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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少年弟子江湖老【终】 ...
斩龙山位于西陌与东夷交界处,地势险峻,葱郁覆盖着终年碧绿的层叠山林。
我爹自尽后,本是荀千雪亲手葬了他,而离朱发完疯,竟又将我爹的尸骸从坟墓里刨了出来。
他执念甚深。
据传斩龙山是龙脉所在,便将我爹移居此处,只是好巧不巧,藏宝图上所指之处,正是斩龙山。
我们在斩龙山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无意中发现镇上有许多江湖客,入夜我本要悄悄溜去找维叶,一开门离朱的脸从门缝里完整起来。
他像褪尽铅华的戏子,容颜在温和的夜色里憔损了些,也不知是来找我的,还是又不找我了。
我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他便拉住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带我去的是我爹的墓室。斩龙山深处的洞穴中,藏着个奢靡非常的墓室,棺木里的面容栩栩如生,咽气多年的男人,除去皮肉白得没有血色,看上去竟像在惬意安睡。我有些怔忪,原本我想过我爹到底是个怎样好看的男人,如今见了,只觉得,五官眉目比不得离朱,但看着教人舒坦,如沐春风。即使他现在死了。
脖颈上有道淡淡的伤痕,张着口不可能再愈合,我爹下手真狠,只差没把头颅旋下来。
隔着棺盖看他,我有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我觉得可以和他说话,但也知道他不会回应我只言片语。
我一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离朱就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应该是常来的,目光没从我爹脸上移开片刻,石壁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绘着彩像。壁上成排的夜明珠,让小小的墓室里亮如白昼,棺材之后又有暗红宝箱数十口,想必若是打开,这洞穴会更加辉煌。
离朱瘦得骨凸的手指在棺盖上抚过,手势缱绻留恋,好像他抚着的不是冷冰冰的棺木,而是活生生的这个人。
从墓室出来后,离朱没施展轻功,默不作声地提灯走在前面。
黑漆漆的夜里,只有那一盏灯笼的微光照亮见方的前路,茫茫山林里不停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
“离朱……”我停了脚。
他没有立刻停下,又走前一截发现我未曾跟上,才回过头来,神色淡淡,“何事?”
“你是……”这一路我有许多机会可以开口问他是否就是万千山,到底有什么目的,就像这晚一样,但我终究都没有问出口,我知道他会否认。他在计划一桩很大的事,这事同他生死相关,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拦阻。
他是离朱,双重身份这许多年,早就在布下这盘棋,我不知道他要什么,哪怕是荀千雪,也只是笑笑对我道,“他绝不会对你不利,你是大师兄的骨血。”
很难形容那晚荀千雪的表情,他笑起来满脸的伤痕都柔和了起来。
“你叫我一声师叔吧。”
我依言而行。
“这么多年,也没尽过半分师叔的职责,来日九泉之下,不知有何面目见大师兄。”
后来他就沉默,我也没法说什么,自那晚我才深刻感受到,上一辈的事,真的不是小辈能够插手的,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明白。我想起了青碧,觉得她很可怜。
☆☆☆
斩龙山的江湖客多起来,不过是最近两三天的事情,维叶出去打探了下,说万千山抓住了妖女穆轻蝉,逼她交出了藏宝图。
藏宝图指示的地点,正是在斩龙山。
苍山掌门率领群雄,同盟主分两路人马集中到斩龙山,就定在两天后,一众英雄豪杰齐发入山,挖掘宝藏。所得自然是见者有份。
然而。
就在我和维叶被离朱拘起来的日子里,正派中又有几个掌门人被杀,尚存的仅有三个门派。那些个失去掌门人的小派,根本无力与苍山派抗衡。
那是个晴好的日子,阳光之下,丛林格外苍翠。
天还没亮的时候春之就带着离朱的人连同我和维叶上山,不会武功的几个被留在客栈里,离朱连看守的人都没留下。青碧、荀千雪都被留了下来,安情也没见跟来。
藏身之处就在洞口附近,春之大概是奉命盯着我,寸步不离。我实在不知道离朱带我来做什么,随着太阳挪移到头顶上,终于有人窸窸窣窣穿过树林而来。窄袖紧领,佩剑跨刀的江湖装扮的群侠们从山下来。
人声渐响。
不时有人高谈阔论,揣测这富可敌国的宝藏究竟什么样。
“依洒家看,黄金万两是少不了的,还有什么比金子更值钱!”
“你个花和尚没见过世面,老子觉着,一定是金银珠宝,黄金有价玉无价,没准挖出来的全是翡翠,我就带俩回去给我那相好。”
春之在我旁边轻啐了口,轻蔑地望着远方,抱着玉臂好整以暇。
维叶就在我身后,领头的苍山掌门和万千山有说有笑地从我们脚下过去了,万千山背上的大刀还是那样夺目,他头也没抬,同苍山那个满腹坏水的老头说着话就走了过去。紧跟二人后的各门各派也都个个志得意满。人群走过在潮湿的泥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我收回目光时,春之还盯着下面看,眼珠子如墨玉般,青丝垂在耳前,衬得耳坠上的那两点红珊瑚艳色无双。
“离朱要你带我们来做什么?”
春之仍旧盯着洞穴入口,“宫主请你看戏,你便好好看着吧,也不会少块肉。”
我根本不想看这劳什子戏,且我心里很乱,总觉得有事会发生。这时候山道上传来另一波脚步声。
走得很快。
春之浑身凛然散发出杀意,我低头一看就懵了,师兄也来了。一别再见,他看上去没变多少,只是生出的青碴让他显得老成许多。
“春之。”我警告地压低声,“你别动他。”
春之一愣,随即轻蔑地笑,“惊雷山庄少庄主,你那师兄是吧?”
我沉默无语,紧盯着师兄,他们一行也是往那山洞而去。想必是来找万千山的,且可让天下英雄做个见证。
我那师兄不知道,所谓正派不过沆瀣一气,想要得到宝藏才暂时团结一心罢了。
春之那儿刚有点动静,就被我拦了住,猝不及防她使长鞭,鞭血方休,刚一交手我脸侧就一痛,不用手摸也知道有血。
我身上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很是吃亏,好在维叶随身带着软剑,我们两个打一个总不会太吃亏。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拦下惊雷山庄的人。”春之趁隙冲手下吼道,媚眼里闪过狠绝,鞭影轨迹难测,我同维叶两个人都被她绊住。
底下很快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师兄那边也同春之带来的人交上手了。春之的鞭子挥过来,我索性不躲不避,借着她的力量,被她卷过去时一掌发力扣向她心口。
春之不得不避,这时维叶的软剑见缝插针而入,鞭子上的力气一撤,剑锋便趁机挑飞她的长鞭,一串血珠自春之玉白的手腕上滴落。
我抓着维叶的背,提着他的衣袍,两个人从坡上飞跃而下。
“轻蝉?!”看清是我,师兄提拎一柄长枪,挡到我们俩身前,三人并肩作战,本围着师兄的一干寒虚宫弟子很快后退着不敢上前。
我也不想伤他们性命,几日间朝夕相处,虽是离朱的人,但也没有非得死的罪过。
“春之,你让他们住手!”
春之按着腕子,有如仙子般立在枝头,盈盈不堪的细瘦枝条弯着,春之朱唇轻启,“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拦宫主大计。”
说着她极快挥袖而出,这招太过熟悉,我拽着师兄和维叶的袖子急忙后退,随即便听得惨叫连连,倒下的弟子既有惊雷山庄的,也有寒虚宫的。
无论敌友,春之一并杀之。
“闭气,不要说话!”我大声喝道。
惊雷山庄弟子往后撤,一个个也不敢叫出声,好在风全在往春之那边拂,寒虚宫弟子一个个面色发黑,很快七窍出血而亡,连惨叫都没发出多少。
春之冷冷凝望我们,浑身杀气极重。
“即使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会让你们妨碍宫主,穆轻蝉,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宫主不取你性命,不代表我不会取你性命。你要是杀了惊雷山庄少庄主,我便放你和维叶一条生路。将来你们要走,我也绝不拦你们。就算你们三人一块儿上,也未必就能赢过我。”春之顿了顿,笑得落拓而潇洒,“而且,我不怕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最难对付。你们看不起的阴谋诡计,我可不嫌弃。死相可不定会有多难看,到时候下了黄泉,彼此都难以相认。”
见师兄蠢蠢欲动想说话,我赶忙把他给拉住了,以目示意摇了摇头。
春之的鞭子落过来,我便拽着师兄和维叶继续退。
熬过最初的盏茶时间,我方才松了气,也松开他们两人,我们散开后将春之合围,方才不让师兄说话是等空中的毒粉散尽。
就在我们四人对峙着都不肯手下留情之时,猛然间一声长啸爆出,爆炸声由远及近,脚下的土地震颤不已。
春之笑了起来,眼睛都发亮,“成了。”
从山洞里掠出来个灰白头发披散满脸的人,他浑身是血,上半身已近血肉模糊,见了鬼似的足下狂奔,一面朝着我们而来,一面回头望,口中大骂,“万千山你忘恩负义,当年你的盟主之位怎么得来的都忘了吗!要不是我相让,这盟主之位哪能轮到你坐,你忘了你用什么换的盟主之位!你这个奸佞小人,枉我多年与你相交,不曾看出你的真面目。还好老子醒悟得快,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别忘了,当年是我让你的!”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苍山掌门满目赤红,空拳挡住万千山的巨剑,合掌发力,目突筋跳,想将巨剑折断。
我身边的春之身形极快,掠过我身边朝苍山掌门而去。我伸手想拉住她,“别去!”
只见苍山掌门松掌身形向上飞出,春之手上的鞭子忙回收,使了十成的内力想要一击即中,却硬生生收回。
“噗”一声鲜血喷出,骨肉被巨剑刺穿,春之超前滑了一截,血从剑刃上落下。
万千山瞳仁紧缩,眉心微蹙,收回剑,飞起两步踏着斜坡而上,追击苍山掌门,二人身影缠在一起。
师兄也提枪飞掠而上。
春之的身体泄了劲,软绵绵地委顿在地。
我顾不得师兄了,抱起她疾点几处要穴,全然止不住血,伤口太大,正中心脏,且她自身内力回收,震断经脉。
她目光很快涣散,手向上虚抓了两把,一张嘴涌出的全是血。
“穆……穆……”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那手在迅速变凉。
“大夫……奴家……身患白日梦,与单相思……”她猛屈起身,膝盖拱起,已不太能看清我,但还在问,“能治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哑声说不出话来。
风情万种的女子,站在雾气朦胧的温泉水中,冰肌玉骨的楚楚模样与眼前惨白濒死的春之叠在一起。
我拉着她的手按在我脸上,重重点头。
春之笑了笑,有如桃花灼灼,不胜芳华。
她死了,空张着的眼望着万千山最后消失的方向。
☆☆☆
硝烟刺鼻的气味直到逼近山崖仍然没有散去,万千山将剑送入苍山掌门奎禄心口的时候,狂喜的大笑声传出,在群山中回响。
银枪顿止,追击过程中,万千山根本随意对付着师兄,一力追击奎禄而已。挂在巨剑上的奎禄已经面目全非,浑身都是伤口,头发都被血液丝丝粘黏。
万千山骤然大笑,我同维叶都不敢靠近,师兄也是。
那种撼动人心的笑声让人忍不住觉得发憷,维叶动了动,我紧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过去。他镇定望我一眼,“少庄主还在下面。”
我忧心忡忡地望着维叶的身形靠近师兄,同师兄说话,一面密切注视着万千山。剑从奎禄身上抽出,万千山念念有词,半晌后声音传出——
“冉风,冉风……”
我被这个名字惊得眼周直跳,忍不住飘然而下落在师兄身边,同维叶一左一右想先行带他离开。
师兄却冲动不已,“万千山,我要杀了你,今天就要杀了你。”
我和维叶拉不住,我使劲掐他,师兄双目通红地回过脸来瞪我,“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为我惊雷山庄上下报仇!什么狗屁盟主,是武林公害,万千山,你设计陷害我,杀了那么多江湖子弟,你罪有应得……”
师兄还在破口大骂,我和维叶一个拽一只胳膊,他就拿脚蹬,但又不能真和我们动手。
万千山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机械地扭过头来看我们,他面前就是山崖,他随手一抛,奎禄的尸体就随风而逝。
“罪有应得?”他喃喃地念,低下头愣愣看手上沾血的剑,他身上的粗布衣衫,没一处不是鲜血,湿淋淋地还在往下滴血。
“我是罪有应得。不过我报了仇,我为你报了仇。冉风,冉风我可以来见你了。你等着,我会来见你。”
他往前走了半步,堪堪在崖前停住,在悬崖边上回望我,手贴着耳后,大概是做了什么。骤然间那高大身躯变化,眉目紧凑,脸型瘦削,身躯也缩回去些,万千山的袍子挂在离朱身上,他好像骨架一般,随时都会散去。
我心头一颤,忍不住尖叫了声。
另一声更凄厉的惊叫同我的叠在一起,像兽类一样哀痛的声音响彻山谷,我们三个回过头去。
荀千雪不知道怎么来了,跌跌撞撞从山林中跑出,中间有许多石块,他都滑了下来,衣服也刮破了许多处。
他武功尽废,就算连滚带爬还是不够快。
离朱没有看他,朝我招了招手,“小蝉,你过来。”
维叶紧拉着我的手。
嚷着要报仇的师兄也清醒了三分,“别过去。”
离朱站在崖边,茕茕独立,“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轻蝉。”维叶叫了我的名字,他沉稳的眼神像冥顽不化的石头,我又看了离朱一眼,在维叶手背上拍了拍,让他放心,“他不会伤我。”
我本来想救离朱一命。
走近他时我都想好了要把他拉回来,谁知离朱忽然从崖边纵身回掠,提住维叶的领子就往另一侧崖边掠去。
变化来得太仓促,离朱出手又快又狠,维叶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站在崖边的离朱,他的手扼着维叶的脖子,我神经敏感地觉得自己听见了骨头轻响。
“离朱你放了他,你放了他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我脑子里嗡嗡直响,一直往离朱跟前走,旁人的大叫声我都听不见了,眼睛里只有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两个人。
“我可以陪你死,陪你去见我爹!你放了他。”我浑身抖得不行,上次这个人将死之时那种害怕又从脚到头地控住了我。
“离朱……你别动。”
我离他们越来越近。
离朱笑了笑,美得我想痛骂他,要是想得到我一念之仁会成这情形,我就让他去死!
还好,他站住了脚,没有再后退。
就在我离他们只有三尺不到时,我一伸手就能握住维叶了。维叶死死咬着牙,他好像喘不过气,一直试图用脚踢开离朱。
但离朱已经全然不顾,就算被踢中也毫不动摇。
“师叔。”
离朱如遭雷劈地颤了一下。
“师叔你过来,到我这里来。”我轻声哄道。
他张嘴哑着声笑了,随即荀千雪惨烈的哀叫声吓得我回了魂,电光火石间我飞扑过去,抓住了一只手,但整个身体已经扑了出去,本应随重力下落却猛顿了住。脚踝被拉扯的感觉越来越强,我回头一看,是师兄,师兄也大半截身子掉在外面,他上面还有个人。
再往下看,悬崖陡峭,下头尽是参差巨石,壁立千仞,深不见底的弥漫着白雾。
离朱吊在最下端,维叶却一动不能动,他一动,恐怕荀千雪会拉不住。
青碧的声音也从崖上传了下来,听不清她说什么。维叶望着我,眼瞳深不见底,被我紧握的手动了动。
我痛叫,“不!”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忍不住嘶声道,“不许放手,别松手!”
他眼中的重黑越来越浓,我看得出缱绻和温柔,看得出沉静和稳重,我也看得出他想松手,他的腕子在我手里转动。
我急得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在他脸上砸开,维叶像被烫了一样,我的手腕也很疼,再这么拖下去,我会抓不住他。
“别松手。维叶,求你,不要松开手。”
我浑然不知在说什么,只知道我要抓不住他了,我猛地一动脚,师兄还抓着我的脚,他试图抓我另一只脚,而我不停躲避,我绝望地望着师兄,“师兄你放手!”
“少庄主坚持住!”维叶疾喊。
本来吓得一直往外跑的眼泪猛收住了。我看着维叶,眼底收着万丈悬崖。
“如果你松手,就算我上去了,也会跳下来。”
大概我太过决绝,维叶愕然地盯着我发了会儿愣,无奈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猛地就不挣扎了,把另一只手也勉力抬起,抓住我的手。
“那就只能,生死都在一块儿了。”
正在此时,一阵笑声从下方传出,笑得人胸腔里发颤,好似朝阳穿透层云的潇洒浪荡。
“穆冉风!我来找你了!”
随即我觉得一轻。
荀千雪大叫离朱的名字,而那个身影已经纵身而下迅速被崖下云海淹没。
只有个孤孤单单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回荡——
“我来找你了。”
☆☆☆
距离离朱坠崖的三日后,我们在崖下找到荀千雪。
那样高的悬崖下面是碎石铺成的天堑,两个人的衣衫都在下落中被风撕成碎片。斩龙山中的宝藏随穆冉风长眠地下,那个墓穴被炸得坍塌,山石移错的埋得毫无痕迹。
等来年春,长出绿树,就将再无半点痕迹。
我本寻思着要给我爹立块碑,但想着恐怕将来没有机会再来祭拜,终究只移了抔青草种在那地方。
崖下新添了两座坟包,我把春之也葬在离朱身边,但没有将他们放进同一个坟。
荀千雪的尸骨被青碧带走,她走的时候一声招呼也没打,我只知道,她在我们下榻的镇上要了一辆板车,还在布庄买了许多的白布裁衣服,上好的衣料,她不心疼银子。
被留在客栈因而幸免于难的安情得知离朱死了,也只是勾着头,“哦”了一声。
我没问他为何要背叛我,也没问他同离朱之间发生过什么,那是他的故事。
不过我记得,当时在千雪楼见到的第一面,那乖顺温文的小倌安情,身上有年纪大了的男子成熟的气质,在我眼前铺开一叠茶具。
接过茶去时眼底的微愕和羞怯。
安情也走了,同样不打招呼,一直到很久的后来,我也没接到任何他的消息。他汇入茫茫人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干戚接掌惊雷山庄是理所当然的事,本就是干随云一手建起的门派。他发信给几个师兄,召集他们回门派扩大招收弟子,行侠仗义。
我和维叶因为没有去处,在惊雷山庄住了几日。刚回到庄子里,我就连着睡了三天三夜,难以言喻的疲惫让我睁不开眼睛。
四肢百骸都难以动弹。
等到我醒来,阳光溢了一室,我支起窗,从窗户望出去,见到几个弟子刚练完功,赤着膀膊,汗珠在绷得紧紧的皮肤上反光。
有人推门而入,像是千百个寻常日子里那样,问我,“醒了?饿了没,我煮了粥,还有小菜。”
我没有不告而别,而是臭不要脸地在庄里吃过送行的筵席,几个师兄们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一个个都不像能独当一面了的侠客,还醉倒在桌上趴着胡言乱语。
大师兄没喝多少,我知道他有话说。
我们坐在樟树上,树叶子还是那样绿,树下还是微风清朗的湖面荡漾清波。我从荷包里翻出那个金麒麟,递给师兄。
干戚先是没接,后来弯了嘴角,“不是应当我还给你。”
我笑了笑,“你别嫌弃它缺了只角,寒虚宫现在已经没了,将来你可以告诉你媳妇儿,这是寒虚宫宫主弄坏的。”
此后的数十年内,甚至数百年内,我知道,寒虚宫都会和那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喋血方休的宫主,独步武林的秘籍连在一块儿,成为江湖传说中的一个。
干戚本要抱我下去,但现在的我就算自己下去也不会摔,轻功虽不说绝顶,总也够用。
稳落在地上的时候,抱着剑站在湖边的侠士转回身来,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
我也握紧他的手,像在崖上那天一样紧,他无奈地瞥我一眼,看了看我师兄,没说什么。
“惊雷山庄一定会成为武林第一门派,到时候我还回来,陪师兄们喝庆功宴。”
师兄答应了。
他也答应我不送我下山。
翌日我和维叶离开了惊雷山庄。
终究我也没有练成独步天下的武功,负责任地告诉别人这就是个传说,但没人相信我——
“切,哪儿来的黄毛丫头,那大魔头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镖局跑闲腿儿吧,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连树都上不去。”
再后来,一年一年的荷花开了,维叶送给过我很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也会在莲子最香的时候,剥开莲蓬去除苦芯,放一颗在他嘴里,再放一颗在我自己嘴里。
就算有一丝丝的苦,也还是扑鼻的香,苦中有些甜。
这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看到这里的妹子,虽然有许多的不足,也有许多人的故事没有完整呈现。
但在我看来,每个角色都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归宿。
下篇文再见吧。
谢谢妹纸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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