黑眸子中看到的陌生情绪，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满楼道。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她喜欢我，我就要救她？】西门吹雪依旧逼问，好像一定要把花满楼最深最深的情绪逼问出来。

　　花满楼很奇怪他对于这样一个事实竟然没有丝毫感觉。

　　一个爱你的人即将死在你面前，难道你不应该救她？他只知道石秀云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回她的性命。

　　可是他不能。

　　【你是要我替你补偿。】看到花满楼眼睛中流露出来的脆弱，西门吹雪终于总结一般的说道。

　　花满楼没有否认。

　　他没法子否认，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只是淡淡的说：【我只知道，她是一条人命。】

　　她是一条人命。

　　救她，并不仅仅因为她是石秀云的师姐。

　　又不是杀人还要有动机，人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看懂花满楼没有焦距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那一抹难解的情绪，但他依旧沉默着俯身抱起孙秀青，飞身而去。

　　他知道，他会救孙秀青，并非因为孙秀青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心痛了，心软了。

　　在看到花满楼竭力克制的满眼泪水的时候，西门吹雪的心，竟然在痛。

　　本已无情的剑客，他的心，原来也会痛。

　　西门吹雪不屑用毒，并且瞧不起任何用毒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对毒不了解。

　　事实上，西门吹雪对歧黄之术甚至和他对剑法一样的精通，这个能把人在一瞬间送给阎王爷的人，同样也能够把人硬生生的从阎王爷手里给抢回来。

　　因此经过万梅山庄中药神泉水的滋养，以及西门吹雪的照顾，不过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孙秀青就已经可以行动自如，甚至连内力武功都在逐渐的恢复。

　　而花满楼呢？

　　自然早已经回到那座他已经独自居住了十个月的小楼，花香满溢，温暖雅致。

　　大门依旧是敞开着，不遮不掩，欢迎着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虽然曾经受到伤害，但他并不惧惮会再有一个像上官飞燕一样的姑娘闯进来，利用他的善良和同情心，将他拉入早已精心设计好的阴谋之中。

　　就像从前一样，纵然是匹受了伤的狼为逃避追捕而闯进来，他也同样会收容。

　　他依然是那样的坦然，从容，依然相信人性的光明，依然是原来的那个花满楼，内敛而坚强，单薄却不柔弱，他所能够承受，包容与原谅的，远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多的多。

　　此刻，他正坐在窗前喝酒。

　　他曾对一个人戏言：【好酒是有，可我只请朋友。】

　　那个人也回敬：【还好你有朋友，不然一个人喝酒闷也闷死了。】

　　花满楼现在一点都不闷，因为他正和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喝酒。

　　这个朋友当然是陆小凤。

　　【多日不见，你这楼里的花开得还是这么好。】陆小凤摸着刚刚长齐的胡子，懒洋洋的说道。

　　【当然，】花满楼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生命永远都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坚强，更加值得敬重。】

　　陆小凤眼中闪过了一丝崇敬。

　　【花满楼，】陆小凤拿起酒壶，又倒满了一杯酒，马上又倒进了肚子里，之后接着道，【你曾真正的悲伤过吗？】

　　花满楼本是聚精会神的等着听陆小凤要跟他说什么，结果竟然意外的听到这么个问题，不由愣了一下，随后却也笑着答道：【二十岁之后就没有了。】

　　陆小凤又倒了一杯酒，这次直接倒进了肚子里：【为什么？你到底怎么做到的能一直这么开心？】

　　【呵，】花满楼笑了笑，【其实一个人是否活得开心，关键在于你是不是真正热爱你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好好的活下去？

　　有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坐在窗边，会突然感觉到很兴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渐渐明白，原来在平静的生活中，那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可能会慢慢淡去，让人感觉不到生活的幸福。

　　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已被淡忘的幸福感会在不知不觉间突然跃出来，带给人无端的兴奋。

　　生活是充满希望的，我常常这样想。并不是我有传言中的那么伟大，而是因为我懂得把突然跃出的幸福感留住，让它延伸，发展，直至浸润整个生命。】

　　是的，作为一个瞎子，他好像比大多数人生活的都要开心，虽然看不到，却感觉的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这些话是他对上官飞燕说过的，他并不介意对其他人多说几次。

　　陆小凤眼中的崇敬之色更深了一层，他知道花满楼热爱生活，一如他热爱的鲜花，热爱的生命。

　　而生命，在花满楼的心里永远是最重要，最不容侵犯的，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无论是善良无辜的，还是罪大恶极的。

　　想到这，陆小凤不由感叹道：【可惜西门吹雪从来就不会这么想。】

　　【咳！咳咳咳......】猛然听到西门吹雪这个名字，花满楼竟然呛了酒。

　　他本以为大金鹏王一案过去之后，他和西门吹雪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以他们两个人的性子，基本上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所以这些日子花满楼甚至已经差不多把西门吹雪这个人给忘了，然而此刻突然提起，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

　　这感觉究竟是为何......

　　粗心大意的陆小凤没有注意到花满楼的反常，仍然自顾自地接着道：【有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轻贱人命？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花满楼从善如流地接道。

　　【他竟然说，付之刃上的人命，不是人命。我真不明白......】停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花满楼早就已经走了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游太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