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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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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婆娑,人迹罕至。
城外破庙里,郭靖带着六位师父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没想到才走了两天就有这么多事,几位师父也是唏嘘不已,拍着胸口说是绝对不会不管这事,然此事涉及到金国王爷,已非他们力所能及。
郭靖坐在破庙外头的台阶上,仰着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蓉儿没有跟来,欧阳公......欧阳姑娘也还在王府,他此刻虽有师傅在旁,却异常寂寥。
他也有许多心里话想说,但几位师父把他当做孩子,他也不能完全将心事告知,年岁不同,总是隔着些什么。好不容易多了一位好兄——好妹妹,还有位第一次见面就心意相通的女子......
这些事他都很高兴,但在杨家事情面前,都失去了光彩。
如若天下人都能心意相通,如若天下人都能为他人着想,那该有多好。
怀着这般美好的想法,月色,渐渐西沉。
......
那长枪终于还是刺进女人胸膛,献血在一片雪白中喷薄而出,激溅在与她相互依偎的男人的身上,他的脸上还带着一副欣慰幸福的模样,仿佛真的认为他的死能换来妻子和孩子的平安,这倒也算他的另一种安然的死法。而这女人,数十年时间容貌不改清秀温婉的女人也在这死亡的时刻绽开了另一个男人从未见过的笑容。这两人虽然死了,却好像是真正能比翼双飞相携相伴了一般。
——然他们的儿子,却是在十几年小王爷生活里头一回哭得这么凄惨。
郭靖愣愣的,不知现在该做如何动作。他目光转动,看到一边感叹不已的师傅们,摇头悲悯的真人,还有一脸苍白眼角含泪却死死压抑的穆姑娘。连带着那个身份显赫却一下子老了十岁的王爷,以及他身旁目光冷漠面色平淡的欧阳克。
那么此时的自己,又是怎样的表情?
“我们走。”完颜王爷道,他的双手颤抖,双唇亦轻轻抖动着。
“康儿,我们走。”
“可是娘她——”
“你这逆徒,你爹娘都被他害死了,你怎么还认贼作父!”
完颜康身体一颤,悲恸的眼茫然而无神地睁着,一张唇竟如同死灰,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泥娃娃。
郭靖不忍。
他不敢想要是自己的母亲不在了身边人还逼迫自己做决定时自己能是什么样子,不敢想,不能想!
“康儿!还不走!”完颜洪烈抖了抖脚,半边脸扭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呵斥,完颜康木然的心被震得跳动了两下,抬起腿就想跟上,偏偏后头又传来更为严厉的斥责声:“你当真要做个逆贼么?!”
这场景,当真还不如死了来的干脆。他一双空洞眼睛在相互依偎着死去的父母身上看了看,心里头的悲痛再次起来,此刻却还多了些绝望的念头,这世上我爹娘都不在了,自己也不是以为的爹爹的孩子了,甚至连金人都不是,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还不如——
“小王爷且先回府。”那人在他手臂上一搭,将他半个软软的身子扶起,顺势推出一把让他整个人背对后头的师傅,也看不到了死去的父母。
这姿势简直是将他的迟疑不定给砍断了,如今他背向师傅,想要再回头也不可能。完颜康心里有些微怒,却也莫名舒了口气。
欧阳克慢慢道:“王妃后事还有许多,王府还需王爷和小王爷主持。”
他神色安宁不卑不亢,换在平时,完颜康还要看他不爽,但到了此时,他这种态度反倒让他心情也沉淀了许多,也没有方才的痛苦不堪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定定地看了几眼,才甩手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再也没回头看上一眼。
看到那个小王爷离开,郭靖也猛然呼出一口气。总觉得心头的大石头落地了,他听到几位师傅摇头叹息怒骂完颜康,不时安慰穆念慈,这位穆姑娘也真是坚强,一般女子遭到这种事定要哭个昏天暗地,她却秉着泪努力收拾着义父母的尸首。郭靖此番出来遇到的几个女子都是非同凡响,一个个貌比花娇,却刚硬不输于男子,他对穆念慈充满了敬佩,也忙上去帮她,不知道这场景落入他几位师傅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
完颜王府。
陋室依旧,人事已非。
饶是尊贵过人的王爷,此时也不过是失去爱妻的平常男人,且比一般男人还要可悲可叹。他的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至始至终心里都没有过他。连他从小养大的视如己出的儿子,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在他身边。
王爷又如何?
失去所爱的人,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铁骨铮铮的背脊,佝偻得一日经历万千沧桑。他抚摸着破旧的门板,一时情难自禁竟也悲泣了起来。身后有物体打翻声响,他连忙回头,那名字脱口而出:“康儿!”
完颜康站在原地,不肯回头。
“我不是你的康儿,我是宋人。”
“你就是我的康儿!你还记得么,你小时候发烧,我和你娘亲一起在床边照顾你......”男人哽咽。
往事莫要忆,忆及伤心头。
“我是那个宋人的儿子......”
“你是我的儿子!”完颜洪烈激动道:“我已经失去了你娘,难道你也要离开我么?”
完颜康大震。
他心头的痛,心头的苦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少。他本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王爷,现在却成了地位卑贱的宋人,一夜间没爹没娘,孤苦无依。如同一叶孤舟,在寒冷不见边际的大洋上漂泊,但世人只知道向他泼水,不懂得拉他一把。
完颜洪烈的话是他最后的救赎。
“父王,爹......”
“是,我在!”
“爹......”完颜康失声痛哭。
“康儿你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父王,你都是我的儿子!”
“父王,父王!”他趴在父王肩头大声哭泣,从胸口传来的心脏的有力跳动渐渐驱散了他的不安和无助。
这个胸膛,在十几年前给予他最温厚安全的拥抱,将他从嘤嘤哭泣的婴儿养育成会自行走路吃饭甚至练武的男儿,如今还是这个胸膛,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他温暖的保护。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日的事,还有你说的话。
......
站在走廊拐角处的欧阳克这才放下了心。
他来到此地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完颜洪烈夺取武穆遗书,要是他为了爱妻的死而就此黯然伤神一蹶不振,那他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而暂时,他也不想回去。
金人和宋人的战争他丝毫不敢兴趣,谁死谁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这个世道会如何,谁会成为最后的霸主他都不关心。他只是......暂时不想回去罢了。
反正回去了也不过是看着母亲的背影,听着叔叔的教训每日习武和姬妾玩闹罢了。还不如在外面,任性妄为。
男人露出一丝苦笑,心想怀有这样心思的自己,不正是在任性么?
任性便任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