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香浮月华清（后宮－長恨歌）》雪莹若

51、风起魂招来

　　引魂车从宣阳宫出发，素信幡高举，悲戚的乐声在深宫中回荡，葬礼极之盛大，乌云在天空徘徊，黑沉沉地压到人心里去。
　　红绸换白幡，风起魂招来。
　　赵御媛每天都陪伴在琉舒身边，因为太担心，所以哪里都没有去。琉舒每天都坐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什么都不说。
　　有时候她会哭，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茜纱窗外的梨花树海。
　　赵御媛上前替琉舒披上一件绸衣，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阿姐，天气就算回暖了，也要小心风寒啊。”
　　雨淅沥犀利地下着，好像那些说不尽的缠绵话语。夜色胧明，婆娑的树影落在半掩的纱帘上，蝴蝶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在梦中徘徊无法醒来。
　　琉舒慢慢伸出手，指着那满园皎洁梨花。
　　“那年公主就在那里，坐在树下抬起头朝我笑着呢。。。。。。”琉舒微笑着，眼神恍惚，好像在诉说着令人怀念的过去。
　　赵御媛想起宣阳公主，只是觉得一阵心酸，咬着唇安静地听，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拉着我的手问我的名字，笑得那么开心，在这个地方，只有她对我笑了。”
　　是啊，那时候她撑着伞来到宣阳公主的跟前，无助的公主抬起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朝她笑着，拉着她的手一起踏着雨水回去。
　　然后，宛儿过来，三个人就在梧桐宫里说着话，笑得是真的开心。
　　“过了个寒冬，园子里的梧桐树不知长成怎样了？”琉舒茫然问，赵御媛微微一愣，低下头小声道：“阿姐，这里没有梧桐树的。。。。。。”
　　琉舒似乎还在梦中，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窗外一片斑白，独不见那高大的梧桐。
　　奈何，怎不见梧桐花开？
　　“我想回去，好想回去。。。。。。”琉舒微微扬起嘴角，嘴唇的白是月光的颜色，透明的苍白，笑容渐渐又淡了下去，然后不自觉地哭着，捂着脸，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真的好想回去。。。。。。”
　　琉舒在这里忍了很久，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她总以为自己可以熬过去，可这次真的不行了。
　　赵御媛不懂，她并不知道琉舒之前的经历，该回去哪里？她们有什么地方能回去的吗？
　　“她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
　　她唯一的幸福，都不在了。
　　“阿姐别哭，别哭呀。”赵御媛手足无措地看着琉舒，然后伸手抱住那冰冷的身躯。“还有纤红啊，纤红在这里，阿姐别乱想了。”
　　可琉舒就好像听不见那样低声抽泣着，泪水从指缝漏出，然后滑下手臂，先是温热，而后冰凉了。
　　就好像水中月，寒彻了心肺。

　　后来，琉舒没有再哭了。她变回平时那样安静，抚琴吹箫，不问世事，赵御媛看见琉舒没事自然是高兴，她依旧陪在琉舒身边，托着腮帮子听她吹箫，偶尔说说话，琉舒也像以前那样笑着回答。
　　只要琉舒没有再独自饮泣，没有再悲伤，赵御媛觉得怎样都没关系了。
　　外头的白幡还在飘扬呐。
　　水烟伺候在琉舒身旁，她没有赵御媛那样轻易放心，她的小姐还在笑，就像以前那样，可她就是觉得有问题。
　　那样的笑容，除了温柔，还有什么？

　　今天早上，琉舒独自一人去了宣阳宫，水烟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琉舒披发白衣，乌黑的长发如花香般拂过了春天，白色长纱袖，似透明地，映出了姹紫嫣红。
　　宣阳宫中盛开的牡丹全谢了，就在宣阳公主死去的那天，整个皇宫的牡丹都尽数凋零。如同她刚出生时牡丹齐放，而现在也尽数敛去那无尽芳华。
　　招魂幡飘飘，这宣阳宫中已经不复当年的朝气。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穿过抄手回廊，来到寝室前，往日宣阳公主就在这园子外头和她还有赵御媛在这里聊天谈笑，这一切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
　　阿姐，等过一阵子雪下得厚一点，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是啊，我们三个一起堆个最大的！
　　仿佛还能看见三个人坐在石桌那边，拉着对方的手许愿。琉舒嘴角不自觉地泛起笑意，那种笑容在水烟眼里似乎就像快要哭出来那样，可琉舒始终没有哭，她是在笑的。
　　面前寝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只见一个宫女惊慌地夺门而出，水烟看着她慌张的样子连忙上前拦住她。
　　“怎么了？”
　　宫女抬起头脸色惨白，缓了好久才颤抖着双唇道：“死，死人了！”
　　水烟皱眉：“说什么不吉利的，注意点！”
　　正在水烟斥责之际，琉舒缓缓移动脚步进内，水烟见状，也顾不得那个宫女，她连忙跟上去。
　　刺鼻的血腥充斥着整个房间，屋内并没有点燃烛火，白色带红的轻纱帐扬起如柳絮般轻飘飘地拂过人的手臂，身子，温柔的动作却带着雪一般的冰冷颜色。
　　烟罗纱下，血色浓浓。
　　莲儿倒在地上，剪子插在胸口上，血如小泉般慢慢流出，染红了纱帐。
　　琉舒蹲下身子，伸手碰了碰那冰凉的肌肤，将手指放在鼻前一探，已经没气了。
　　“小姐。”赶过来的水烟看到这状况急了，这事情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呢？她连忙道：“小姐还是先退下吧，这么些事情只怕污了小姐的眼睛，是不吉利的。”
　　琉舒看着莲儿嘴角那一丝笑意，她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血光之灾刀光剑影都见过了，还怕什么呢？”琉舒淡淡地笑着，然后慢慢起来，她看见自己的衣角也染上了莲儿的血，她凝视着那爬上衣服冰冷的血迹。“是个重情的人，好好安葬了吧。”
　　公主，九泉之下你们见着了吗？这个胆小腼腆的女子最后决定追随你离去，那一份情谊，应该能让你们重逢吧。
　　也许是看见太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琉舒仿佛麻木了般，已经不像当年那样惊惶失措了。
　　“小姐请节哀。”水烟低下头抿着唇，她想尽了一切词语去安慰琉舒，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节哀？放心吧，我已经不哀了。”琉舒回过头来温柔地微笑着，水烟看着，似乎终于能明白琉舒如平常一样的笑容到底有什么异样，原来那样的笑容，早已没了心。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就是如此。
　　琉舒仰起头闭上眼睛静静地笑着。
　　“我终究是阻止不了我的父亲，我一直都害怕，害怕他有一天会把我所有重要的人都毁了。太迟了，真的是太迟了。。。。。。”
　　琉舒低下头看着水烟，那双眼睛似一泓秋水，清澈无波，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他。”
　　说这话的时候，琉舒依旧是笑着的。
　　水烟忽然发现，也许她从来不懂琉舒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