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31、平地惊雷

　　张沐晨常常自嘲说自己老了，梅雨天关节炎犯了，他就开玩笑说自己老胳膊老腿，禁不起着折腾了，打蛋的时候手一滑蛋壳碎了一地，他也笑笑说自己老眼昏花，恐怕再没几年就要老年痴呆了，可是这些玩笑开了一次又一次，只有林意知道他虽然表面豁达，但是内心里对于衰老这项难以避免的自然规律是极其排斥的。

　　他如此在意形象，哪怕头上多出一根白发都会让他难以忍受，但是随着时间的残酷游走，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无情的病魔加速了他的衰老。脑部那个毒瘤一天不除去，便一天天地蚕食着他的健康、他的生命……林意曾经好几次劝他去医院，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都用上了，但男人还是固执地不愿接受治疗，林意知道他在害怕，是的，年近四十岁的男人有时比四岁的孩子还要敏感，他一面害怕面对自己的病情，一面又用尽全力来保全自己最后的自尊。

　　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一丝病痛的迹象，哪怕是最心爱的人。如果不是有一次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林意偶然注意到他就连那么近的距离都会眯缝起眼睛，这才发现他的视力竟已下降到这种地步了。默默观察着隐藏在五光十色的屏幕光彩下的男人的侧面，无论电视里的场面是欢快热闹还是催泪煽情，那张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目光低迷，神态游离，仿佛被抽空了灵魂，无悲无喜。

　　林意握住他的手，抚摸上他失神的面颊，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问着他：“这电视好看吗？”

　　张沐晨感觉到脸上细致的轻抚，这才回过了神一般，眼睛里的意识一点一点重新聚敛起来，勉力微笑，他自己自然是看不到这笑容有多无力、多苍白：“好看啊，我很喜欢……”

　　林意心头像被刀绞似地阵阵发痛，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把将男人瘦弱的身躯抱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再不松手。

　　后面的日子里，无论张沐晨多么精心地掩饰，都无法掩饰病情越来越严重的事实……他的记忆力明显地开始衰退，上一秒还在说的事下一秒就忘了，好几次因为搞混了油盐酱醋的摆放顺序使得饭菜的味道变得千奇百怪，还因为误把油当成水被烫伤过手。以往的他总喜欢在清晨店还没营业的时候为自己倒上一杯牛奶，坐在门口边吃早餐边悠闲地看报纸，后来这个习惯也因为视力下降看不清报纸上的小字而不得不放弃。林意担心他的身体，劝过他几次暂时先把店关了，起先他都以自己身体健康地很，没有虚弱到干不了活为由拒绝了，直到后来接连好几次稀里糊涂地配错了奶茶外加找错钱之后男人不得不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这几年开店的盈余再加上林意假期拼命打工赚来的钱还是可以支撑挺长一段时间的，但是张沐晨对自己失去劳动能力这件事十分介怀，闷闷不乐了很久。林意为了不让他在家闷久了产生自己是个累赘的误区，每天都会想法设法带他出去散心，两人晚饭后就会一起出去散步，在没有人的地方两只手会默默牵起来，等到人一多就悄悄松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看似无甚交集，可彼此间散发着紧密相连的气场，谁也插不进去。

　　到了高三第二学期，学校里强制规定高三学生必须住宿，专心备战高考，林意极其放心不下留张沐晨一个人在家中，可无奈向学校申请了好几次都被驳回，于是只得趁着高三最后一个寒假拉男人每天跑网吧恶补网络知识。林意给两人分别申请了一个□□号，每天教男人怎么用它聊天，所幸男人网络常识匮乏，但拼音还是学过的，用简单的语句交流不成问题。

　　这次的宿舍分配不像高一入校那次是随机分配，而是根据学生的成绩优劣来分的，为了达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目的，林意是班长，再加上学习成绩也不错，所以这次不用再担心会被分到徐东这类人一起。同个宿舍其他三个室友都是要学习的，整天埋头读书，只有林意每天晚自习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上□□。

　　在他每个双休日回家之后的“谆谆教导”之下，终于培养了男人每天晚上都会来网吧上网一到两个小时的习惯，男人对电脑一窍不通，电脑上其他东西玩不了，就只专心聊天，往往每次一上线□□头像就会噼里啪啦地一通狂闪。然后在他眯缝着眼睛仔细看完所有的问题，开始用两只手指敲打键盘缓慢而艰难地回复的过程中□□还会滴滴滴叫个几十次——

　　沉睡森林：晨叔！晨叔你在吗？！

　　沉睡森林：晨叔，我跟你说，我今天英语摸底测验考了１３５分呢！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我，嘿嘿，你这次家长会又要长脸了～

　　沉睡森林：晨叔，你上次来配的那条蓝白相间的领带小龙他爸爸可喜欢了，还托小龙问我你是在哪儿买的呢，我就说吧，你最有品位了～

　　沉睡森林：晨叔……晨叔你掉线了吗？……

　　追梦人：在

　　沉睡森林：晨叔！想死你了！！！飞扑！！！！！

　　追梦人：呵呵

　　沉睡森林：嘿嘿，晨叔，看在我给你长脸的份上，说句好听的话来听听呗～想不想我啊？

　　追梦人：……

　　（中间相隔将近十分钟）

　　沉睡森林：呼叫呼叫！某人又掉线了吗？

　　追梦人：……小翼说它想你

　　沉睡森林：你叫它自己来说……

　　追梦人：喵～

　　沉睡森林：……

　　沉睡森林：咳咳……晨叔，还有两天了哦……

　　追梦人：嗯

　　沉睡森林：这次模拟考之前会有三天的假期，两天之后你和小翼乖乖在家等我，我胡汉三就要回来啦！

　　追梦人：嗯

　　沉睡森林：嘿嘿～时间也不早了，现在天冷，尤其还是晚上，你在外面吹了风回家又得头痛了，早点回家，这次回来要看到你比上星期胖一点，知道了没？

　　追梦人：呵呵，嗯。

　　沉睡森林：乖～快回家吧，亲一口，我也要做作业去了，今晚还有一大堆作业等着我呢，８８６～

　　追梦人：再见

　　（林意叹口气，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刚准备收拾衣服毛巾先去洗个澡，忽然听到□□滴滴响，过去拿起手机一看那个熟悉的头像在跳动，点开之后屏幕上只出现了四个字）

　　追梦人：我也想你

　　看着那倏然灰暗下去的头像发呆了许久，林意失笑一声，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口，只觉甜蜜满溢，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三天的假期里两人做了一次短途旅行，去了城里一个很有名的森林公园野营，备足了粮食和水，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地上搭了一个简易帐篷，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林意复习功课。两人白天自己利用食材拼拼凑凑做东西吃，或者进行一次森林探险，归来之后便坐在清爽的树荫里相互依靠着看看书、谈谈天。到了晚上置身于漫天星光之下，在帐篷里尽情欢爱，虚脱过后相互拥抱着对方入眠，每一天都过得平静而幸福，让人舍不得回去……

　　但再幸福也是有归期的，旅行归来之后两人回到家里，林意看到张沐晨一声不吭进房间为他准备住宿换洗衣物的身影只觉得很是不忍，他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男人每天都过得很孤单，在这里没有相熟的朋友，又没有热心的邻里，唯一的店铺生意又停止了，一个男人带着一只猫日复一日守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想想就觉得心疼。于是在心疼与愧疚的双重驱使下，林意默许男人送了一程又一程，男人今天似乎对他格外恋恋不舍，以他一个人提这些行李提不动为由一路送他到了校门口，等下车的时候已经暮色苍茫了，星期天傍晚校门口几乎没有其他学生，林意凝望着男人憔悴的面容，柔声劝道：“回去吧，一星期很快的，等再熬半年高考结束了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了。”

　　张沐晨点点头，但仍是沉默着，不愿迈动脚步。

　　林意亦是难舍难分，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对上他缱绻深情的眼眸，心里一动，见四下无人，便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两人这一吻动情地缠绵了许久，等到双方都气喘吁吁才舍得松开。可就在两人亲吻结束的一刹那，林意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白光一闪，类似于手机或照相机的闪光灯，立马就引起了他的警觉，忙四下查看起来，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灌木丛那边有条影子飞快掠过，那身影瘦瘦小小地，远远看着似乎有点像一个人……

　　“怎么了？”

　　不忍见张沐晨为他担惊受怕，再加上刚刚那道身影只是他的推测而已，林意摇了摇脑袋，安慰他道：“没什么，快回去吧，你身体不好，今天颠簸了那么久，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林意多么希望当初他可以提高一点警觉，当场把那只内鬼抓住，狠狠地揍扁他，砸掉他的破手机！这样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了，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自己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不会因为当初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懊悔终生。

　　只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了，一切都已是惘然……

　　当天晚上回到寝室，林意还是照常地做作业、洗澡、聊天……在□□号上和张沐晨亲亲我我聊了很久，嘱咐了他好几遍要注意身体，冰箱里有他下午离开时炖的鸽子汤不要忘记喝，还有看天气预报明天会下暴雨，临睡前要记得把门窗关关紧等，后来男人下线之后林意躺床上背了会儿英文单词就睡了，睡之前偶然回想起今天拥吻之时看到的那条黑影的事，想想有点古怪，不过后来由于困意来袭，支持不住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一大早，林意刚走进教室，就觉得身上聚集了好几束奇怪的视线，班级里一些早到的学生围坐在一起笑嘻嘻地讨论着什么，看到他进来都很识相地自动散开了，但还是有零星几句闲言碎语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怪不得，长那么帅却从没见他交过女朋友，原来是同性恋啊。”

　　“切，亏我当年还跟风向他告过白呢，竟然是个死ＧＡＹ，真是太恶心了！”

　　林意强自镇定下紊乱的心神，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感觉到周边的气氛愈发奇怪，随着教室里学生逐渐到齐，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多，那一道道夹杂着讥笑、嘲讽、轻蔑的目光不住地刺在身上，让他感到坐立难安，没有任何一个早自修让他觉得像今天一样漫长，心头像盘桓着重重的乌云，横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种胸闷压抑的气氛不知持续了有多久，后来早自修结束，林意失神地跟着一窝蜂涌出教室的人一起去操场上做早操，他两眼无神，心思完全不在这上，一心只牵挂着那些只字片语还有奇奇怪怪的眼神。脑子像是程序错乱的电脑，成千上万的数据噼里啪啦往外蹦，脑海里的思维急速跳跃，从那些奇怪的话语想到了昨天他和男人在校门口的拥吻，想到了那一下古怪的闪光灯，想到了那个稍纵即逝的黑影……

　　瘦瘦地……小小地……熟悉的身形……莫非是？……

　　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形，与昨晚那抹熟悉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得到确认的一刹那，林意火冒三丈，视线不停搜寻着那个罪魁祸首的踪迹，却意外地没有在操场上发现那个人的影子。憋了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熬到早操结束，林意加快步伐赶往教室，可是就在他一脚踏进教室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呼，林意心头狂跳，忙不迭地拨开挡在面前的众人朝里头挤，可就在真相暴露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林意只觉脑袋轰鸣一声，几欲爆炸——

　　只见教室正中央伫立着的那台巨型背投影上打开的页面正是学校论坛里的帖子，帖子最上端是用一行触目惊心的蓝色大字写的标题——“高三４班班长竟被男人包养，公然在校门口拥吻！”帖子之下赫然贴着一张照片，虽然照片模糊且背景昏暗，一眼看出是手机偷拍的，但是凭借着那一身校服还有侧影还是一眼就能认出照片中人确是林意本人，至于另外一个瘦削颀长的男子身影，不是张沐晨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