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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怅卧新春白袷衣 ...


  •   天色微黯,朦朦胧胧下着细雨,沾衣欲湿。
      街上行人寥寥,温衍沿着青石板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却不知自己这是去哪里。
      意识很清晰的知道这是个梦境,却醒不过来。
      他走到一方屋檐下避雨,细密的雨丝汇成水珠顺着滴雨檐落下,滴滴嗒嗒打在阶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他看到檐下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拿着根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温大哥。”
      少年见他来了,弯起眉眼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温柔的轮廓上脸颊带着点尚未消退的婴儿肥,诱得人想要捏上一把。
      钟意……
      温衍一时间竟忘记这是梦境,有点茫然的抬手想要抚上他的面颊。然而刚刚碰到,指尖却只剩下一片虚芜,连周围的景象也消失不见,他回到百草庄自己居住的那个院子里,院中梨树繁花似雪,他坐在石凳上,抬眼间,只见那个少年缓步走来——
      已经不再是原来那般软软的像个小孩子的模样,他长高了许多,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消失了,微抿着唇,清秀的下颌线条紧绷着,仍有点青涩的模样。
      “庄主,你放心,正如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婚契是假的,这点我很清楚,我绝不会干涉你什么,也不会打扰你的一切。”
      少年咬着下唇,清澈的眼里透着倔强,就那么直视着他,没有半分迟疑。
      他想要说不,想说并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迁怒于你。
      可是,身体却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时才又想起这是关于往日的梦境,他只能旁观而已。
      于是他听到自己带着点冷笑的意味说,“那当真再好不过了。”
      少年眉头微皱,嘴唇咬得发白,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仿佛带着点委屈的神色,却没有开口辩驳。
      钟意。
      温衍想要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安慰他,抬手间却打碎了这个梦魇。
      睁开眼,自己仍在客栈里,看天色似是刚睡了半日,也许是因为梦境的关系,身体得到了休息,精神却十分疲惫。
      他微微闭眼,头一次那么清晰的去回想过去的事。
      这五年,刚开始的那一两年他仍是有所执念,连带着也就对柳钟意分外冷淡。而后来,三年,四年,五年……他渐渐像是从一个迷梦中醒来一般,也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回头去看,便忽觉分外荒唐。
      他跟柳钟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只是当时仍旧年少的他觉得只要与那人有了婚契,朝夕相对,总有一日能得到他的心。
      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稍微一碰便碎了。
      若是让他等一个相爱的恋人,莫说五年,就算是十年他也可以等。可是让他这么一厢情愿毫无希望的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终于太累,没有力气坚持。
      终于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就如大梦终醒,竟觉梦中一切都虚幻无比,回忆起那些他做的事,都觉得分外可笑。他对柳钟情的执念,对柳钟意的怨恨,一时间也看起来好笑得很。
      那些执念都是一叶障目,而那些怨恨不过来自于那个人差点在他清醒之前打破这个梦境,他固执,逃避,不愿意承认,把这些情绪都转为怨恨,这样便能继续长梦不醒。
      渐渐他便不再执着,包括爱同恨,只是对于种种情感生出倦怠,恰逢那时父亲辞世,百草庄的一切都由他掌管,他也就将这些情绪都尘封起来,一心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对于往事,他不愿回想,仿佛也就忘了,心境渐渐变得平静,人也变得比以前沉稳,说得好听是心如止水,其实他也明白,更像是一潭死水。
      不动情便不会痛,他也因为曾那么深刻的执念过,所以仿佛累得没有力气再动情。
      他一直以为柳钟意也同他一样,会渐渐忘记,更何况,他一直觉得那人还小,以后,自然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何苦同他这个心如死水的人消磨。
      却没想到,那日在石室之中,柳钟意会舍身相救。
      他仍记得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人猛地将他按到墙上,温热的身躯紧紧相贴,他清晰的听到暗器刺入血肉的声音,也感觉到他的血流到自己的手臂上,灼热得仿佛能烧起来。
      那一刻静如死水的心中蓦然起了涟漪,他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用生命爱护,是什么滋味。
      只是那时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想那么多,带着柳钟意九死一生的回到岸上,发现他呼吸停止,虽然自己以一个医师的身份最快速的施救,但心里却揪紧几乎窒息。
      柳钟意为他几乎丢了性命,让他一回想起这些年来的一切便觉得心绪难安,更为他觉得不值。如若情爱真的能够随理智选择,他恨不能一开始便是一心牵在他身上的。
      这样,便没有后来的这些……
      这样,他就能一直护着那个人,不会让他这些年一个人如此无助。
      只可惜,这一切永远没可能重来。
      他便想着对他好一些,至少,回到从年那个样子。
      可是连着这几日下来,他发现这个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注目于柳钟意时,便越来越发现他真的长大了,绝不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温软的少年。不会再有什么自然而亲密的举动,不会偶尔对着他撒娇,更不像以前那样只要自己将目光望向他,便露出毫无芥蒂的笑容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原本在记忆里并不多么深刻的印象忽然因为这样强烈的对比而变得无比清晰,像是刻意要让他感到愧疚一般。
      现在的柳钟意冷淡而沉默,不会像原来一般乖巧听话,甚至常常说出些毫不留情反驳他的话,也极有主见,一旦有了什么决定,连他也改变不了。就像是昨晚执意让他去追隐山派诸人,而自己孤身回到问剑门一般。
      但是,若是再细心一点,便也会发现那人常常口是心非,不愿意将自己一些柔软的心思暴露出来,别扭得有点可爱。
      于是,便不自觉的开始纵容,听他说些口不对心的冷漠言语也不觉生气,反倒会莫名的心情变好。
      不过今早听他那么笃定的说他们如今只是盟友时,忽然便对自己原本的判断有那么点不相信起来。
      更无法忽略的是,自己心中那一刻涌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复杂,似乎是失望,似乎还有点难受。
      他回了房之后觉得倦了,便也不愿多想,却未曾料到会梦见那些以前的事情,梦醒了,再去回想,便突然有点明白了。
      那些情绪不过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觉得柳钟意仍旧喜欢他,却得到否定的答案。
      还记得来问剑门的路上他就问过那个人,还喜欢么。那时候柳钟意也回答过,不喜欢,可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所以,现在的自己,对柳钟意已与那时不同了么?
      竟然会期待他仍旧爱着自己,除非是……自己已经对他动了心。
      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敢认定那人当真依旧怀着这样的心思了,柳钟意总是当着他的面用各种方式否认,拒绝。
      温衍如是想着,不由得苦笑起来。
      在情之一字上,他似乎总是做错。当年爱上柳钟情,得不到回应也不肯放弃,反倒冷待了真正喜欢自己的人。待到他终于不再沉溺于往事,好不容易能够对另一人动情时,却发现已经错过太久,大概已经将对方的感情都消磨殆尽了。
      其实感情谈不上对错,那么,错的大概只是时间。
      他现在不能确定柳钟意的心思,因为那人的性子,也不能直白的去问,但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便该用自己的方式一直对他好,就算是偿还这五年所欠下的也一样。
      纵然其实得不到回应,或是不可能再等他回心转意也一样。
      反正,也不值得。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值得那个人喜欢,觉得,他该同更好的人在一起。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不可能倒流。
      其实他也仅仅是动了心而已,现在就割舍,也没有多么疼痛,可他却不愿回到从前去了,宁可放纵自己就那么慢慢的沦陷下去。
      就当是报应好了,温衍一时间有那么几分自暴自弃的想法。
      纵然最后并不能与那人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有点遗憾,自己最终也不能实现那个从一开始便有所执着的,两情相悦的愿望。

      入夜时分又下起绵绵细雨来,柳钟意坐在窗边安静的听着,那只蓝色的小鸟儿就站在他手腕上,啄食他手心里的几颗花生米。
      因为颜色实在太过显眼的缘故,这几日小蓝都被藏起来,在外面的时候是被放在笼子里用布盖着,在客栈便被关在柳钟意房里,好不容易柳钟意得了闲,闷得慌的小家伙便一直赖着他,十分亲密的模样。
      听到门响的时候,柳钟意便把花生米放在了窗棂上,引开小蓝的注意,然后过去开门。
      “什么事?”
      温衍在门外道:“过来吃饭吧。”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基本都是在温衍房里吃饭的,毕竟柳钟意看不见,店小二来送饭菜到他房里也会有所不便。
      柳钟意应下,便关门随他去了。
      吃饭的时候温衍就如平时一样将一些菜夹到他碗里,柳钟意习惯性的吃了一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我自己来吧。”
      温衍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我自己可以。”柳钟意说着试探着用筷子去碰放在桌上的盘子,夹了一根类似豆角的,往自己碗里放去。
      “钟意,”温衍阻止:“你夹到辣椒了。”
      柳钟意皱了皱眉,抿着唇不说话。
      “等你眼睛好了,自然也轮不到我照顾,”温衍放柔了声音道:“别逞强了,乖。”说着他从柳钟意碗里将那根豆角夹了出来——
      当然是豆角而不是什么辣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柳钟意突然便开始拒绝他的照顾,莫非是觉察了什么所以这般抗拒?
      他却不想让那人就这么将自己推开,所以随口说了句谎哄他。
      温衍淡定的将那根豆角放在自己碗里,然后又给他夹了一些其他的小菜,转开了话题:“我们接下来去云川么?”
      柳钟意思索片刻:“问剑门这边,不知道……”
      “这个你放心,”温衍道:“若只是昨晚那些人,有袁前辈在,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我看那个领头的人衣上绣的并不是那个标志,可见他就算是鸣沙教的人也并非地位太高的。”
      柳钟意颔首:“那我们明天便走。”
      温衍稍停了一下,才道:“那枚玉佩原本主人的身份,你有想过吗?”
      柳钟意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皱起眉低声道:“现任鸣沙教主。”略微叹了口气,接着道:“当然只是猜测,我也希望不是。”
      “嗯。”
      柳钟意沉默一阵,道:“我总觉得十分不安,哥哥若是一切安好,便不可能一直不给我任何消息。”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心中最深的隐忧,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害怕一旦说出来便成了真。
      温衍轻声安抚道:“待到了云川,自然会有个结果,你如今一直担心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
      “所以,你先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先吃饭吧。”
      “嗯。”
      温衍看着他低头慢慢继续吃饭的样子,心中渐觉一片温柔如水,也合着淡淡的心疼。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自己是陪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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