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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风过回塘万竹悲 ...


  •   天色阴沉,空气湿闷而燥热,雷声渐起,显是很快便要下一场大雨。
      祁肃穿过栈桥,走入青墨亭中,只见那玄衣男子坐在石桌前,正凝眉看着桌上胜负已分的棋局。
      “回来了?”
      谢橪听见声音,也未曾抬眼,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祁肃一礼,道:“是。”
      “如何,抓住那人了?”谢橪目光仍自停留在棋局上,却已分了一半心思听他回话。
      “是,”祁肃应了一句,接着解释道:“我命鬼楼中的下属暗中跟踪教主所派出的人,果然发现其中有人趁此机会向隐山派分坛送出消息。”
      “谁?”
      “付缙。”
      谢橪沉默片刻,从那棋局上拿起了一枚棋子,淡淡道:“他可说了为何做此等背叛之事?”
      祁肃略微垂了眼帘,一时没有答复。
      “怎么?”谢橪将手中那枚棋子丢回了盒中,一双眼朝他看去,眸中分明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祁肃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只答道:“是,付缙已经说了。他是被人下药要挟,身不由己。”
      谢橪望向他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声音微沉:“左护法从何处得来这吞吞吐吐的习性,还非得我一句句问不成?”
      乌云之下闪电格外晃眼,雷声也隆隆作响,即使如此,祁肃仍旧将那句话听得清楚,立时单膝跪下,道:“是柳钟情和简先生。”
      谢橪听到柳钟情三字时面色未改,听到后面那人的称呼却稍稍皱了眉,半晌,才道:“原来如此。”
      既然是简墨言相助,那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
      雷声又响过几轮,谢橪似是笑了声,祁肃听得不分明,也没有抬头,心中五味陈杂之时只听那人开口道:“不知左护法更担心谁一些?”
      “属下……”祁肃惘然应了声,开口才发觉自己似乎无论选择何者皆是错的,便住了口。
      谢橪轻笑出声,“有这般的机会,左护法功夫也不弱,何不趁现在杀了我?这样……便不必再担心了。”
      “属下不敢。”祁肃蓦地看了那人一眼,却见他不知何时起身,背对着自己立在青墨亭边,似是闲时看看这漫天乌云闪电的风景,背后空门打开,竟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不敢?”谢橪似笑非笑的问了句。
      “是,若不是师父肯将属下留在鸣沙教学武,属下恐怕早在幼时便夭折了,师父留下的遗命,属下绝不会违背,此生此世,都会忠于鸣沙教。”
      谢橪回身看向他,半晌,道:“是了,我都快忘了,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句……师兄?”
      “教主……”祁肃不由得诧异起来,纵使十几二十年前他们师父还在时,他亦是称呼谢橪为“少主”,两人也不如何亲厚,从未听过他唤自己“师兄”。论起来他还长谢橪几年,当年的教主去世时他已是个少年,而那人不过是个孩子。
      他正想得有点出神,却听谢橪道:“且不说这个,当年师父去时,誓要讨还血债,甚至下了灭门的命令……师兄倒是第一个违背的罢?”
      祁肃沉默着没有答话,仅仅是等待判决一般听他继续说下去。
      谢橪却似没有再计较这件事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比起我来,师兄一贯是宅心仁厚许多,虽然不会背叛师父的意思,却亦不会踏破自身的底限。你不愿做背叛之事,不愿牵连无辜之人,从鬼楼‘三不杀’的守则便能窥得一二。想必师父的命令一直让你十分矛盾。”
      祁肃不料他竟会如此说,一时也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便仍是沉默不语。
      然而谢橪却没再立刻开口,只听空中闷雷一声,随即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风过荷塘,带来一股清凉的水汽,谢橪低叹一声,道:“下雨了。”
      入夏之后的雨都不再似春日那般缠绵细密,天地间雨滴宛若串成珠帘,茫茫一片,落到湖面便溅起大大小小的涟漪水花,还有一些随风吹入这亭中,打湿了地面。
      谢橪看了他一眼,道:“起来。”
      “是。”祁肃起身,站定了,静待他安排。
      “坐。”谢橪略一示意,自己也在石凳上坐下来,目光又看向了那棋盘。
      祁肃心底微微一诧,却仍是按他说的坐下了。
      “从前我只知遵循师父的遗命报仇,从未有过犹豫,直到……五年前。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收手。”谢橪着手去收桌上的棋子,一枚黑子,一枚白子,速度并不快,甚至有的时候稍有停顿。
      祁肃看了一阵,方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按照原本下棋时的棋路一步步倒退,他看得有些出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便听谢橪道:“看出什么了?”
      “执白子的人,似乎并不想赢。”祁肃道:“方才那两处,明明有机会,可他只是一味防守。”
      “不错,我也觉得奇怪,他这是何意。”谢橪似笑非笑的慢慢将那一整盘棋子都撤尽,道:“付缙可曾说,教中还有何人被控制的?”
      “未曾,他们彼此之间都不知晓。”
      “钟情果真不让我失望。”谢橪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入了盒中。
      祁肃沉默了一阵,道:“教主如何打算?”
      谢橪淡淡道:“你猜他们会在何处下手?”
      祁肃答道:“我们既定的路线大多官道,他们定然不会选在官道上,所以,也就只剩下柏木岭、赤月湖、惘然山和罗衣湾这四处。”
      谢橪微微一笑:“若我没记错,鬼楼还有一处据点,就在赤月湖和惘然山附近罢。”
      “正是。”
      “很好,你看赤月湖同惘然山何处更适于埋伏?”
      祁肃皱眉思索一阵,道:“惘然山。赤月湖沼泽密布,着实可算是危险重重。”
      “既然如此,你立即动身,带那处据点中的鸣沙教众去惘然山,迷阵或是其他什么的,你自斟酌便可。”谢橪眉梢微挑:“只一点,便是要快。”
      祁肃道:“若是隐山派那些人提早动手,应当如何是好?”
      “我会下令改变路线,绕过柏木岭。若是他们埋伏在柏木岭,我们绕了过去,他们得知路线错误之后便已然晚了,只能尾随,而我们埋伏在惘然山,也就是等他们自投罗网罢了。至于赤月湖,他们想必也不可能选。而罗衣湾……”谢橪略微顿了顿,道:“若他们真的选了罗衣湾,我们便再绕一段路,直接往隐山去。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过了罗衣湾,便再无屏障了。”
      祁肃思索片刻,应道:“是。”
      此时雨已然下得十分大了,天色阴沉得犹如暗夜一般,唯有闪电之时照得四下雪白。
      谢橪看了看亭外的天穹,道:“另外,我身边只留二十死士,其余的,命他们改了装束,立即离开,直接回总坛去,将背叛之人全数杀了。”
      风势越发强劲,青墨亭中打湿了大半,水花一直溅到脚边。谢橪的声音夹在风里竟显得有些飘忽,祁肃听了却是一震,道:“教主不可……”
      谢橪看了他一眼,眸中寒光闪烁:“现如今你不过是我属下,这是命令,你竟敢违抗?”
      “……”
      “鸣沙教根基终究是在云川,中州势力单薄,硬碰硬也着实讨不了什么便宜。”谢橪示意他不必再说,“总坛是势必要夺回来的,回去之后最先杀的便该是坛中情报使,竟敢将这般大的事瞒下来,想必也是被控制了。之后传信给各个分坛,酌情调些人手回去。鬼楼之中鸣沙教的那部分势力,此次之后也由你全数带回云川,至于鬼楼将来如何,或是将楼主之位交予谁,都由你做主。”
      祁肃道:“纵是要收回总坛,待到教主从中州回去再完成也不迟……”
      谢橪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若是不回去呢?”
      “若无十足把握,下次再动手亦可。”
      “嗯,待你以后成了鸣沙教之主,想要如何,皆由得你。”谢橪淡淡说了句,便摆手道:“下去罢,按我说的吩咐下去。”
      话说到此处,祁肃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却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种心思,便立在原处,一时没有动弹。
      谢橪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如今便想僭越?”
      “并非如此,”祁肃听出那话中似是嘲讽又似只是玩笑的意思,一抱拳,道:“教主只带那么点人,恐怕不妥。”
      谢橪微微摇头,低笑道:“先前与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未明白我的意思?”
      祁肃眉头紧皱,默然不语。
      谢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至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此番,我只想了结恩怨。”
      风卷进亭子里,冰凉的水珠吹落在皮肤上,带着些冷意。
      他低声道:“二十年了,我要血债血偿,却不想再添无意义的杀戮。而且……我跟柳钟情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祁肃听着,一时竟无反驳的话可说。
      谢橪挑眉一笑,道:“师兄,你更担心谁一些?”
      祁肃一顿,道:“……教主莫要再说笑了。”
      谢橪果然敛了笑意,错身而过,立在他身后,脚步微顿:“有许多事而今方觉自己做得过了,只是,不可能有机会重来一次。”
      “……”
      “你说,若是重来一次,又会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然走出了青墨亭,祁肃转身望去,却见他就那么走进了瓢泼大雨之中,未曾执伞,却也未有分毫停顿。
      此时方觉错了又有何益?
      重来一次,若不知将来,是否仍是做当时一样的决定?
      这些事,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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