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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尊前拟把归期说 ...


  •   从碧陵派回到百草庄又是大半月的路程,温衍牵马入城时,见到城中诸般熟悉景象,竟有种隔世之感。还记得走时才是初春,庄里的梨花开了一片,犹如冰雪未化,而此时春日已晚,枝上繁花换了绿叶,投落在地上一片片淡淡的阴影。
      那日他接到柳钟意的消息便离开了碧陵派,然为了避过鸣沙教耳目,只是孤身一人归来,柳钟情则暂且留在了碧陵派——他要僻静安全之处闭关恢复武功,碧陵派无疑就是上佳之选,鸣沙教在云川一带虽然势力强盛,却还不至于直接挑衅碧陵,更何况他们去时行踪隐蔽,谢橪一时也猜不到这个藏身之所。
      温衍穿过闹市,路过摘星楼时,这些日子一直跟在他身侧的蓝色鸟儿跳到他肩上啾啾叫了两声,爪子挠了挠他的衣衫,似是道别一般。
      温衍知道它大约是要回夜离那里了,便淡淡道:“去罢。”微微抬手,小蓝便顺势展翅飞了起来,从某扇窗户飞进了楼里。
      温衍收回目光,接着往百草庄去了。
      行至庄前,却见刘仲锐恰好出门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白纸灯笼。
      “庄主回来了?”刘仲锐见他过来,微微一讶,随即上前行礼。
      “嗯。”温衍点点头,看向他手中那物,道:“庄中有人过世了?”
      “呃……”刘仲锐一愣,没想到他会不知道,顿了顿,这才解释道:“是柳公子。”
      温衍蓦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是……柳公子。”刘仲锐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毕竟五年来那两人之间基本也无甚关系,温衍从不过问那人消息,似乎只当他是个无关的外人罢了。
      “……不可能!”温衍看着指上那道红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红线蛊未解,若是钟意出事,他也会受牵连,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一点事也无,“你从何处听说的?”
      刘仲锐如实答道:“此事十日之前江湖上便有传闻,属下一开始也并未相信,但今日鬼楼派了人来,说是……确实如此。”
      温衍皱了眉:“谁?”
      “鬼楼四堂主之一,代号为‘魅’,他人仍在堂中,庄主可要见见?”
      温衍颔首,将马缰交予他,道:“我去看看。”
      他穿过庭院,进了会客的大堂,便见一人坐在椅上,一身富家公子般的华服,身段修长漂亮,只是半张脸上蒙着绘着可怖图案的暗金面具。
      那人见来的是他,唇角勾起一点笑意,道:“温庄主,别来无恙?”
      温衍原本便觉他有些熟悉,此时听他开口,方才确定:“夜离。”
      夜离悠悠然将面具摘了,露出张魅惑艳丽的面容来。
      “钟意在何处?”
      夜离勾着唇,低眼把玩手中的暗金色面具,道:“怎么,你的下属没有同你说?他死了。”
      “你骗我。”温衍笃定的开口:“他没死。”
      “我为何要骗你?”夜离懒洋洋支着额头,眼角微挑,看起来媚眼如丝,甚是勾人,然开口却是冷冷冰冰:“骗你能得什么好处?”
      温衍道:“我不知道,但是,他绝没有死。”
      夜离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没错,他没死。但是,这个消息却不是我捏造的,是他自己要求的。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机会光明正大的离开他。如何,温庄主还满意么?”
      仿佛一把刀直刺心口,将最柔软的地方捣碎,带着鲜血开膛破肚,那疼痛让他身体一僵,却强忍着,没有流露分毫,只是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他如今在何处?”
      “与你何干?”夜离说罢,却又皱起眉来,露出些许迟疑。
      温衍见状顿觉不安,“他出了什么事……带我去见他!”
      夜离打量他一阵,见那焦灼之色不似作伪,便松了口,道:“好,我告诉你,但是有个条件。”
      “你说。”
      夜离勾唇道:“我今日来是帮他拿些放在庄里的琐碎东西,庄主若是方便,就帮我收拾了,带到摘星楼去。”
      “……”温衍微微垂目,道:“这也是他要的?”
      “自然,”夜离眉梢轻挑,“怎么,庄主不答应?”
      温衍轻轻一笑,并未看他,只低声道:“……好,我会带过去的。”
      夜离觉出那笑容甚是苦涩勉强,却也未多说什么,将暗金的面具戴上,径自离开了堂中。
      温衍静静立了一阵,转身出了厅堂,往柳钟意从前所住的院落走去。
      那小院看起来甚是冷清,虽然有人打理,但恰逢庭中月季谢去的时候,绿肥红瘦,一片凄寂。
      温衍穿过庭院,抬手轻推,屋门便开了,可见主人离去时并未如何在意。
      柳钟意在时,这里他也没来过几次,只吩咐属下一切按照柳钟意的要求办便是,此时进了屋子,才发觉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庄里的人自然不会如何苛待他,可依照柳钟意的性子,如非必要,根本不会同旁人提什么要求。
      温衍看了看屋内各处,发觉里面无一杂物,打开柜子,才发现那人整齐叠好的衣裳和在小抽屉里另放的一些寻常物件。
      他找来摆在墙角并不如何大的箱子,将那些衣裳一一放了进去,就如同亲手将自己与那人之间仅剩的丝缕联系一点点扯断。
      ……疼痛入骨。
      他原是好不容易才又能对一人动情,却发觉他们之间原可能有的一切早被他自己亲手折损。
      若是那人当真决意斩断过往,他也已经没有立场去强求什么,就如当年柳钟意从未强求过他——纵然那时,他分明是看到那个少年眼里的委屈和难过……
      既然当年那么做了,就该有承受如今后果的觉悟,如果柳钟意觉得如此了断最好,那么……便遂了他的心意也罢。
      温衍有些麻木的想着,将那些衣物整齐的放好。
      柳钟意的衣裳几乎都是些黑色劲装,方便夜行或是打斗,温衍收拾到压在柜子最底下的衣裳时却是怔住了,那鲜艳的颜色红得刺目,上面还以金线绣了繁复花纹。
      虽然已猜到是什么,却仍是忍不住将那衣裳小心的展开来。细致的丝绸触感划过指尖,上面华美的刺绣寓意喜庆吉祥……只可惜从未实现过。
      ——果真是那件喜袍。
      那衣裳如今看起来已是小了,五年前那人还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身段纤细青涩,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既然已经不能穿了,也不可能再穿第二次的,却为何还要留着?
      他回想那天晚上,他们拜堂成亲。他清楚的记得行礼之后自己一直在外边喝酒。既然婚契是假的,自然不会当真入洞房,那晚他甚至没有回房看一看柳钟意,只怕连盖头都是那人自己掀的。
      他无法知道柳钟意那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同他走完这一道过场的——是跟喜欢的人,却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做戏;在喜庆的乐声中拜过天地,却知道红绸另一端的人怀着的甚至是微带恨意的心情;最后也是一个人睡在冰冷却堆满鸳被的床上……可那时那个少年便已经学会隐忍痛苦,从来不哭不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想要亲近他,粘着他不放,而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好似自己也把自己当做一件工具,按照他的要求做戏,不出一点差错。
      为什么?
      明明应该是痛苦的回忆,为何还要将这物件留下来……
      那是表示,仍然没有放下么?
      而所有对他的拒绝,都是因为没有再有所期待。
      温衍努力稳定着双手将那衣裳叠起,放好,又将其余的零碎物件一起收入箱中,合上盖子后,却没有将它带走,而是空着手出了门。
      无论如何,想要再有一次机会,至少得他亲口确认,无论……是什么结局。
      温衍从屋中出来,却瞥见一个身影在外面一闪而过,且那人脚步并不轻灵,听得十分清晰,想必是方才便在屋外,只是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才未察觉:“谁,出来。”
      略等了等,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提着个木制食盒从矮墙后走了出来,行礼道:“庄主。”
      “宋叔?”温衍见过几次,认得这人是后厨的掌事,不由得微微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中年人道:“属下……只是恰好经过。”
      温衍并未因他的谎言而动怒,仅是淡淡的揭破:“恰好经过,那为何要躲我?”
      宋叔不擅说谎,一时答不上来,沉默了半晌,道:“却不知庄主为何来此?属下原本以为,纵是柳公子死了,庄主也不会过问半句。”
      温衍没料到竟会被他如此诘问,低了眼帘道:“我与他之间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庄主的事,属下自然无权过问,”宋叔道:“只是方才在门外见到庄主那般行止,似乎并非不在意柳公子,却为何要如此待他?……然而纵是如此,这五年,也未曾见他变过心意……”
      温衍虽因他所言而心中难过,却仍是诧异他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宋叔叹道:“柳公子从未说过,只是每年庄主生辰时,我托丫鬟送去的长寿面都是他亲手做的。这件事他不让我说,就连送都不让我送,他说即便送去了庄主也会倒掉,所以都是我瞒着他的。”
      “……什么?”温衍只觉那一字字都似刺在心上,听完之后心口早已血肉模糊,疼得麻木了。
      那几碗在莫名其妙时辰送来的长寿面,他确实没有吃过,最初就命人告诉后厨不必再做,但第二年却仍是又送来了,那时虽有些奇怪,但对这样的小事也就没再多过问。
      还记得那个少年曾笑着说要吃他做的面,他也答应了,只是第二年一切骤变,那人所期许的事便再未实现过,而他……也未曾珍惜过那人从未出口的细微心意……
      宋叔道:“属下今日来,只是想送些梨糕,没想到庄主会在这,方才……属下并非有意窥见。”
      温衍本也无意追究那些,只是望向他手中的食盒,略微迟疑:“梨糕?”
      宋叔点点头:“嗯,刚做的,柳公子最是喜欢这些甜的糕点。”
      “是啊……”温衍回想起这一路上那人无意中流露出的对糕点的喜爱,不由得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更多却是怅惘之意。
      宋叔见得那神色,叹道:“属下虽然不该过问庄主之事,但好歹也算得上是长了些岁数,就劝上一句,希望庄主若是识得心意,便好好待柳公子罢。”
      温衍微微颔首,但片刻又觉出些不对来:“你知道他未死?”
      宋叔见他也似是知道这事的,便如实道:“确实知道,柳公子离开前曾说过,若是听到什么传言,不必担心他。”
      温衍听了这话,沉默半晌,道:“原来他早就有了这般打算。”他说着竟是又低笑起来,满是苦涩。
      “庄主……”
      “罢了,”温衍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我先去寻他。”
      “那庄主帮属下将这梨糕带给柳公子罢。”宋叔说着将手上的食盒递了过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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