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陵寝》桃子脸

2、第二章

　　“诛夜是我的侍卫。”黄发男子仔细看简的反应，发现他对他说的事情一无所知。“简”他还是用那种很高兴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外面是什么朝代了？”
　　简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使他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可是说起当今的局势，要怎样讲才能让眼前这个与时代脱节的人明白？
　　“契冲......怎么样了呢？”他望着简的眼睛中写满了期待与忧虑。刻意遣走诛夜，他才敢问出这个问题。泰安内城中是个静止的空间，他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究竟生活了多少年，只知道似乎是很久很久了，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经被遗忘。
　　简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契冲应是他逃避战乱或者其他什么灾祸时离开的国家吧？可他历史学得相当乱，对于这个很明显是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怎么告诉他？只得胡乱避开“我与你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所以对于你的国家，我不太了解。我的国家风俗习惯与你的国家大不相同，那里甚至没有帝王。”
　　“没有帝王？”黄发男子一脸惊讶。“那信奉什么神？”
　　“大多数人没有信仰。”
　　白皙的脸罩上一层暗淡，半晌，他低低地说道“那样也好，起码你们都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了。”
　　简的心尖上被利针刺了那么一下子，虽然稍纵即逝，但那一秒的疼痛却犹自清晰。他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男人，从没有捡过流浪狗，除了学校公司强制性的以外也没有给谁捐过款，更别提为了保护某位受欺人士而挺身相救之类的义举了。可如今，因为他脸上那抹暗淡，简却有了怜惜的感觉。
　　简自嘲地嗤笑了一下。眼前的人几乎与自己一般高度，既不娇小也不柔弱，况且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对着这样的人产生怜惜的感觉，真是怪异，大约是脑子被水淹过，开始不正常起来了吧？
　　门上传来叩击声。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王。”
　　“进来吧。”黄发男子应到。
　　简错愕。她叫他王？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却只见到那一袭绯红的背影和正对着自己的一张圆圆粉脸。眼前的女孩儿长得不漂亮。但她那饱满的圆脸和圆眼却让人觉得看起来很舒服，可惜她左眼下至唇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疤色陈暗，一看便知是经年旧伤。简的心一紧，直觉那道疤痕暗藏着许多故事。
　　“王。”她开口叫道，施了礼。看见简，脸上露出了很震惊的表情。
　　简没想明白她为何会出现这种表情，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空气里荡满了尴尬。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黄发男子突然问道。
　　简耸耸肩“我想大概是被水冲到这里的。我晕过去了，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剩下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脸上表情古怪。
　　“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彤云，你帮简穿下衣服吧。”
　　“是，王。”
　　彤云的应声提醒了简，他问道“你......是名帝王？”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简知道这是肯定的意思。忽然明白了为何这房中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奢侈，他为何了然地说自己不会穿衣服。也许是因为从小便生长在自由民主的环境中，当得知眼前的人竟是一名主宰众生命运的帝王时，简只是有点肃然起敬并感到好奇，没有任何畏缩，他总觉得对方也是站在一个平等的高度对待他，虽有些犹豫却仍为他倒茶，询问他的名字，没轻视也不嫌弃。
　　彤云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伸手解开了他起床时系在腰上用来遮羞的床单，他惊叫一声急忙抢回挡在身前。“这样吧，你告诉我怎么穿就可以了，我自己来。”
　　彤云显然是习惯了为裸身的男子更衣，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还是让彤云来吧。”
　　简摇头。“现在你只要告诉我这套麻烦的衣服怎么个穿法就行了。”
　　彤云犹豫着回头看看她的王，见他颌首，便开始向简详细讲解起来。简笨手笨脚遮遮掩掩，好不容易才穿戴整齐。彤云搬来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当简看到镜中紫衣黑靴的自己时，忽然觉得异常熟悉。
　　“没想到你的衣服还挺合我身。”他对年轻的帝王说。
　　而王却摇头。“这不是我的衣服。我除了外氅只能穿红。”
　　简挑眉。“那是谁的？”
　　“这房间主人的。”
　　“房间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简为自己哀叹。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单纯又明亮，而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却处处透漏着古怪。想问明白，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对了彤云。”王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的姓名？”
　　彤云呆了一下，点头，可是王的名讳她却不敢直言。
　　“说吧，简想知道。”
　　而他却并不在乎？简对这王的想法不很明白。也许他是真的不在乎，因为他是王，只要别人叫他王便已足够。那种集天下权势于一身的感觉终究不是他这个二十一世纪青年能体会的。
　　“国姓为薛，而王名暗，黑暗的暗。”
　　王很高兴的样子。“简，我叫薛暗。”
　　简重复了一遍，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笑意。他这种直呼王名的行为在彤云眼中应该是大逆不道的吧？可是要叫一个现代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人张嘴闭嘴地叫王，实在有些困难。所幸薛暗并不介意。
　　“来看我的城么？”薛暗又一次邀请。
　　他点头，跟着他走出房间。
　　房外，是一片空旷的平地。而这个结论简并不是通过眼睛看到的。实际上，一出了房间他便重又跌入那种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看到的极度黑暗之中。
　　“是片空地吧？”他问“可是为什么没有风？”
　　王顿了一下。“我总是忘记你看不见。”
　　“难道你能看得很清楚？”答案是相当肯定的，可偏偏心里不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个人眼能发挥作用的环境，而薛暗却打破了固有规律。
　　对方没有发出声响，简想他可能已经点过头了。
　　王啪啪拍了两下掌，周围纷纷传来扭转金属硬物的声音，瞬间，柔和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来，恍花了简的眼，可下一秒。他倒抽一口气，眼睛直直盯住一点动弹不得。
　　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感到这么恐怖过！
　　他对于眼前看到的景象感到难以置信！光，仍然是浑圆饱满的夜明珠所发出的，在简的视力范围内大约看到了十五颗，都只有网球大小却能把五百坪左右的地方照亮。这的确是片平地，却不是空无一物，地上栽满了颜色艳丽的花卉。简到过很多地方旅行，基本都是些自然风光诱人却未经人工开发过的原始树林，在那里他见过无数奇花异果，而这个广阔的花园中所种植的花卉品种，简却说不上来。
　　其实不管是夜明珠还是这些花朵，都没有令简太过吃惊，因为他被其他的东西所惊吓，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仿佛天方夜谭中的事物。他感到周身都迅速爬满了鸡皮疙瘩，从脚底嗖嗖往上窜出冷气，身体僵直连吞口吐沫的力气都没了。这一切恐惧的反应，都缘于眼前稀稀拉拉散立在花园各处的卫兵！他们人不多，只有十个左右，一身白衣白裤额头上绑着一条细白条带，腰间却系黑色宽腰带。手持人高尖头长矛，却没有红缨，取而代之的是与他们额头上一致的白布条。他们表情严肃眼神专注，守着自己的岗位，没人向他与薛暗看过来。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守卫。可纵使有再高强的本领也不可能掩住自己的气息。他相信所谓闭气功，只是武侠小说中的夸张罢了，没有人能够长时间不呼吸。可方才，在那异常的黑暗之中，简理应比平时更加敏锐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捕捉到这些人的存在！
　　简费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语调颤抖地说道“这些人......都死了是么？”像在问自己，又像在做事实陈述。
　　“是。”王说。
　　“他们穿的是你们国家的丧服吗？”
　　“是。”
　　简使劲转动自己的脖子，让自己可以看见薛暗的脸，那张平静温和让他一见便奉为天人的脸。“是为了你服丧？”
　　“是。”王的脸依旧安然。
　　“你死了？”
　　“是。”
　　简的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想夺路而逃！“这里是哪里！”
　　“我的城。泰安内城。”
　　“天杀的你不要跟我说泰安内城就是你的墓！”他暴喝，揪住他绯红灿烂的衣领。
　　可王却不动。“是。”
　　“你不能换一个字吗！除了是你还会说什么？！”
　　王闭上眼睛，躲开了他飞溅的口水，而后复又睁开，没有一丝波动。“你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他妈莫名其妙来到死人地盘上晃荡还能怎么冷静！你们死就死了跟我又无怨无仇我怎么会一头闯进这里！你说啊你说啊！”他激动非常，揪住薛暗衣领的手越收越紧，。
　　“你......没有发现？”王终于皱了一下眉，打破了平静。
　　“发现什么！”他几乎是在贴着薛暗的脸怒吼，暴突的眼盛满了愤怒又被恐惧所缠绕。如果不这样大喊，他怕自己会支持不下去。
　　王没有回答，而是握住简紧抓他衣领的右手，轻轻一扯便使他手腕发麻不得不松手。王带领简的手来到他自己的左胸，探入那一袭紫衣之中。简瞬间安静。
　　简摸到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依旧温热。却，没有心跳。
　　“这......是怎么回事？”简的左手松开了薛暗的衣领，右手仍旧停留在自己的胸前。
　　没有心跳......他仍旧会呼吸，会说话，会思考，却再也不是个人了......
　　“我怎么会死了？”简呐呐地说道。“怎么我一觉醒来竟然是个死人了？”
　　王的手搭上简的肩膀安慰他。“人都会死。”
　　简猛地打开肩上温暖的手怒吼“可我是这么年轻，我才只有二十五岁！”
　　他瞪向王，刚想发泄心中的怨恨，却硬生生停住。
　　眼前的人，至少不比他年长。
　　他撇开头。
　　薛暗是名帝王，他曾坐拥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英年早逝应该是世上最值得怨恨的事情了。可在他的眼里，却看不见薛暗一丝一毫的愤然，他安静地接受了如此残忍的命运，退离了人世。荣耀，财富，亲戚，朋友，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绝在这座庞大而又寂寞的陵寝之外。
　　王又抓住了简的手臂，关怀与安慰在无声中传递。简却拂开那份沁入心脾的暖，“让我静一下。”
　　“回房吧。”王轻声叹息“那里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