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丝齐

1、全一章

　　赵祯坐在群臣朝拜的金銮殿上，凝视着面前向自己走来的人，那一身飘逸的白色戎装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剑眉虎目却又不失风流的面庞露出平静的笑容。步履是那样坚定，直视自己的目光又是那样刺眼，那样傲视，甚至可以感到一丝不屑。赵祯颤了一下，看到他单手轻托着那足以号令大宋所有军队象征极大权利和荣耀的兵符，就像拿着一件玩物那样轻松，那样不在乎。这样的庞统，一个视权势如生命始终让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中州王，竟会如此。不解！年轻的皇帝隐隐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恐惧，仿佛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即将被抽离，这种预示在庞统的笑容的印衬下似乎更觉冰冷。这预感究竟是为什么？

　　思量中那人已来到近前。
　　“皇上，臣自此番御辽归来，觉得甚是疲累，心中已无庙堂之志，有意归隐家园，过平静的日子，特交出手中兵权，望皇上恩准。”说完便伸出手，将那象征着千乘万骑的兵符轻轻地举于龙案前。

　　赵祯望着兵符，望着这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得到的东西，心中说不出是悲还是喜，有种想一把抓过来的冲动，甚至顾不得应有站班太监递承的礼数。可又不敢伸手。北有辽人虎视耽耽，西有西夏觊觎中原，朝中多文官，武将本就捉襟见肘，四方将领又各怀心事窥视权位，若没有庞统统领三军，他确实不知道还有何人可用。他需要用他，却又怕他。要用他帮自己守住江山，又怕他夺了皇位取而代之。于是，矛盾，多年来两面害怕的矛盾心态使皇帝无法安稳。外敌来了，有他去边关杀敌自己便多少可以踏实些，可回到朝堂上，又满脑子是庞家位高权重对自己不敬的阴影。用，又怕；怕，却还是要用。这皇帝做的多少有些窝囊。
　　如今，他主动要交出兵权了。或许是件好事吧，身边守兵京城驻军可以不再让自己感觉到异己了。然而，放掉了这样的将才，对大宋江山真的会是好事吗？这重若千斤的兵符，自己真有能力接的过来吗？皇帝沉思着。

　　仿佛是看穿了皇帝的顾虑，庞统侧目一笑，脸上是泰然自若的镇定与凌空万物的傲慢。“皇上无须多虑，本王虽已对官场感到厌倦，但若是耶律俊才那小子有意较量，或是西夏有什么大动作，我还是很乐意出来奉陪的，到时皇上可不要小气，还需再借兵符一用。”
　　赵祯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却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被看出了想法终是无奈，然而他此言却也解了自己的顾虑，日后若再有战事，想用人之时他便难推辞。想到此，竟自伸手去接那兵符。在即将触到之时，庞统却将手回撤，复又攥于掌中。“皇上且慢！臣还有一事，另外一样东西，请也一并收了吧。”说完，他轻轻一闪身，转头看向侧后方。

　　赵祯手触空，再闻听此言，一愣，那种怅然若失的预感又涌上心头，怕是真有什么事了吧。
　　自殿下文臣队伍里走出一人，眉清目秀，步履轻盈，正是侍郎公孙策。他双手捧着金黄的印信，来到龙案前恭敬施礼。
　　“万岁，臣乃一介书生，才疏学浅，既不懂得为官之道，又没有高远的志向，想请辞归隐，回家做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乐得轻闲。”
　　“你。。”皇帝看着公孙策，意料之外却又似在情理之中。“你终是要走？”他说道。
　　“请万岁成全。”公孙策平静地说。

　　赵祯觉得心忽地痛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被抽空了。他看着公孙策，又转头看看庞统，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殿下百官都低着头，四周是死一般的安静。
　　庞统依然那一副似是非是的笑容，挑了挑眼眉，说道：“本王归隐，不是皇上很期望看到的吗？怎么犹豫了？一枚印信，换来一座安稳的江山，皇上会怎么选择呢？”
　　是啊，一枚印信，换来一座江山，做皇帝的该有犹豫吗？赵祯想着，这便是天子的宿命吧。然而。。。痛！皇帝冰冷的面具背后是深入骨髓的心痛。一呼百应的背后是得不到的悲凉。却，改变不了，唯有坚持。
　　于是点点头，便有值班太监接过公孙策的印信，放在龙案之上。庞统将手中的兵符也安然放在龙案上，冷冷一笑。

　　低头看着面前的两件东西，一是三军统率兵符，代表着权力与霸气。另一个，只是一枚普通的侍郎的官印。而此时，两者却像是一体，同等重要，或者后者比前者更重要。赵祯失神地看着这两样东西，心纠结起来，痛的难以呼吸。
　　“皇上，自古以来，坐江山者总要付出些代价，或许江山本就是用美人换来的。”庞统微微向前了几步，倾着身子，低声说道，“你可以踏踏实实做你的天子，我不会跟你抢，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我会把他带走，我们扯平了。”

　　抬起头望着庞统，“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你不会，相反的，你会很希望我长命百岁。因为天下尽知本王刚刚替你击退了辽兵，如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这江山在万千百姓的唾骂声中还坐的稳吗？况且你不是个容易忘情的人，为了你心里在乎的人的幸福，你也会天天拜佛求神，祈祷本王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你！”赵祯恨恨地瞪着庞统，却要忍住内心的万分伤痛，装出平静的样子，俯视着群臣，清了清喉咙，说道：“中州王所言甚是啊，朕准奏。公孙卿家，朕也准你所奏。”无人知晓，说完这两句话，他在龙案后的手，已被自己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血滴脏了龙袍，却仍觉不出疼痛。

　　皇帝，终有无法割舍的东西。那兵符，必须紧紧握于手中。

　　退朝！
　　伴随着值班太监的喊声，庞统冷笑着再看了高高在上的龙座一眼，转身满意地步出了大殿。

　　美人如此多娇
　　英雄连江山都不要。

　　日前，开封府，
　　“中州王回来了！”差役匆忙跑进来禀告。
　　公孙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回来了？不是应该明天吗？”
　　还未容他细想，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推门而入。风尘仆仆，一身的灰尘和汗水。
　　“你，刚回来？不是说明天吗？”公孙策问道。
　　“我一个人快马先赶回来，大军明日回城。”
　　“看这一身的尘土。”公孙策轻掸着庞统铠甲上的灰尘，扶正他的帽子，“怎么没先回府去换换衣服清洗一下？”
　　“等不急了，想先见到你，然后再回去。”说完拥上前揽住他的纤细腰身，迫不及待纳入怀中。
　　“别。。你衣服脏。”公孙策嘴里说着，却没有用力推开他，由着他抱住自己，双手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游走，靠着他的身体，感受那温热的气息，这些日子的担心和挂念一扫而空，终于可以放心了，他觉得好踏实好温暖。

　　庞统拥着公孙策，用唇轻触着他的面颊，在耳畔缓缓吐气，“跟本王回府，好吗？”唇与唇，舌与舌的纠缠。在他的吻中迷醉，轻吟着不记得反抗，不知怎么的就到了院中，又不知怎的被抱上马背，一骑飞驰。公孙策再清醒过来，已是转眼到了中州王府。

　　清香慢燃，水雾旖旎，庞统沐浴已毕，散穿一件宽大的绸衫，丝带松松地散系着。室内是柔和的淡淡灯光，映衬下的公孙策显得更加清秀可人。庞统忍不住再度拥住面前的可人儿，轻轻啃咬着那微微张口的红唇，吮吸着诱人的香津，顺势缓缓地压下，身后便是芙蓉香帐。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
　　“别太过。。。皇上明日还召我入宫。”公孙策说完，明显感觉到围在自己身上的手臂陡然一紧。“你别急，皇上每次召我入宫，都是谈文学，时政或者棋艺，从未轻薄或逼迫过什么。”
　　“哼！”庞统抱紧怀中的人，说道，“你是本王一个人的！如果只有本王坐了这江山，才能避免让别人抢走你拉扯你，那本王就去坐！”
　　公孙策身子一振，眉头轻锁，摇摇头，用手攀住那人的肩，“不要。”他实在不愿见到改朝换代血流成河，更不愿心爱之人再为权势地位去冒什么险拼争什么。
　　“别担心，我只是顺口说说，睡吧。”庞统爱怜地理着公孙策的发丝，由着他在自己怀中轻轻扭动身子，嘤咛轻吟，倦了，缓缓进入了梦乡。

　　数月前，皇宫
　　夜已深沉，收起了棋盘，赵祯望着恭敬欠坐在一旁的公孙策，相顾无言。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朕说吗？”
　　“万岁想听什么？”公孙策谦恭地问。
　　“你。。你就真的不明白吗？朕对你。。。”
　　公孙策只是谦恭地微笑。
　　“庞统给你的，朕可以给你更多！”
　　没有回答，依然只是谦恭地微笑。
　　“你。。”赵祯上前伸手想拉住面前的人。公孙策却向后撤了两步，没有言语，只是低头恭敬地站立着。这无声的反抗是那样决绝，那样冰冷。
　　“唉，算了，你走吧。”赵祯看着面前人的反应，心知一切的努力终都是成空，他对自己只有敬和怕二字，而心从来都不在自己这里。冷漠，有一种距离，把两个人的心隔的好远好远。不是自己让人不能接近，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接近。
　　“谢皇上，臣告退。”
　　看着公孙策离去，皇帝的心从来没有过的收紧。在他心中，自己终还是比不过那个庞统。

　　“八百里急报！中州王在幽州大败辽军，收复了大片失地。”报事的太监禀告道。赵祯叹了口气，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伤。作为皇帝，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军队旗开得胜，希望尽快解决辽兵入侵的问题。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又有一个想法，希望那远征的人最好不要回来，这样，或许公孙策会把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但这终是可笑的，想法闪过的时刻，他自己都嘲笑自己，一个皇帝，怎么能？怎么该这样想！

　　开封府里，公孙策在自己房中思念着出征的人。
　　“中州王率军在幽州取得大捷，想必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报事的人这样说。
　　“关山路远，你何时才能回还呀？”想着，思着，不觉又到天明。

　　号角声里，英雄壮志当激烈
　　莫忘深闺，有人望穿云和月

　　赵祯站在皇宫高高的宫墙上，遥望着京城的景致。那两人均着淡雅的白衣，共骑在一匹马上，穿过城门向城外而去。潇洒神威的将军，不再思量金戈铁马的战场，而只为他一人跃马扬鞭；彬彬文质的俊秀佳公子，也不再志向指点江山，而只为他一人吟诗轻歌。
　　痛！真的很痛！却也知有些幸福，是做皇帝注定拥有不了的。只有默默地看着。。看着。。。
　　“万岁，请您点选今日翻哪位娘娘的牌子？”执事太监端着名牌盒子问道。
　　赵祯回过神来，要做的，还是皇帝该做的事。没有爱与不爱，只是每日例行共事的翻牌子。随便从盒子里抓出一个，看也未看，递给执事的太监。再回头望城外，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隐约看到的，只有一马飞驰而过的一骑绝尘。

　　果然够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