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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你恨我?是。我恨你。 ...

  •   学堂之中。谢偃悠悠地听着窗外少年们的嬉戏打闹之声,还有朗朗读书之声。在春暖花开的熏风之中,拿着笔画着图纸,正在敲定最近改进的民用代步偃甲的最后方案。而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苏瑾瑜拿着书简,正在为那些坐的端端正正的少年们讲解历史传记。

      八年前,含章收养了一个远房的侄子,立为储君。之后他带着小部分军队以及甘愿陪他迈向死亡的平民,踏入秦陵。至少那一次,几位主持天罚的神,再也未能够回去。而含章亦是随着他为自己建造的巨大陵墓,永沉地底。

      两年前,苏瑾瑜便辞官归隐了。二世几次三番挽留不果,最终赏赐了他一堆东西,让他衣锦还乡。于是苏瑾瑜和谢偃两人在江陵开了一家书院。苏瑾瑜是院长,顺便也负责教授诗书文史,礼乐春秋,谢偃则是教授算数。虽说当初因为私动虎符导致始帝一怒罢了他的官,不过他所设计出的那些偃甲图谱,以及水利工程的设计,一旦送往京城,依旧会受到重视。

      民间拥有修习术法天赋之人难觅,谢偃多半是教授一些农桑之术,以及算学之法。以及一些简单的偃术。因为不需要灵力支撑,是以推广起来相对来说也是比较方便的。当然,他的弟子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不是人类,而是一些木头。自从学堂的偃甲课桌开口讲话,如此这般的奇葩事件便各种层出不穷,让人吐血。

      烹饪偃甲,洗衣偃甲,清扫偃甲,谢偃为了这些东西专门开设了一门讲述怎样做人的课程。

      谢偃的膝盖上趴着一只正在假寐的白毛狐狸,正轻轻摇曳着它那毛茸茸的九条大尾巴,时不时地调皮地将尾巴扫过谢偃戴着的眼镜上,然后换来一顿狠揉。

      忽然间,谢偃停下了笔,打开房门进入后院。那里盛开着无数的桃花,落英缤纷,景色极美,暖洋洋的熏风吹得人直打瞌睡。淡粉色的桃花随风摇曳枝头,让人忍不住想要不惜代价地挽留这片刻的美好时光。

      “有贵客驾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大祭司恕罪。辟尘,去地窖里拿坛新酿的梅子酒来。”狐狸恋恋不舍地从谢偃的膝盖上跳了下来,蹦跶了几下便不见了。

      谢偃带着比这春日的阳光更加柔和的微笑,着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黑袍男子,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石凳,“请。”

      “不用了。”黑袍的祭司摇了摇头。出手便布下了一道结界,封住了整个院子。“谢偃,你知道本座此行,所为何事。”

      “看大祭司的神情,伏羲结界上的裂纹应该已经修补完毕了。容在下斗胆揣测。在下已向大祭司证实,在下拥有破开伏羲结界,毁去矩木的能为。大祭司此行至此,可是有斩草除根的打算?”

      沈夜身形一闪,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在谢偃的身后了,出手便已按在了谢偃的心口之处。谢偃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在下当初当着大祭司之面,毁去那套为了攻击流月城而花了十年时间准备的偃甲,便是为了告诉大祭司一件事。既然在下已经落败,便无意再与流月城为敌。”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昔年流月城中,师尊为弟子所做的一切,弟子一刻也不曾忘怀。师尊今日要杀弟子,弟子绝不反抗便是。”这句话中带着一丝笑意,就好像昔年每一次谢衣犯了错,对他说“弟子知错了。师尊想怎么罚弟子,弟子接下便是。”看似诚恳,实则又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狡猾。

      “你——”谢偃转过身来,对着沈夜站好,微微欠身行礼,沈夜面对这样一张微笑着的与谢衣一模一样的面容,竟是一时滞然。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升起了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流月城中那些过往的岁月之中。

      “本座昔日对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受到了欺瞒的前提下,你并非本座的弟子,也无需感激什么。因为本座对你毫无恩义可言。”沈夜深深地皱着眉头,一挥袖子。然而,他依旧散去了手中的灵力。哪怕明知道只是幻象,然而就这样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同一个与昔日弟子如此相像的人说一会儿话,对他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梦境而已。

      “大祭司,不知道谢衣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

      “哦?他还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惜而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如之奈何。”

      沈夜冷笑。“他竟还说过这样的话?”

      就在这时,只觉得地面一阵震动,沈夜面色一变,双手结印试图修补结界,然而一声脆响,那道将此地与外界隔离开来的结界依旧是碎成了一地。

      “你让辟尘给你带些好酒来。结果她自己钻进了酒窖偷喝,被我抓了个正着。最后还得我把酒给送来,回头我要好好罚她,你可别再求情。”一个身穿暖黄色长袍的男子一手抱着古琴,一手拎着酒坛子走了过来,面对沈夜笑的一脸纯良无害,完全看不出来,这个看上去毫无修为的凡人,竟是方才强行破了他的结界,令他身受暗伤之人。

      “瑾瑜,你不是还在给孩子们上课?莫要为了这点小事耽搁他们的学业。”

      “无妨,我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苏瑾瑜说道,“既然是故友来访,我去给你们炒两个下酒菜来,你们先谈。”说罢将酒坛子扔了过来,谢偃一手接住,道了声谢。苏瑾瑜便迤迤然地抱着古琴走了。

      “那人是谁?实力不错。”

      “他是苏瑾瑜,弟子在下界结识的友人。”摸到了大祭司弱点的谢偃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节操。沈夜倒也懒得再要求谢偃别再自称弟子。于是谢偃得寸进尺:“师尊,好久没有与你坐在一起喝酒了。这是今年新酿的,味道不错,你尝尝。”一边说着,一边拍开泥封,微笑着将酒坛子递到了沈夜的面前。

      沈夜接过酒,抬了抬眼。“你以为,你这样做,本座便不杀你了?”

      谢偃摇了摇头,“师尊,我还有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还没说完。等说完再死行么?”这可怜兮兮的表情若是被长琴看到,肯定会说他节操都掉光了。当初十一岁的谢衣在功课没有完成的情况下被大祭司检查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吧?沈夜想,挂在一个相貌二十多岁快要三十岁的人的脸上,总觉得十分别扭啊有没有。

      “弟子曾在生灭厅看过记载。前任大祭司的手札中说,前任城主独女沧溟身染恶疾,为了尝试用神血救治同样患病的沧溟,亲手将你与小曦送入矩木之中。你们接触神血之后,虽受苦楚,且小曦有些异状,但病症却已痊愈。你意外获得部分神血之力护持,想必余生都不会再染上病症。因此,虽然你并不适合,但之后他仍会将你作为下一任大祭司训养。然而神血之力在人类的身躯之内,便如将灵力强横的星屑强行用作偃甲核心一般,虽说威力巨大却也极为危险。大祭司能生存至今殊为不易,只怕日日遭受神血灼烧之苦。”

      “大祭司继位之初便收谢衣为徒,想必也是为此。”

      “历代大祭司权柄都远在城主之下。然而沧溟城主身患恶疾,常年被困于矩木中心。是以将整个流月城托付于大祭司。当时整个流月城中面临着千年未有的巨变,大祭司独揽大权,横行独断,铲除异己。然而却又一手调教出了谢衣这样心性明朗正义的弟子。想来那个时候,大祭司便已经有了自己做恶人,而留给继任者一个干干净净的烈山部的想法了吧。”

      “千年以来,主持变革之人,从未有过好下场。不知师尊为自己准备的是何种结局?”

      “你……还猜到了什么?”沈夜的眉心皱痕愈来愈深。

      “昔日大祭司宣布与心魔合作,城主旧部的数名祭司发动叛乱,而除了华月,谢衣等寥寥数名亲信之外,其余祭司面对大祭司遇刺的情形,竟是按兵不动。大祭司当初可谓是不得人心。然而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依旧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了反对者的声音。当日大祭司对谢衣说,弱者服从强者乃天地之间的铁则,想必也是有感而发。”

      “谢衣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又精通偃术。在流月城低阶祭司和平民之中声望极高,人缘也是极好。若是他与大祭司背道而驰,公然对抗,那么那些反对者们自然更是有了理由煽动流月城中的民众反背大祭司。流月城中人数原本只有六七百户,若是让叛乱闹大,除非大祭司狠下心来以铁血手段斩尽杀绝,否则此事会变得异常棘手。因此,二十年前在捐毒,大祭司对于谢衣只擒不杀,恐怕不仅仅是顾念着往日旧情。”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大祭司终究不曾想到,那时的谢衣宁可死也不愿跟你回去。所以……你洗去了他的记忆,让他成为初七。让他……成为你手中的刀剑,为你铲除异己,为你杀戮无数。”谢偃的话中带着一丝痛苦。

      “你又是怎样看待初七的?”沈夜追问。

      “无论是初七还是谢衣,都是我的主人……曾经的主人。”谢偃说道:“我当然希望他能够恢复记忆,能够想起我。然而又怕他若是恢复了记忆,会无法面对这些年来死于他刀下的亡魂。对于谢衣来说,生命至为灿烂,永不重来。所以,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沈夜沉默,只是喝了口酒,又将酒坛子递了回去。

      “能够以大祭司的身份,背负着整个流月城的命运,面对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承受着病痛侵扰却能够走到这么远,在下深感钦佩。”

      “你……是在同情本座?”

      “不。逆天改命四个字,说的轻易,只有真正去做过的人,才会明白其所需要的大智慧,大毅力,以及背后所要付出的沉重代价。流月城是我的故乡。无论师尊是否承认,你,谢衣还有瞳,对于弟子来说都是最为重要的亲人。仅仅看着你们在努力,弟子心里颇有不甘。待流月城之人迁移下界之后,大祭司若是想杀了心魔,弟子或可相助一臂之力。”

      “你想说的话,就是这些?”

      “还有……弟子这么多年,一直欠了师尊一句——对不起。”谢偃说罢,撩起下摆跪在地上,深深地一叩首。“这么些年,给师尊添了这许多麻烦,并非弟子本意。还望师尊能够原谅。弟子的话说完了。师尊若是坚持要取弟子性命,弟子绝无怨言。”

      “抬起头来,看着我。”沈夜定定地盯着谢偃的双眼,“回答本座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谢衣的人,为何要对本座卑躬屈膝?”

      “为了等待一个在您众叛亲离之时,亲手将师尊推入死亡深渊的机会。”谢偃说道。

      “你恨我?”沈夜带着略微玩味的笑意。

      “是。我恨你。”

      “好,本座便恩赐你这个机会。”沈夜点了点下巴。“本座耐心有限。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

      “多谢师尊成全。”

      “你起来吧。”谢偃跪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沈夜低沉沙哑的声音。“若你是谢衣,那该多好。”

      ————————————

      背后晃着九条狐狸尾巴的少女聘聘袅袅地端着整整一大托盘的菜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的是谢偃与沈夜很和谐地谈论着什么,时不时地能看到两人都露出了笑容,很是欢畅的样子。

      她趁着这两个人不注意,偷偷从盘子里提溜出了一块回锅肉的肉片津津有味地啃了,这才走上前去,将菜盘一盘盘地放在了桌上。

      “叔叔好~”辟尘对着沈夜笑嘻嘻地摇着尾巴讨好道,“我叫辟尘,是谢衣的晚辈。求红包,求见面礼。”

      沈夜顿时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探亲的。身上会带红包那就怪了。谢偃非常善解人意地为他解围道:“辟尘别闹,这位是太师父。今日太师父来的匆忙,并未准备见面礼。别急,下次太师父定会补上。”

      “太师父好。”辟尘甜甜地叫道,一边蹭到了沈夜身边,吃饱了豆腐,这才在谢偃的驱赶之下恋恋不舍地离开。

      “如今你早已不需要留在流月城敷衍本座。为何仍要冒充谢衣行事?”沈夜百思不得其解。

      “最初是因为命令,后来是因为留恋,因此不肯放手。”谢偃说道,“现在则是习惯了。而且,师尊难道不觉得,谢衣这样的人,若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一生籍籍无名,岂不是可惜了?我只是在用他的名字做一些他想做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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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琴,这一次,我得离开一段时间,回流月城一趟。”

      “你恨沈夜?”

      “不恨。”谢偃伸出手来摘下眼镜,用绢布擦了擦镜片,重又戴上。“我这些年一直在学习人类的感情。近百年来,离开故乡,颠沛流离。喜怒哀乐,爱憎悲欢,我都经历过。不过,依旧无法理解,什么是人类口中所说的恨。之所以坚持要去流月城,只是因为,我想见证他的结局。逆天而行,岂无果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又是否能够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你恨我?是。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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