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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两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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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糟糕的暗杀技巧不同,凡妮莎攀爬穿梭的速度异常快,只要康纳稍有不察,一转眼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你的悬赏令被贴得满墙都是。”
为了从大街上将她捉回巷子,差点就遭受到巡逻列兵的开枪射击,康纳只好带着凡妮莎暂且到墙壁的拐角隐匿身形,结果一抬眼就望见一幢破败居民楼上高高悬起的醒目画像,不由得捏了捏眉心问道,“你干了什么?”
这时候画像上被二十五英镑高额通缉的人正躲在他宽阔的背后,给他讲一个关于兔子和金盏花的冷笑话。听见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她立刻收声,挠挠头颇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我本来想要暗杀一个圣殿骑士,谁能料到驻扎在附近的红衫军内部还有一个跟他同名的士官长?奇怪的事儿,不是吗?……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能想象得到,从军营里杀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工夫。好了,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那只兔子把金盏花……”
“我教你一个办法。”
康纳自动屏蔽了她后面那些琐碎无用的废话。
他身手矫健灵活,轻巧地一跃攀上居民楼外展的阳台,附在防护栏间倒垂着上身,轻而易举将墙面上的悬赏令扯到手中:“你可以把画像都撕下来,就像我做的一样,这么一来他们就记不得你长什么模样了。我以前试过几次,效果很好。”
“但我不一样,我比较漂亮。”
凡妮莎接过他随手递来的画像,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真没想到他们画得还挺像。嘿,康纳,我还没送过你见面礼对吧?拿去吧。”
她把那幅将自己面貌描绘得栩栩如生的画像硬塞到他手里,不给任何拒绝的机会。康纳只好折了几下放进贴身的衣袋,然后带着她在城里转悠了半天,不光要避开随处可见的巡逻兵,还得时刻注意哪面墙上贴着凡妮莎的悬赏令……更别提她无时无刻都在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了。
“&*…@¥&……”从鼻尖到下颌都被他粗粝宽大的手掌紧罩住,凡妮莎只能发出一阵含混难辨的咕哝声。
她心里相当明白,他其实并没有用上太重的力道。
“你应该知道我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康纳观察着一队列兵保持队形整齐划一地路过他们的藏身处,将音量放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保持安静。”
凡妮莎垂头丧气地勉强闭上了嘴。康纳于是松开手,绕到前方将她再一次护在身后。由于太过于专注地倾听主要街道上传来的动静,他并没留意视野范围外猝然接近的危险——屋顶有两个训练有素的列兵发觉他们形迹可疑,分别从两侧悄无声息地包抄而来,手持的燧石滑膛步枪更是对准了屋檐罅隙中康纳隐约晃动的脑袋。
凡妮莎注意到了逐渐逼近的敌人,却没出声打扰到全神贯注的康纳——她实在十分享受被人保护的感觉。
“瞧,那边矮脚楼上头有张画像。”她突然指向右边十余米开外的一堵墙,“我去把它揭下来。”
那儿是绝大部分走在街上的民众的视觉死角,康纳不太明白把悬赏令贴在这里意义何在,不过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可能是近处发生了什么声势浩大的骚乱,有不少装备齐全的红衫军正成群结队地往西南方向赶去。他所在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这片区域唯一的视觉死角,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松懈防备,因为有个看上去极其纤细柔软还自称是“刺客”的小姑娘正瑟缩在他背后、亟待他的帮助。
然而这时他眼中需要帮助的“小姑娘”已经身在楼顶、干脆利落地喀一声拧断敌人的脖子了。
完成了屈膝压制、绕颈锁喉的一连串动作,她将两名敌人瘫软的尸体拖进楼脚处的稻草堆里掩埋好,然后若无其事地随手顺了张悬赏通告,又轻手轻脚地再度回到了康纳身后,全程。
没过一会儿,街上渐渐不见了红衣列兵的身影。康纳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发现凡妮莎紧紧搂靠着他的背,满脸大气也不敢出的紧张模样,手里抓握着一卷皱巴巴的画像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怎么使她安定下来,经过了长达半分钟的犹疑后依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好试探性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又快速缩回手:
“他们离开了,你现在很安全。”
他此刻的嗓音听起来磁性而温和,比起初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简直判若两人。凡妮莎原本还准备挤出两抹泪痕好显得更加逼真,听见他笨拙却恳切的安慰后又鬼使神差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展开一个笑容,抓住他的手臂得寸进尺:“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康纳的脸色并没像往常那样,因为她冒失的碰触而阴沉下来,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他不多作言语,只当她是因为很少近距离遇敌而产生了恐惧。毕竟从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来看,她也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蹩脚刺客,只会对自己人得意忘形,一旦遭遇强敌就原形毕露。
“我会护送你抵达旅馆。”他保证说。
凡妮莎失望地撇撇嘴,没再过多地把情绪表露出来。
“这个人好像不是我。除非我把头发剪短、染成深色、梳个怪异的小辫子再变成个男人……”她这下才来得及查看刚刚随手摘下的画像,“这是谁?”
康纳打量了一眼那张颇有些残破的泛黄画像。身背弓箭的少年眉目英挺,鼻梁高阔,面部线条十分硬朗,棱角分明。
“这是我,很久……很久以前的我。”
他把窸窸窣窣掉下碎屑的纸张对折起来,谨慎地交到她的手里,“送给你。”
“一模一样的见面礼?”
凡妮莎眉开眼笑,雀跃地把画像收入袖口,“谢谢你啦。嘿,你想知道那只摘掉了金盏花的兔子后来怎么样了吗?它……”
康纳缄默不语,迈步朝她给的旅馆地址走去,双眼深埋在兜帽底下的阴影里。
——他就当做她只说了一声“谢谢你”。
而且他的辫子一点儿也不怪异……
当黑夜渐次吞没天光之时,他们到达了旅馆。凡妮莎声称自己还沉浸在大量红衫军环绕的恐慌之中无法自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请康纳在房间里再多待一会儿,理由是“他的体格让人比较有安全感”。
他答应了。
在康纳从窗台窥探外部有无敌人踪迹的时候,凡妮莎坐到书桌前,开始起草一封给阿基里斯的回信。这一路上她一再给康纳找麻烦,除了想从他身上挖掘些此行目标的资料以外,更多的是为了阿基里斯的一个请求——年迈的导师得知她到来的消息,特地通过兄弟会请她全面评估学生的刺客基本素养,借以判断他是否有资格被委派进行更加艰难的任务。
这项工作通常由导师自行负责裁定,只是很显然,阿基里斯的年纪无法再胜任了。
羽毛笔蘸了蓝黑色墨水,刷刷地写完一封言辞中肯的信,凡妮莎用蜜蜡封好信封接口,递给康纳并委托他转交阿基里斯。
拿到信件的康纳本想就此与她告别——事实上他已经缓步走到了门口,没想到在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封信,封纸上潦草地压着兄弟会的火漆印。
他出声提醒了凡妮莎后,她突然露出僵硬而古怪的表情,猛地踮着脚尖一把夺过他弯腰捡到手里的信。
就算对他人情绪变化迟钝如康纳,也意识到了她现在不太对劲。
罕见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凡妮莎双手发抖拆开信封,快速将内里的字迹扫视了一遍。
“开什么玩笑?!”她上身蓦然匍匐下去,大半张脸闷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尖叫。
这封信来自她的父亲,日耳曼地区一位颇负盛名的刺客大师。他在信中对她在纽约的任务完成情况给予了冷淡的评价,并且取消了她在波士顿附近的全部任务计划,勒令她马上返回。
无论她做得有多出色,她的父亲全都置若罔闻。
为什么她总是不能让他满意?
她忿忿不平地将信纸撕了个粉碎。一抬头,出乎意料地看见康纳还站在原地好奇地盯着她看,就像一片沉默高大的阴影。
“无意冒犯。”
语塞良久,他终于憋出一句不太连贯的话,“我很少能够见到别的刺客。”
凡妮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轻叹,拍了拍身侧空着的床铺。
“你想聊聊天吗?”她低头捂住忽地滚烫起来的脸颊,小声对他说,“我也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刺客。”
她自小接受严苛繁重的训练,父亲习惯于一手将重任交由她独自承担,接踵而至的负累几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往合作过的刺客同伴也无一不恪守规则,他们认可并尊重她的实力,新晋的学生也指望着她的领导、指引甚至庇护……一直以来她都扮演着保护别人的角色,从没有过一个人像康纳这样,在面临危险时自然而然地挡在她身前。
而且他虽不善言辞,却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对于凡妮莎来说,这简直是个上帝赐予的优点。
“你知道什么是刺二代吗,康纳?”
凡妮莎的生造词换来他茫然的摇头。她扯了扯嘴角笑起来,仰头倒在床上面露倦意,“这意味着我爷爷是刺客,我爸爸也是。……说老实话,我觉得我真该去当个圣殿骑士。”
她的这番话让康纳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就是个圣殿骑士。
“……你不会真的想要这么做的。”以他的立场说出这句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他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