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陵寝》桃子脸

10、第十章

　　“这是......”简有些傻眼。今天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薛暗便把他从被窝里粗鲁地拽了出来，让彤云匆匆给他套上衣服后就拉着他来到了这里。现在，出现在简面前的是一片大面积的银色。这里也放置了几颗夜明珠，只不过与他房间和书房里的那些稍有不同，体积相对较小，而且散发出的光芒不是纯正的乳白，带有一些淡紫色。但不管怎样，有夜明珠，证明这里绝对是个重要的地方。契冲虽富，但夜明珠毕竟稀少，大多是小国进贡而来。薛暗入葬的时候殡仪祭祀将全国的夜明珠都作为陪葬品送了下来，也只不过二十六颗。他自己的花园和房间就占用了九颗，花园到正殿和书房的路上又布了十颗，正殿书房各一颗，剩下的五颗只能选择最重要的地方放置。
　　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面前大面积的银色，是一片水银。
　　“漂亮吗？”薛暗问他，很高兴的样子。“你醒来的第一天就想带你来这里了，可没想到你一发现自己死了就不肯跟我走了。”
　　“谁发现自己死了还能不激动！”简反驳到。
　　“我死了就很平静啊，还负责叫醒了来这里的每一个人。”
　　简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人。”
　　“死了当然就不是人了啊。”说得理直气壮。
　　“行了”简决定不再跟他继续这个问题的讨论，便问道“这些水银是怎么回事？”
　　“紫湖啊。”薛暗坐到了地上，也强拉着简坐了下来。“泰安内城是泰安禁城的复制，禁城里有的这里一样也没落下。”
　　“紫湖？我看是银湖。水银有毒的你知道吗？它不断挥发然后沾上你的皮肤侵入你体内毒遍你五脏六腑。到底是哪个笨蛋设计的这座墓！”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薛暗好笑地看着简。“你我这样还用得着在乎什么毒不毒的吗？”更何况他最后所服毒药之中，也是含了水银的，说不定直到现在它们还留在自己体内呢。
　　简一窒。是啊，死都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只是这样的死后世界太离谱，既没有牛头马面又没有刀山油锅，看见的人一个个面色红润说什么也不能跟死人联系到一起啊，害得他根本没有已死之人的自觉。
　　忽略了挥发毒气这一条之后，简不得不承认，水银造成的湖的确是美轮美奂，银光亮泽却不刺目，微紫的珠光又给它罩上了一层温柔。没有风，湖面平静无波，世界静谧得让人安心。
　　“皇城里的紫湖比这更美。”薛暗拾起一粒小石子扔进湖中，“咚”地一声溅出了一串水银，引起一圈圈涟漪。“那里的湖水清澈见底，又隐约有紫色。冬天再冷也不会结冰，一群群的鱼游在湖底，都是红色的。”
　　“可惜这水银里是不能养鱼了，就是有，你也看不见。”
　　“是啊。”薛暗探出上身，在银镜似的湖面上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脸。黑瞳，红唇，黄发，还是二十几岁的自己。“还真有点想念皇城了，想看看由我们一手创建的契冲，成了什么样子了。我还是这个年轻的模样，可泰安城，却是个千岁的老者了。”
　　简听出了薛暗语气里的苍凉。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而他们却刚好相反，成了人是物非。不知道老天这样的安排是对他们的眷顾还是戏弄。他便也与他一样，看向湖面的自己。这张脸与宴离的脸几乎没一处相像的，没有那份英俊，极其普通，与薛暗惊世的容颜并列在一起十分不协调。他赶忙坐正身子，看向湖的另一岸。
　　“你还是不要去想了。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你。”世上哪里还有契冲？他这辈子是个正常的现代人，而薛暗却一直活在过去的岁月，对自己的国家又念念不忘，必定无法接受辛苦打下的江山，舍弃了爱情与太多人生命换来的城，就这么消失了，甚至在史书上都找不到显眼的记载......
　　“我也从没想过要出去。我们不属于人世，也许一出去便再没有了存在的理由，我们都会魂飞魄散。为了看一眼契冲而冒与你再次分开的危险，不值。”
　　“薛暗.......”简满心的感动。薛暗与自己不同。他在这个幽闭的城中熬了千百年，一切都与初来时一般，什么变化都没有。他也是人，即使是死了，也不是个无欲无求的神，他必也渴望看看外边的世界，可为了简，他放弃了。这是伟大的。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被囚禁了千年，为了哪怕短短一秒的自由，会不顾一切，哪怕死，也是极其愿意的。他握紧了薛暗的手，重新看向湖面的自己。薛暗等待的，不是宴离的躯体，只要他还保有宴离的骄傲，还深深爱着他，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脸长成了什么样子？
　　“你要快点习惯起来了。”薛暗侧头看看水银倒映出的，简琥珀色的眸子。“悬黎的光越来越黯淡了，就快消失了。”
　　“悬黎？”简问“是这些夜明珠吗？”
　　“夜明珠？”薛暗为简通俗的用词感到有些好笑。“在皇城我们叫它悬黎。”
　　简并不在意，反正他也不是文人。“我要习惯什么？”
　　“悬黎也是有生命极限的。时间太长了，连它们也快老死了。在它们不再发光之前，你要学会像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在夜间视物。”
　　简耸耸肩。“真可怕。”
　　薛暗笑了。“你会很快习惯的，比我们谁都快。因为你是个天生的杀手。”
　　简差点呕血。宴离的本事他忘得一干二净了，难保夜明珠不亮了他也变瞎子了。“诛夜难道没有跟你说我这几日练习的成果如何吗？”
　　薛暗大笑，笑得肚子都疼。诛夜每天都去练习场“监视”简，每次回来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王，那个，真的是离王吗？”。其实诛夜岂会认不出宴离，他甚至极有可能是最先明白过来的人。只是他也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所崇拜的一招便降伏他的暗器高手如今沦落到连瞄准都有困难......
　　“你个混蛋笑什么笑！有那么可笑吗！”简一巴掌打在薛暗头上，打落了他的发冠，顺滑的发立刻披了下来。薛暗赶紧捡起差点掉到湖里的黄金发冠，不可思议地看向简“你他妈的白痴啊！这发冠有多宝贝你知道吗？是我父亲给的！”一拳打在简的下巴上，打得他倒在地上。简一个高蹦起，抬脚踹上薛暗的大腿“你敢骂我？！你是真活腻歪了不不，你是死腻歪了！”
　　两人边打边大笑，身上的紫衣和红衣沾满了沉重的水银，斑斑点点难看又浪漫。能够这么尽情打闹，在这安静的泰安内城中，是最惬意的事，也不枉他死上这么一趟。他们要一直打到打不动为止。
　　湖面依旧无皱，闪着亮光。当周围恢复静谧，简费力把没在湖中的左腿拔出，搭在薛暗的大腿上。管他有没有毒的，反正人都死了呵呵......

　　宴离拉了缰绳，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那是一片清澈的湖，湖水不是碧绿色，而是大气的紫。
　　“真是奇异的颜色。”薛暗说“多像你的眼睛。”
　　宴离没搭话，放眼看了看四周。这是一片荒郊野林，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喜欢这里吗？”
　　“只喜欢这湖而已。”
　　“那好。”宴离点头。“就把湖定做我们帝都的中心吧。”没有人住，也刚好适合建造新城。
　　薛暗看向宴离的侧脸。他眺望着远方，仿佛已经在勾勒帝都的蓝图了。这半年来他们走南闯北，也拥有了自己的军队，但要说创国，还有很大一段路程要走，成败与否也很难说，而宴离竟然已经开始规划起都城了？该说他成竹在胸还是自大狂妄？
　　“一个紫色的国家。”薛暗说道，无限憧憬。他愿意追随他，共同见证一个强大帝国的崛起。
　　宴离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半晌，他右手有力地一扬，甩出了一片金黄，密集地飞向湖中。湖面上顿时溅起大片水花，跃起的湖水高矮一致连在一起形成了喷泉似的水墙。那些呼啸的飞火流星触到水面并没有无力地熄火，而是直线插入水中精准地结束掉一条条鱼的生命。
　　“你在干吗？”薛暗小心问道。如此大面积的射杀，宴离的心情看来是不爽到家了。
　　宴离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这不该是个只有紫色的国家。”
　　薛暗愣了愣，发现湖水被鱼血染成了鲜红色，一如他身上的红衣。“你......”他不能言语，喉头一紧，浓浓的感动。翻身下马，他脱了外衣入水，发现这湖并不深，最多到他胸口，一低头，将水下看得一清二楚。的确是美。闭气潜入湖底，将插入淤泥的镖一一拾起，再浮上水面时才发现宴离已经合衣来到他身后。
　　“干吗把四十枚都丢下来？你自己捡也就罢了但偏偏每次都是我给你弄回来。”他抱怨道。
　　宴离却从身后报住他，很用力，紧得他有些呼吸困难。“我要我的国家到处布满了红与紫。”
　　“红是血的颜色。”
　　“有什么关系？正好让百姓记住，他们的安居是多少将士的鲜血换来的。你爱这颜色，我便叫全国的百姓避着它，只得你一人穿红。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换其他颜色的衣物。”
　　“你还真是嗜血。”他感慨。宴离的双手沾满了红色，有该杀的，也有枉死的。例如这一湖鱼尸，何罪之有？他四十枚飞火流星一出，冤魂岂止两倍。
　　“我若顾虑那么多，建国就只能是梦想。”
　　薛暗没做声，这些他明白，不然也不会死心塌地地握着弓跟他打江山。为了在他们的国家建成后，人们能够过上平静的日子，现在见到再多的血也不能有一丝犹豫。他费力转身抱住了宴离的腰，头抵上他的颈。“从今天开始，我不再仅仅跟随你，我要站在你的身旁，与你共进退！”
　　宴离笑，胸部轻微的震动让薛暗感受到了他的霸气与柔情。“给这湖起个名字吧，它可是我们帝都的中心呢。”
　　“紫湖。”薛暗随口就说出。
　　宴离不悦。“不是说过.....”
　　薛暗抬头打断他“就叫紫湖吧。要红色不难，将来我把这湖里养满红色的鱼。”
　　宴离皱眉，但看到他的坚持，也只好点头。
　　薛暗很高兴。紫湖，就算作是他们国家的第一块领地吧，冠上他的颜色，要后世永远铭记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王......
　　空中忽然下起了雪，雪片大而轻，飘飘洒洒地落下，碰到水面便消融。薛暗仰头看向天空，只有无声纯净。若是和平早日到来，所有人就都能享有这片祥和了啊......
　　宴离将自己的紫色外氅解下，披到薛暗的身上。“你命令我只能穿红的。”薛暗抗议到。他不是文弱的书生，他却总这么担心他。
　　“追加一条”宴离笑得赖皮“外氅可以着别色。”
　　薛暗咬牙“你知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知道”宴离很认真地点头“你想吻我。”
　　“没错！”薛暗一拳打上宴离的嘴，登时破了道口子。“用拳头吻你。”他得意地狞笑。
　　宴离倒退一步，忘了是在水中，险些跌倒。“那我要吻遍你全身！”挥拳，却在半道改了方向，向下击向他的肩膀。薛暗舍得，可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打他的脸。
　　雪大了起来，美丽的雪花轻轻地，一片一片撒落，挂上了树枝，盖上了草地，不久，便是满眼的银白了。湖心，两人激战正酣，不分上下。
　　这安静纯洁的雪啊，掩去一切血腥吧，还他们一片干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