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水珠

14、离乱

　　怎么回事，天崩地裂了吗？脚下的剧震简直要把人给扔出去，哈尔迪尔本能地以手臂护住头部，下一秒飞砖碎石就像下雨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死就急着活埋了？

　　挣扎着从砖砾当中脱出身来，哈尔迪尔迅速回头扫了一眼自己部下的人数。当他的眼睛终于能够找准焦距并且看得清当前局面的时候，这句调侃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城墙被豁开一角——该死的“铜墙铁壁”，偏留下那么一处薄弱！洛汗之王到底在想什么呢，提前怎么不说！？他……哎……哈尔迪尔咬咬牙，他实在找不出话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懊恼。

　　他们来得太晚了，连了解地况的时间都没有，否则以他哈尔迪尔的经验与敏锐，怎么可能放过如此巨大的漏洞？！而现在，忽略了这点不说，他居然还把众多精良的弓箭手们安排在了那段要命的城墙上……

　　哈尔迪尔狠狠一拳切在墙壁上，截断了自己的浮躁：这笔帐到时候是得跟阿拉贡说道说道，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迅速分析了一下状况，随后长刀一挥，短促地下了道命令：“一半人跟我过去，缺口处需要支援。”

　　……需要支援没错，但需要的是十倍于此的支援。

　　兽人们的攻势汹涌如潮，它们涌进墙内，正如黑色的巨浪席卷而来，分明是要吞没沿途的一切。

　　“把它们射回去！”

　　伴随着阿拉贡的一声大喊，被部署于墙内的精灵战士们和刚刚赶到的援军万……千……百箭齐发。兽人的攻势一时受挫，但紧接着，更加凶悍的“浪头”又一次打来……精灵们的低档势单力薄，仿佛一根树苗正横在巨石之间来抵受瀑布的摧折。

　　可如何，抵受得住呢？

　　一声荡气回肠的“冲啊！”之后，看到沙场上那一小股闪耀着铠甲光辉的精灵战士们冲向黑夜一样蔓延开来的兽人大军、以血肉之躯阻止敌人进攻的时候，那一刻的绝望与震撼，就算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目睹了，恐怕也会为之颤栗吧？

　　不管啦。血肉横飞中，哈尔迪尔也豁出去了：只要活着，樊拉，只要他们能活着，去它的战场——最后我来打扫！

　　* * *

　　感谢樊拉，他还活着。

　　刀光剑影中的那一点灼灼金色，莱格拉斯就是有这个本事能把他从一万种纷乱当中找出来。于是他知道，哈尔迪尔活着，并正在兽人的阵营前以他霸道的武器张显着自身的决然与强悍。

　　大松一口气之后，高涨起来的信心立刻使莱格拉斯刚才几乎软下去的双膝充满了力量。抄来兽人一块混铁的盾牌信手挥出，纵身上去，从楼梯上一路架着风一般飞驰而下，不断张弛的弓弦亦连连送飞箭疾出，瞬间解决了他足下目之所及的敌人……最后一个腾身，铁盾激射而出插入一名兽人的咽喉——噶然而止的，说不定是那个家伙将要爆发的喝彩？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战场上，这整个优雅如舞流畅如诗的过程也足以堪称敌我双方的共同享受了——如果强兽人的脑子也稍微够让它们懂得一点儿欣赏的话。莱格拉斯知道，经过刚才的魂飞魄散，此时他才算真正找回了自己。

　　以箭作匕首插入一名兽人的喉咙之后，再度绷紧长弓，看着金色点亮了眼前的混沌，他的唇畔终于擎起了一丝微笑：哈尔迪尔，我们始终在一起，对吧？

　　* * *

　　“阿拉贡！撤回圣盔谷，叫他们撤退！”

　　高城上，洛汗之王终于吼出命令。哈尔迪尔咬紧牙关，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和同伴们还能坚持多久，并且坚持多久才能算完。体力这东西，经过这么悬殊的敌我对比和这么长时间的搏杀，就算是精灵也早已经透支了。如果现在让他们停下来，下一刻就准备用担架来抬人吧，他们此刻实在是在用精神力量来支撑着自己不要放下手中的武器的。

　　“哈尔迪——”阿拉贡声嘶力竭地大喊：“退回来！”

　　精灵踹开一具悬于刀尖的尸体，无奈地回过头来表示自己“知道了”。若非如此，恐怕这个人类会喊到所有兽人都赶来包抄退路吧？不过不怪他，毕竟这个时候了，人人都剩下半条命，谁还能记得精灵耳朵的敏锐啊？

　　而精灵们敏锐的，显然不止是耳朵。匆匆忙忙的一瞥，竟让他看到了远处莱格拉斯那月色一样闪烁的银光——此刻他正拖着意犹未尽的矮人往城堡里面撤去呢。

　　哈，好样的小子。

　　哈尔迪尔吁了口气。相较于自己此刻的狼狈，那孩子看起来要好得多了。如今，也是他“真正成长起来”，并且可以叫人放心的时候啦……哈尔迪尔纵在这种场合之下，也不禁由然感到一丝安慰。

　　但是之后的感觉可就没那么好了。再回头时，面前几点铠甲的闪亮让他瞬间想起萝林边境，猛然跑过自己身边冲向危险的鲁米尔——那一次，是他没能阻止弟弟，而这一回，面对浩瀚如潮的兽人大军时，他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不能了！

　　“退回来啊！”

　　面对纷纷倒于兽人剑下的年轻战士，哈尔迪尔几近愤怒地大喊。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从自己身边撤走，他想回去一定得痛骂这些愣头小子们一顿，让他们知道在战场上还有比冲动更重要的东西。

　　当终于连最后一名战友也退到自己身后时，哈尔迪尔挥开长刀，狠狠将兽人的追击阻在了面前。

　　* * *

　　——曾经，我们是战友对吧？

　　当冰凉的利刃穿过铠甲直通入腹的时候，兽人们仿佛听见了一种很久以来都再没有触及，却无比熟悉的旋律。那曾经在金色萝林响起过的，忧伤如水的曲调仿佛又回来了，回到这战场上来，为了他们那位再也不能见到故乡的森林守卫。

　　拔出利刃，哈尔迪尔已经感觉不到鲜血的温度。将痛苦封锁在喉咙里，他回身看着尚未远去的年轻战士们，重新，握紧了武器。

　　——如果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就是为了送死，那么，曼多斯啊，也请让我死得值得。

　　然而，再也没有回答，除了另一名兽人斜贯脊背的狠狠一击……

　　叹息声中，阿拉贡的呼喊声已经那么遥远。哈尔迪尔觉得自己是真的站不住了，如果可以，他愿意再度坚强起来，但是这一回……不行了。

　　抱歉啦朋友，把你们带到战场山来，却没能将你们送回去……原谅我吧。

　　面对面前几位战友冰冷的尸体，他无奈地想最后笑一笑，却再也没有力气。此时痛苦已经变得麻木，当生命随着血液奔腾而去的时候，哈尔迪尔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把一个很久以前就种下的魔法，缓缓实现……

　　* * *

　　撤退中，莱格拉斯例无虚发地以弓箭逼退着兽人的追击。当他马上就要进入城堡的时候，胸前的绿叶别针一时间绽放出薄薄的一层金光。那是自接受这件礼物以来，莱格拉斯第二次见它发出如此美丽的光彩。

　　恍然间，寂静取代了周遭的离乱，仿佛是哈尔迪尔的声音在冥冥中轻轻地响起——

　　莱格拉斯，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什么？

　　……银发的精灵有了片刻的失神，但是随即，他的唇畔挂上了一抹微笑：怎么能忘记呢，哈尔迪尔，我永远都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