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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风霁月 ...

  •   确奈哥哥走后的好几天,我一直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胤禟和胤礻我想尽了点子逗我开心,我还是提不起兴致来,就连他们要带我出宫我都没兴趣。
      又过了大半个月,十二格格不幸患急病去世。十二格格比我大两岁,是个沉静温婉的女孩,长得和她的母亲德妃娘娘一样漂亮,是众多皇格格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她的去世让德妃娘娘伤心欲绝,皇上也心情沉重了好久,胤禵自不必说,哭得肝肠寸断,只有胤禛每天忙着进宫抚慰德妃失去爱女的心情。办完了十二格格的丧事,德妃娘娘终于还是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皇上怕我和胤禵被过了病气,将我们两人移出了畅春园兰藻斋,胤禵被送到惠妃娘娘处,我则应阿玛的再三请求,被接出了宫,住进了久别的裕亲王府。
      最高兴的要数青青了,她是裕亲王府的家生女儿,父母都在府里当差,自从进了宫,她就没见过父母的面。我有几分羡慕地看着青青兴冲冲地收拾着要带给父母的东西,心头酸酸的。因为德妃抱病,我也没有跟她面别,只在她的门外磕了个头,就随着阿玛离开了。胤禟和胤礻我还在书房没回来,他们俩人昨晚已经来和我道过别了,说好了过两天就到裕亲王府去看我。照我的本意也不用收拾什么行李,只带着额娘留的那只玉瓶就行了,裕亲王府里什么没有?不过在青青的提醒下,我给裕亲王府里的各位福晋、格格都准备了小礼物,青青在裕亲王府那么多年,把各人的脾胃摸得一清二楚,我的礼物送过去,包管皆大欢喜。
      刚刚走到小东门,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唤我的声音,回头望去,胤禟和胤礻我气喘吁吁地向我挥手,后面还跟着几个捧书袋的小太监。阿玛笑呵呵地打趣道:“唷,小哥俩这是给你们曼萦妹妹送行来了?就这么舍不得?也不是长久别离,只到我府上住几天,过几天就给你们送回来!”两个人都笑了,胤禟白净的脸上还有刚才跑步带着的红润,他这两年长得俞发英挺,个头也窜了不少,俯头看我的时候,带着种压迫感:“曼萦,我们俩商量好了,明儿个下了学就到皇伯父府上看你,顺道带你去吃好吃的,现在来跟你打个招呼,你明天就在府上等我们,别乱跑,不然到时候找不到你耽误事儿。”
      “好咧!”我喜滋滋地答应了。
      胤礻我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皇上对几位皇子极严格,大热的天,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点儿不许马虎。他拉着我走到一边,塞给我一只扎得紧紧的小包袱,悄声说:“明儿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这里头的衣服收好了,明儿穿着出门便利。”
      我一听两眼放光,拉着他的手臂摇晃:“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告诉我……”话没说完,胤礻我伸手捂住我的嘴,杀鸡抺脖子地朝我使眼色,我了然地点点头。我们两人一起瞅了瞅阿玛,同时放声笑了。阿玛若有所得地也笑着,好象看穿了我们的小把戏。
      两人直把我们送上了车才挥手做别。车行辚辚,很快到了裕亲王府。我还住在上次的小跨院,福晋早收拾好了一切。她是个福态的女人,个头也不高,说实话论长相原配不上阿玛,可是她的性子极好,和我的亲额娘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听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简直是一模一样。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阿玛的长子,现在已经二十出头了,所以她把她所有的母爱倾注在我身上,我在畅春园住着的时候她几乎天天去看我,在我心里,她就象母亲一样。我没来得及跟她磕头,她就扶起了我:“咱们母女还来这套虚礼?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快到额娘身边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笑咪咪地偎进她怀里,几句额娘一喊,她的眼睛都笑弯了。吩咐青青送来我带给额娘的礼物,是一只精巧的手炉:“额娘,您瞧,这是我带给你的一点薄礼。我记得有一次阿玛去看我,无意中说起额娘体弱冬天畏寒,偏巧温贵妃娘娘赏了这个手炉给我,我一看,心想正好留着送给额娘,冬天也好避避寒。我瞅着这个手炉光光的没有套子,就央求着鉴兰教我做了一个,不过我的针线太差,不知额娘嫌弃不嫌弃?”
      额娘感动地泪都快下来了,她抱着我说:“哎唷我的乖乖,还是你会心疼人,怨不得人人都喜欢你,额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等到今年冬天,额娘天天都捧着闺女送的手炉。”阿玛在一边笑说:“这么说,还是我的功劳了,要不是我多嘴说那么一句,你也得不着这么可心的东西!”额娘笑着斜睨阿玛一眼:“偏偏你会在女儿面前多嘴,说说这些也就罢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编派我什么别的?”阿玛忙举手向天,一本正经地说:“这可冤枉我了,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绝对没说什么坏话!”
      我们一齐笑了,笑声穿过雕花的窗,直飞进开满鲜花的院子里,一朵朵鲜花在风中轻轻点头,好象也在应和着我们的快乐。

      很久没有这么香甜地睡上一觉,等我在轻软舒适的床上醒来的时候,门外院中已经传来了青青陪着胤禟和胤礻我说话的声音。我不觉一笑,怎么睡到这个时辰?想来是额娘嘱咐过不要喊我。
      跳下床,推开窗,胤禟和胤礻我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喝着茶,青青侍立在一旁。胤禟穿着宝蓝色的衣服,显得格外玉树临风,胤礻我还是那么不会穿衣配色,酱紫颜色穿在他身上只显得脸分外地黑,两人都扎着箭袖,我想起了他们说起要带我玩的事,高兴地朝他们挥挥手:“九哥哥十哥哥,你们来得可真早啊!”
      他们看见我,一齐笑了,胤禟点头道:“哟,妹妹起身了。我们来得不早,原是妹妹起得早!”我朝他吐吐舌头,关上窗子开始收拾。青青进屋捧来了已经准备好了的衣服,我一看还是繁复的宫装,穿在身上扎手扎脚地,还怎么活动得开?我推开她,跑到衣柜前取出那个包袱。
      昨天晚上我已经打开试过一遍了,还是十哥哥想和周到,里头是一套男式衣装,比着我的身量裁剪的,十分合身。天青的颜色,穿戴起来还挺象那么回事。本来我的个子比同龄女孩高些,打扮成个男孩看起来倒也不觉得太小。
      收拾停当,我迫不及待地跨出房门,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两位哥哥都点着头笑,后头跟出来的青青却拉长了脸喊住了我:“格格,早膳还没用呢。再说,还是去福晋说一声再出去吧。”我头也不回:“有两位哥哥还能饿着我吗,额娘那儿我昨天晚上说过了,她说她今早要到佛堂上香,叫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不理会在后面喊叫的青青,我们三个人乐呵呵地出了门。一出房门,我便呆住。两匹高头大马正由小侍从拉着,神气活现地站在裕亲王府的门前,马儿喷着响鼻,居高临下骄傲地睨着我。我的脚肚子开始转筋,伸直脖子咽了一口口水,扯了扯胤禟的袖子:“九……九哥哥,这……这马是做什么用的?”胤礻我没听出我话里的惧意,得意洋洋地撩起衣襟,跃身坐上马背:“这还要问,马嘛,当然是用来骑的!”
      我求救地转向胤禟,他了然地哦了一声,用夸张的语气惊诧地说:“曼萦,你是不是……不敢骑马呀!”
      “谁,谁不敢了!”我犟了犟脖子,硬起头皮向马走近一步。可这该死的马却突然向我迈了一步,马蹄踏跶声把我吓得立马扭头鼠窜。
      胤礻我坐在马背上笑得差点没摔下来。我没好气地站定在安全距离外抚胸喘息。胤禟也笑弯了腰:“这可怎么办?天不怕地不怕的曼萦格格却怕马?”我也不答腔,转身就回府。胤禟忙拉住我,笑道:“别气,好妹妹。只不过咱们今天要去好几个地方,光凭脚力可走不过来,要不……给你备辆车?”
      最终的结果,是我们三个人挤进了一辆车里。
      我紧趴在车窗边,仔细地欣赏起这座宏伟的京城。
      街上已经很热闹,人群熙来攘往,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只恨少生了两只眼睛。京城不愧是京城,偏僻的黔西小镇真得比不上。
      正东张西望着,马儿停了下来,抬头看去,是一间店面,店门上挂着一张老匾“同叙楼”。店面不大,却极雅致,门口停了不少车马,想来生意很好。
      正要下车,胤禟却突然把我从窗边拉回来,一把拂下窗帘,侧头对胤礻我道:“他怎么也在这儿?”
      谁?我看向十哥哥。胤礻我也皱皱眉:“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胤禟定一定,笑道:“咱们也是来找乐,怕他做什么?”胤礻我嗯一声,扶着我跳下车。
      我没见过这样的店。曲曲折折走进正堂,当中不大的空场中央用几面素屏团团围成一个圈,圈外依次摆放着桌椅供客人坐,又不象是饭馆又不象是戏院。一进门,四阿哥赫然在座。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也看见了我们三个,微笑着点了点头。九、十哥哥带着我走过去请了安,因在宫外也不便多叙,略聊两句各自散开。胤禟寻了角落里的桌子让我坐在中间,他们哥俩一人一边护在我左右。点了几样小吃茶点,屋里众人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围屏中央清脆的一声惊堂木,十哥哥朝我挤挤眼,做了个“你瞧好儿吧”的眼神。
      我的好奇心也被勾起。凝神看向那面围屏。
      先是一声马嘶,响亮清脆,我唬得一跳,九哥哥握住我的手。
      然后是马蹄声。一匹、两匹、啼声渐密,间中杂着旌旗漫卷、金铁交鸣还有人呼喊的声音。战斗渐渐拉开序幕,长刀劈过,钢枪点刺,隐约还能听到羽箭射过的破空声。我想我的脸白了,虽然没有亲历过战争,可大营里部队操练时我听多了这种声音。
      有人受了伤,惨叫声响起,刀枪深入骨肉时的钝响让我想起了曾经发生在黔西的一切。
      厮杀声响成一片,这是我每个噩梦里的声音。冷汗顿时沁出,我只觉得胸臆间一阵恶心的感觉,大营外那种刺鼻的焦臭味又飘荡在鼻端,四顾皆是烟尘,我手里拈着三柱香,跪在阿玛、额娘死去的地方……
      “够了!”坐在不远处的胤禛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惊醒了已经泪流满面的我。听入了神的胤禟和胤礻我这才发现我的异状,急乎乎地问我究竟怎么了。
      此间有人认得四阿哥,偷偷告诉了主事。主事忙撤开围屏喊出里面的人出来请罪。我正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一边接过九哥哥的帕子拭泪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地往围屏里瞅。
      那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上一杯茶、一把扇子、一块惊堂木,原来所有声音都是坐在桌后那名黑瘦的中年男子发出来的。我忘了悲伤,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走到胤禛面前陪笑道:“这位大爷,小的学艺不精,辱了大爷的清听,还望大爷恕罪。”
      胤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主事忙打圆场:“爷且稍坐,咱们这就打起精神来再学一段,爷听着不好尽管责罚!”
      胤禟明白过来我为什么流泪,有些懊恼地低声道:“谁知道这厮今天会学这么一段,妹妹,我……”
      “没事!”我咧嘴笑笑,“我眼睛里迷了沙子,并没什么关系。九哥哥,这是个什么戏法?这么些动静都是哪来的?”
      胤礻我凑过来道:“妹妹没见过吧,这叫口技,你看见刚才那个黑汉子没?这些动静都是他用一张嘴学出来的。”
      “他?一个人?”我更呆了,摇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嘘!又开始了,信不信的,妹妹听完再说。”胤礻我笑道。我坐直身子,竖起耳朵看向重又合拢的围屏。
      这回最开始是一阵琴声。我不识音律,琴声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如果不是知道有人在围屏里学,我肯定听不出这不是真正的琴发出的乐声。铮铮然、皎皎然,音律清越,我不知道是哪首曲子,只觉得听得十分入耳,心境平和了许多。
      琴声戛然而止,轻柔的脚步声响起,行进间衣服摩擦发出窸簌的声音,瓷器与木器相触的轻响,应该是把茶碗放在了桌上。有人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几下饮一口。突然有个女人的轻笑声,茶碗重又放回到桌上,一个男子的轻笑声过后,是两声脚步声。然后那个女人极娇羞地嗯了一声。
      胤禟猛地坐直了身子,我被他这一打岔,漏听了一下,再集中精神,正听得啧啧两声,随即是衣物坠地,那个女人轻喘着笑道:“不要,不要……”。男子则调笑着道:“小乖乖……”
      胤禟胤礻我同时拉住我两只手站起来就走,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四阿哥。胤禛的脸色极难看,狠狠朝九哥哥十哥哥瞪一眼,拂袖便走。管事的不知又哪儿惹着这位爷,跟着出来叫唤。胤礻我怒骂一声,撒开我的手上去一脚踢翻围屏,稀里哗啦一阵响,四周的围屏全被带翻。他犹自不解气,抄起手边桌上的茶壶猛力往地下掼,茶水瓷屑崩了一地。
      胤禟也黑着脸,紧握着我的手,冷声道:“给我狠狠地砸!”
      管事的追不上四阿哥,回头看见越砸越勇的胤礻我,气不打一处来,招呼了几个伙计就上来叫骂。胤礻我哪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横踢竖打片刻功夫撂倒了好几个。眼看着打得不象话了,我急着拉胤禟:“快别打了,九哥哥!快别打了!”
      胤禟也怕惹出什么事来,喊住胤礻我就离开了同叙堂。自然也有好事者告诉了管事这两位横爷的身份,管事的愣是没敢追出来。
      出得门来,胤禛正站在我们的马车前,面冷似冰地看着他两个弟弟:“谁让你们把曼萦带到这种地方来的?”两个倒霉蛋都是一凛。四阿哥向来不苟言笑,比他年纪小的几个阿哥似乎都有点怕他。
      我嘻嘻一笑上去拉住胤禛的手:“四哥哥,是我求着两个哥哥带我来见见世面的,你别怪他们。”
      胤禛哼一声:“曼萦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糊涂了么?她一个姑娘家……”他说着,似乎觉得当着我的面说不下去,便低头看了看我。我可不是京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格格,苗寨里的阿妈们早早就会把该知道的一切教给长成的女儿,我年纪虽小,跟几位阿姐厮混的时候也有所耳闻。这种事情再自然不过再纯洁不过,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
      “四哥哥,不过是一场口技,听听也就算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曼萦……这……”胤禛脸上一红,道:“你……”
      我皱皱鼻子:“四哥哥,我知道,那人学得挺象的,我今儿算开了眼了,还得谢谢两位哥哥呢,你就别告诉皇上了,好不好?”
      胤礻我瞅瞅胤禛,又看看我,嘟囔着:“你知道什么就挺象的?”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房事么!”
      三个人一起打跌,胤禛一把捂住我的嘴,看了看四周,拖我就上了马车。他也不理会还站在车外的两个人,跺跺脚便命车夫回裕亲王府。
      一路上胤禛都绷着个脸不跟我说话,透过车窗里射进来的微光,我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红色。
      到裕亲王府的府门口,看他真的要把我押回去的样子,我有些急了,拉着欲下车的他急切恳求:“四哥哥,生气啦?别,别呀……我这好不容易才出一回门,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这一遭吧。大不了我以后……以后不再浑说还不成吗?”
      “你知道是浑说还……还说得出口?”他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曼萦,天性纯良是好的,可也得分清场合,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着曼萦格格,也代表了你故去的阿玛和额娘。”
      “四哥哥……”我拉着他的手一阵摇撼,“我知错了,以后我一定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给阿玛和额娘丢脸,你就饶过我这回吧,求求您了……”
      他咳了一声,向后靠在车壁上:“知错了?怕不是敷衍我的吧!”
      “不敢不敢!”我跪立起来,“我是真的知错了,四哥哥!我不该穿男装,不该去听口技,不该胡说八道,你看在我年小无德的份上,千万别往心里去!”
      胤禛绷着,还是微笑了起来:“就是一张利嘴,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我哪里能知道?”
      我眨了眨眼睛,尽量水灵灵地看着他:“四哥哥,你可冤枉死曼萦了!我心里绝绝对对是这么想的!”
      他点头笑道:“真知错了就好。曼萦记住,今时不同往日,京城不是黔西,你在黔西能说的话、能做的事,挪到京城里就不能说不能做,以后凡事要多想想,不能任着性子来,知道了吗?”
      我也点头,捣蒜一样,逗得他笑开了怀。我趁机腆着脸赖下身子枕在他的腿上,笑嘻嘻地说:“四哥哥待我真好!”
      他哼了一声:“今儿就放过你和老九老十,下回再让我发现你们到不该去的地方、说不该说的话,我连这回一起罚你们。”
      “好嘛好嘛,随您罚还不成吗?不过四哥哥,您……”我想了想,还是扎起了嘴,心里暗自思量。他见我没了下文,轻声问道:“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他一定不爱听这个,飞快地回了一句,挪挪头枕得更舒服些。
      “小丫头。”他摘掉我的帽子,长指轻轻抚在我头顶上,“有什么就说,藏着掖着可不是你的个性。”
      我翻个身仰首看向他:“我说了,你又该恼了。我可不敢!”
      他失笑:“你说吧,我不恼。”
      我撇撇嘴,皱眉道:“四哥哥,京城的人和黔西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很多,想的、谈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不一样!”
      “那你喜欢京城的人,还是黔西的人?”
      我坐起,看着他炯炯的眼睛,声音有些凄清:“我连做梦都在想着黔西,可是四哥哥,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回到那里?我还能不能再回到那里?”
      “能的!”他握住我的手,“能的,曼萦。
      一霎间,有些东西在萌生。
      水当姐姐曾经对我说,苗家的阿妹要是开始喜欢一个人了,那才代表着真正的长大,不懂什么是爱的人,还只是个小孩子。我,是喜欢上四阿哥胤禛了吗?现在开始就真正地长大的吗?
      我捂着脸,不害臊哦,舒穆禄曼萦!姑娘家家的想着这些,要是被青青知道了,还不知该怎么笑我。可是,心底里那丝悸动是什么?那丝渴望是什么?脸颊火烧一般,我摇摇头,想把这些从我的脑袋里赶走,别在耳后的碎发因我的动作有几绺拂到了脸颊上。胤禛伸手抚了抚,笑道:“还敢穿男装,曼萦,你知不知道自己……”
      他猛地住了嘴,撤回手,讪讪地笑着。我看他仿佛是在跟自己生气的模样,十分不解。

      胤禟、胤礻我两人直到天擦黑了才敢到裕亲王府来看我。看着他俩噤若寒蝉的样子,我心中一动,迅速收起脸上的微笑,趴在桌上不肯抬头。
      “这是怎么的啦,小萦子!”胤礻我忙扶住我肩头急切地问,我摇摇头,肩头耸动了一下。“四哥他……说你了?”胤禟坐在我身边的椅上,低声地问,我又摇摇头。
      “也怪不得四哥,曼萦,你……你这张嘴也真该好好管管了,连……连那个都敢说。四哥是老古板,难怪他会生气!”胤禟劝解着,我只是摇头,捎带着夸张地叹息了一声。胤礻我急了,声音有些大:“甭理他,萦子!不过就是说一顿,又少不了一块的,听着就算了呗。好了好了,十哥哥给你陪不是,都是哥哥不该带你到那里去,你别伤心了!”
      我实在撑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胤礻我吓了一跳,醒过神来,长指在我头上一戳:“偏你又是个古灵精怪的,急的我这一脑门子汗!”
      我眯了眯眼睛,学着白天听到的,捉住胤礻我的袖子嗲声嗲气地嗯了一声:“不要,不要……”他们哥俩都呆住了,我趁机又憋粗了嗓子来了一句:“小乖乖……”
      胤礻我的嘴里可以塞得进一只鸭蛋,胤禟也赤红着脸拧眉掀目地看我,我抱着肚子笑倒在了地下:“九……九哥哥、十哥哥,我学得……象不象……哈哈哈……”
      胤禟摇摇头,对着胤礻我道:“这丫头疯了!”胤礻我不答,伸手拉起我,粗粗的眉毛微扬起,黑黑的脸上残留红晕,眼睛里的烛光格外明亮。

      昨儿个还是好好的天气,今天却下起小雨来。一大早,打着伞去给阿玛和额娘请安,让额娘很是感动了一把。八月十五中秋节快到了,皇上要办一次家宴,因德妃娘娘有恙,就让宜妃娘娘操办,宜妃和额娘一向走得很近,就喊了额娘去商量。额娘跟我寒喧了两句就冒着雨进宫了。阿玛也自去上朝。我百无聊赖地谴回了青青,自己撑着把青绸小伞在院子里蹓跶蹓跶。
      阿玛的园子不大,布置得却极具匠心,当真称得上是一步一景,衬着蒙蒙的细雨,让我象在画中行走。缓步踏上一座小小的石桥,倚着桥栏,向下看去,千万丝雨点落在湖面上,激起无数涟漪。荷叶已经开始残破,细密的雨点打在宽大的叶片上,听来别有一番淡淡的愁。“留得枯荷听雨声”,我记起额娘的卧房墙上挂着一副残荷图,上面题的就是这七个字。这副画不知是谁画的,想来,作画的人说不定也和我一样,曾经站在湖边听着枯荷叶在雨中的声音,他的心情,一定也是那么哀伤。把手伸到伞外,接着落下的雨,轻轻的,痒痒的,就象是小时候,阿玛亲吻我的手,他的胡子扎在我手心的感觉。我痴痴站着,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亲近又遥远的感觉,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惊,猛睁开眼,手中的伞随风飘落在了湖面上。
      胤礻我和昨天一样是一副怔忡的样子,把他手中的伞全移到了我的头顶上。
      回到房里换了干衣服,我坐在窗边榻上找了块干布擦头发:“十哥哥,你怎么来了?今儿不用到书房去么?”
      胤礻我嘿嘿笑着,过来伸手拿走我手中干布:“好妹妹,这种事还要你自己动手?哥哥来替你擦头发。”我拦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他:“别别,我可不敢劳您十阿哥的大驾,呆会儿让人看见,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呢!再说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儿!”胤礻我一瞪怪眼:“我看他敢,嘿嘿,好妹妹,你怎么会欺负我呢?都是我欺负你,好不好?”他一脸怪样,我看了“扑哧”一声笑出来,把头倚在榻背上,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胤礻我就蹲在我身边,手中软布轻轻地顺着我的头顶直擦到发尾。
      “九哥哥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我想起胤禟,问他。
      胤礻我看起来粗鲁,动作却轻柔:“九哥今天文章做得好,皇阿玛把他和八哥、十三弟一起留下了用膳了,我惦记你,没等他就先来了。怎么样?还是哥哥待你好吧!”
      “呸!”我笑着啐他一口,心里暖暖的,胤礻我是个没城府的,就连我这个比他小了五岁的小丫头,也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他是真心诚意地待我好。我转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十哥哥,你真好。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永远都疼我,好吗?”好半天,只听他嗫嚅着说:“我会永远都疼你的!”

      胤禟和胤礻我象往常一样,一有空就往裕亲王府,阿玛和额娘都拿我们打趣,额娘有一次甚至私下里郑重地对我说要我在他们两兄弟里挑一个,不能不分伯仲平等对待,免得将来……
      额娘的话没有说完,不过我也能猜得出来。我也知道他们两个都对我好,可是那都是兄妹之情罢了,他们贵为皇子,能看上我这么个小不点儿吗?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同龄的小格格里没人及得上我,可是我除了有一副长相之外,还有什么?家世、学识、气质、女红,一样也没有,谁能看得上我?那些娇娇怯怯的正牌子格格,依我看个个比我有吸引力,人家往那儿一坐,就是皇亲国戚的样子。想着,我自己都有些自卑,皱了皱鼻子抱住了额娘的肩膀:“傻额娘,您以为您家闺女是人人争着要的香饽饽吗?谁会看得上我?再说了,人家还小呢,额娘现在就跟我说这些,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额娘被我逗笑了,轻打了我的脑门一下:“傻妞,你也别小看自己了,堂堂裕亲王的女儿,皇上对你的宠爱哪个皇格格比得上?再说了,咱们曼萦这小模样长得,这么可人疼,那还不是人人都抢的好姑娘?也就是皇上偏心,把你留给自己的儿子了,要不然,我都想让你当我的媳妇儿!”
      我大窘,撒娇地摇着额娘:“额娘,瞧您说些什么呀!我不理您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曼萦,再过几天就到中秋了,你想好了送皇上、太后什么贺礼了没有?”
      我喜滋滋地点点头:“早准备好了,是我自己想着准备的,连九哥和十哥都没告诉,到时候要给皇上一个惊喜。还有,阿玛和您的礼物我也预备好了,到时候一并送上。”
      “好啊,我就等着曼萦的礼了!”

      额娘自己没有生女儿,就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可着劲儿地打扮我。中秋节到了,一大早,额娘就亲自到了我的房里,督促着给我化妆、穿衣。
      听人说,额娘当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受过她老人家的调教,眼光自是不凡。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淡绿色的衣裙,压着白色的边,脖子上戴着碧绿的翡翠项链,精心梳就的头发上简单地缀一朵翡翠菊花,黑亮的辫子长长地垂到股间,腕间翡翠镯,耳上翡翠珰,同色的绿绣鞋,鞋面上还镶着珠花。我的脸上也照着额娘的吩咐薄施了脂粉,看着自己,珠光宝气间又透着淡雅,我都认不出自己来了。额娘也满意地看着我,微笑地带着我一齐坐马车进宫去。
      额娘领着我,随着太监走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额娘是宫里的红人儿,大家都喜欢他温婉的个性。磕完了头,我们俩就被留在了太后身边。太后是个慈祥的老人,也不怎么说话,一天到晚都笑咪咪地听着晚辈们在她面前凑趣儿。可是我却觉得她看向我的眼神并不那么慈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与疏离,甚至有一点冷漠,所以我不象平时那么多话,乖乖地缩在额娘的背后,低着头,数着鞋面上的珍珠,胡思乱想着。
      额娘推了推我,我回过神来,看看她,她指着宜妃娘娘,说:“曼萦,娘娘叫你呢,在想什么呢?都没听见!”
      “哦!没想什么,娘娘恕罪!”我向着美丽的宜妃娘娘福了一福。宜妃向我招手,把我叫到身边:“曼萦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我看着都欢喜。你们看看,不知道将来是哪个有福的娶了她呢!”说着,她取出手绢捂着嘴轻笑,我脸红了,不依地说:“娘娘……”大伙儿都笑了。宜妃捋了捋我的辫子:“瞧这条辫子,油黑乌亮的,真真好!对了,曼萦,你九哥这几天有没有欺负你?他呀,整天就想着曼萦妹妹,见天地往裕亲王府跑,倒是我这个做额娘的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他一面,想来养儿防老这句话也是没准儿的,你说是吧,嘉仪?”她笑着问我的额娘,额娘笑着回道:“娘娘哪里话,九阿哥是至孝至纯的,对谁也比不上对您呀!”
      一边的温僖贵妃也笑着对我说:“宜妃妹妹说的是,我那个老十也不是个省心的,没事儿就象扎在裕亲王府似的,喊都喊不回来,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立马就想着曼萦妹妹,我看他对额娘要是能用上对曼萦一半的心思就是菩萨保佑了!”
      众人齐笑,额娘把绢子塞在镯子里,笑说:“九阿哥和十阿哥对我们曼萦是爱护有加,曼萦常常在我和她阿玛面前说起两位哥哥的好,说两位哥哥待她就象是待亲妹妹一样,我和她阿玛都很感动呢!”
      “那也是因为曼萦招人疼,你看胤礻我,就是对十一格格,也从没这么上过心,我看哪,他对曼萦可不是象亲妹妹一样吧!”温僖贵妃笑得灿烂,头上的金步摇也在颤动。
      我渐渐地听出了温僖贵妃和宜妃的话外音,她们两人平时一向交恶,看来这次是把我也当成争夺的对象了,我偷偷看看皇太后,她正盯着我,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极凌厉。我不禁打个寒战,额娘觉察到了,她摸摸我的手,体贴地问:“怎么了曼萦?”
      我醒过神来,连忙摇头:“没什么,额娘,只是……”我俯在她的耳旁,低声说:“早是出门时水喝多了,我想……”
      “哦,那你去吧,青青,侍候着格格出恭。”
      我带着青青急匆匆从女人堆里逃出来,熟门熟路地在御花园里钻来钻去,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可是见鬼的,今天的御花园里到处是人,我们费了好半天的力才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离阿哥们平时读书的书房很近,是一间压水的八角亭。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惹得青青尖叫:“格格,你今天穿的是淡色衣服,当心弄脏了!”
      我不耐地挥挥手:“脏就脏了吧,你总得让我坐下歇一会儿吧,刚才在皇太后那儿站半天了,我腿都麻了。我说青青,你看我以前在黔西的时候,翻山越岭不知道什么是累,可在这皇宫里住了两年,站一会儿都嫌累了,真是的!”
      青青笑着,走过来,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那是格格的福气,您是人上人,有那么多下人侍候着,当然不比以往。赶明儿再指个阿哥,当上福晋,那更娇贵呢。就不知是九阿哥有这个福气还是十阿哥有这个福气了!”
      “好你个臭青青,跟着损我!”我大叫,跳起来打她,青青笑着扭身而逃。我追着她刚跑出了八角亭,远远看见有三两人影向这里走来,忙喊住她:“青青,咱们到那边假山里躲一阵吧,你看他们怕是来找我们俩的,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咱们再呆一会儿。”青青点头,我们猫下腰,钻过一丛碧竹,躲进了旁边的假山洞里。
      听这几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我把手指竖在唇边对青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用力点点头。来的几个人偏巧停在了假山外,我听见脚步声在假山周围走了一圈,忙向洞深处靠近,紧贴在洞壁上,生怕被他们发现,又得拉我去听娘娘们的唠叨。来人只是草草转了一圈,没发现我们俩。我以为他们要走了,正对青青微笑的时候,听见熟悉的声音:“办妥了?”
      是胤禟,他的语气和平时我听到的一点也不一样,那么地冷冽,没有一丝感情。接着响起的是一个尖细的声音,听去仿佛是个太监:“启禀九爷,全办妥了。”
      胤禟冷哼一声,“这回又想给我惹什么岔子?”
      扑通一声,应该是太监跪了下来:“奴才不敢!九爷,奴才这回派去的两个全是妥当人,事情办得极利落,绝对不敢叫爷再操一点心!”
      胤禟沉吟了一会儿,声音压低了些,可我还是听得清楚:“这事儿除了你,我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青青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我抬眼看看她,还有些没明白过来。外头的太监“嗻”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胤禟低沉的声音在我脑中又过了一遍,我才慢慢体会出其中的狠辣意味,情不自禁啊了一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是谁?”胤禟的怒喝声与他的身形同时闪现在了我与青青面前。他肯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们主仆二人,脸上明显一滞。趁着他怔愣的当儿,我拉起青青飞快从他身边窜出去,拔起脚就在御花园里一阵狂奔。
      我们俩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慈宁宫。额娘注意到了我的脸色不对劲,关切地拉住我的手,轻声询问了几句,我支吾过去,缩到人群后面,低着头,心情还没有平复。
      女人在一起,话题总离不了儿子,娘娘们聊的话题实在是没有新鲜感,我越缩越低,越退越后,正想瞅个机会溜到外面去的时候,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下意识地往下一低头,可身边的人容不得我退缩,一个个忙不迭地把我推到人前。抬头一看,咧着大嘴傻笑的胤礻我和面色平静的胤禟正站在皇太后的跟前,娘娘们瞅着我都暧昧地笑着。我向两位阿哥福了一福:“两位阿哥吉祥。”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我看着他们俩的笑脸,突然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在他们的笑容背后,真实的一面到底是什么呢?我小小的心脏负荷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唯一的愿望就是赶快逃离这欢声笑语底下暗流汹涌的地方。
      也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只是无意识地“嗯,啊”作答,全没了往常的机灵劲儿。好容易等到皇太后发话:“好了,我瞧曼萦今儿在咱们这里呆得太久了,还是让她两位哥哥领她出园子里转一会儿吧。”我随着胤禟胤礻我给众人行了礼,退出了慈宁宫,远远地跟在两人个身后。没走出几步远,胤礻我走回来,揪了揪我的辫子:“傻姑娘,想什么呢,喊你几声都没听见。”心跳声刺激着我的耳膜,仿佛有一面重鼓在我耳边敲响,我直直地盯着胤禟,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也许是我的神情太过凝重,笑容慢慢从胤礻我脸上褪去,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了?曼萦,是不是不舒服?”我一把推开他的手,仿佛那手上沾着毒药,我的反应太强烈,胤礻我面上带着一丝受伤的神情,愣了。胤禟站在我们两人身边,灵动的眼睛紧盯着我,视线仿佛是刺向我的一把刀,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勉强平静地说:“九哥哥,十哥哥,我刚才水喝太多了,你们先走吧,我呆会去追你们。”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答,撩起裙子不辨方向就跑,胤礻我喊了我几声,我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儿地跑,在他们身边再呆一会儿,我怕我就会显露出来,我不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
      他们两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儿,边喊我的名字边在后面追来,我情急之下绕过一道宫墙,推开离我最近的一扇门,屋里站起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八阿哥胤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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