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穿无归》嫁膺

102、第一百零二章

　　青翠枝叶距离拜蒙咫尺之遥时停住，不知是用尽了力气还是不忍伤他。不过已经那人再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雷雨如钟鼓。
　　“不知我有没有长进？”柔润嗓音撩开雨幕传入每个人耳中。月色长发的男人轻轻招手，圣旗一震，迅速倒飞回他手中。
　　“克罗塞尔——”该隐悲鸣一声，手中圣杯血色翻涌，一滴殷红血珠从杯中升起，静静波动着：“我该隐以万血之祖的名义诅咒你！黑夜将蒙蔽你的眼睛，污秽将加诛你身，罪恶将腐朽你的灵魂，我诅咒你永远倒在黎明的前一刻，永远跨不过神圣之门！”
　　血珠倏忽消失，与此同时克罗塞尔的左颊上多了一个可怖的血红烙印，沉重，狰狞，无法摆脱。
　　克罗塞尔抚了抚脸颊，淡淡一笑：“只要能彻底铲除深渊，让圣堂的光耀白幡插遍整片大陆，烈阳之下再无一丝阴霾，这又算得上什么。”他柔声道：“相比之下，该隐你得小心了。”
　　该隐瞳孔微缩，只见拜蒙手中书册再次闪烁星芒，克罗塞尔手中旗帜微微发亮：“这一击你还躲得过去么？”
　　“该隐！”阿加雷斯惊怒交加，正要回身支援，被一剑穿心的狼人忽然散作淡灰烟雾，在一旁再次凝聚出形体：“不好意思，我可不能让你搅了克罗塞尔的好事。”
　　阿加雷斯眼神冰冷，“那就再杀一次，不知你有几条命来玩呢。”
　　“在那位王女死前，足够我挥霍了。”狼人举起长匕，笑容灿烂。

　　该隐漠然看着拜蒙与克罗塞尔，这两个人一个她杀不了，一个她不愿杀。难道唯有赴死了吗？她笑得惨然，缓缓将圣杯倾倒：“拜蒙，这杯酒我赠与你。你同光明向东，我随黑暗往西，永不再见。”
　　拜蒙嘴唇微白，却依然毫不迟疑地点亮星光，那过于璀璨的光芒甚至穿透了厚重积雨的乌云，在他头顶开辟出一扇天门，将一截壮丽银河接引而下，垂落人间。
　　“后悔吗。”克罗塞尔圣洁的面容流露出怜悯之色，“可后悔堕入深渊？可后悔与我为敌？”
　　“……夜晚如此美丽。”该隐张开双臂，面容氤氲在星光中，冷艳绝伦，“我该隐诞于光明，长于黑暗，心之所向，身之所往……若说后悔，唯有没有救下安度西亚，让他死于卑鄙算计，岂能安息！”
　　她猛地睁开双眸，一双夜色羽翼迎风而举，洒满战场的血液忽然有了生命，咆哮着奔涌向黑发女子，从高空俯视如同一张细密的蛛网，所有丝线都指向绝对的中心——该隐，只有该隐！
　　“不能让她完成蓄力！”拜蒙眉头微蹙，茫茫星光飞流直下，将整片荒漠照如白昼。
　　“轰隆——”星光来得快去得也快，浓云涌动着再次遮住那道裂口，暴雨簌簌而落。
　　黑发女子唇边溢出一道血线，流转于周身的血流已经薄的近乎透明。然而还未待她松口气，克罗塞尔优雅地抬起手：“别忘了我。”
　　【光辉与风暴之旗】破雨而来，带着无尽的风与……无尽的光！
　　“真是遗憾啊。”她喃喃道。深红眼瞳被越来越近的光明映浅淡，淡得如同两泓泪水，固执地躲在薄冰之后，不肯掉落。
　　就在此刻，该隐听到了马蹄声！沉重凶悍，一往无前的马蹄声！
　　艾莉欧格手持军旗一马当先，金发飞扬脑后，战袍猎猎作响，一双天蓝眼眸浩荡如繁星。她身后是自极北赶来的军团，被砭骨冰霜洗练过的灰烬军团！被七日烈火煅烧过的灰烬军团！
　　她是灰烬的使者！
　　“我来迟了吗！”她远远吼道，音色闯过瓢泼大雨与浓黛夜色，炸响耳畔，铿锵有声！
　　“有一点，但不算太晚。”该隐微微一笑，眼角闪过晶莹。
　　“当——”圣旗与一把银亮大剑碰撞在一起，滋啦作响，溅起刺目光辉。银翼天使低喝一声，双臂发力，一举将圣旗打飞出去！
　　“巴莱纳斯……”该隐唤道。
　　巴莱纳斯行了一个骑士礼：“抱歉来迟了。拜蒙的传送忽然中断我们只能跑过来。”他看了看站在天上的拜蒙和克罗塞尔，又看了看遍布植物的战场，沉声道：“怎么回事？”
　　该隐语速极快地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巴莱纳斯沉默片刻道：“愿安度西亚好眠。”
　　该隐冷笑：“让他们去跟安度西亚做伴更好。”
　　“我对付克罗塞尔，你去牵制拜蒙。”巴莱纳斯双翼一振飞上天空，“一切如你所愿，女士。”
　　看到这一幕的狼人脸色一变，忽然一个闪身拉开距离：“是你逼我的。”
　　阿加雷斯冷睨着他，一言不发。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得不承认，你很强。”狼人奇异地放松起来，甚至再次露出慵懒笑容，“可别后悔。”他手中出现一枚戒指，由于离得太远阿加雷斯看不清楚，隐约是深红色的。
　　“万王之王将降临于此。”狼人将戒指举过头顶。世界先是一寂然后元素陡然暴动，卷起剧烈的元素潮汐。阿加雷斯心中一沉，挥剑上前想要打断他的动作，然而还没靠近竟然被狂风吹开了！
　　空间如一张纸被缓缓撕开，那人信步踏入这个世界，仿佛这一步与任何普通的一步都没有区别。
　　三双光翼的在夜雨里舒展，抖落漫天霜羽。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他，忘记了动作。阿加雷斯脸色苍白。这是个哪怕只有一面之缘，哪怕他并无神智也难以忘怀的人——圣堂帝王，万王之王。
　　“去吧，杀掉所有敌人！”狼人一指阿加雷斯，放声大笑。
　　圣堂之王面甲下的深蓝眼瞳漠视远方。他没有武器，或者说他不需要有形的武器，因为世间一切的光明都是他的武器。
　　他手里有剑化光而出，轻轻抬臂，然后斩下。“拉默，闪开！”克罗塞尔喝道，声音微微嘶哑。
　　狼人拉默怔忡间已被劈为两半：“什么……”下一秒他又化为烟雾在远处重新凝为实体，一脸委屈地看着克罗塞尔。
　　“哪怕没有神智陛下的威严哪是你能触犯的！”克罗塞尔叹了口气，“看着就好。”
　　圣堂之王再次举臂，斩下第二剑。
　　阿加雷斯避无可避，硬生生去接这剑。他比那时强了很多，然而在这一剑面前还是落了下风。这是已经超越史诗，超远传说的力量。
　　这已经近乎……神。
　　与此同时在大后方城镇中，静了许久的传送阵再次亮起光芒，一只脚从中迈出。
　　“下雨了。”那人叹道。

　　“克罗塞尔，看在我快输的份上，能否告知破晓晨星的下落？”阿加雷斯擦去唇边血迹，淡淡道。
　　克罗塞尔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其实破晓晨星就被藏在我们头顶。”
　　阿加雷斯抬头看去，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不过相对于一开始来说已经弱了不少，想来巴尔和女武神也打累了吧。
　　“当朝阳的第一缕光出现之前，天边有颗最亮的星辰闪耀着带给人们光明。我将破晓晨星封印在了那颗启明星之处。”克罗塞尔指着东方，“晨曦来临时，封印就会解除。破晓晨星从天而降落入胜利者手中，岂不是很美的一件事？”
　　“是的，那一定很美。”阿加雷斯也望着那里出神，“我输了……”
　　“早就让你投降。”拉默耸肩，“不然安度西亚也不需要死……当然跟拜蒙决裂无法避免，毕竟破晓晨星只能用一次……”
　　圣堂之王第三次举剑，劈下。
　　阿加雷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着：对不起。还有——
　　不甘心啊。

　　没有刺目的光，没有灼热的温度，没有刀剑加身的痛苦。连风雨声都没有了。
　　阿加雷斯在一片安宁中嗅到了好闻的气息。
　　那是血液的味道，太阳的味道和不知名的花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艳丽灼热的红。赤红的发，辉煌的披风与燃烧火焰的狭长刀锋。那人横刀稳稳挡住王者的剑，一步未退。
　　“西迪……”阿加雷斯茫然地看着他。
　　西迪没有回头，手一挥将他甩到旁边：“好久不见。”
　　克罗塞尔一直从容不迫的面容陡然阴沉：“西迪！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能不死！”狼人拉默不着痕迹地按住他的肩膀。
　　西迪看都没看他，只对圣堂之王道：“能否不要插手。”
　　圣堂之王深蓝瞳孔微微有了聚焦。然而过了片刻，他依然举起光剑斩向不远处的阿加雷斯，而且更急更猛。
　　西迪眉头一皱，闪身拦住。紧接着刀身火焰一炽，扭动如赤蛇。雨水在靠近的瞬间便被蒸发成水雾，温柔地缭绕着他。
　　烟锁红莲。
　　但是他的刀再冷酷决绝不过了。那是没有任何余地的一刀，因为太过锋锐无匹，太过风驰电掣，甚至给人缓慢柔弱的错觉。
　　跳跃着火焰的刀锋照暖了圣堂之王的眼瞳，像是朝阳冲破夜色一跃而出。但是他的眼神更冷了，甚至是残酷的，狂怒的，歇斯底里的。
　　他已经没有了神智，那些感情又是从何而来？大概只是幻觉。
　　三双巨大羽翼昂扬一展，圣堂之王挥动光之权柄，整片天地都握在他手中。西迪瞳孔微微一缩，他面对的仿佛已不是一柄剑，一个人，而是万钧雷霆，瀚海狂澜。
　　雷鸣！剑鸣！刀鸣！
　　在凄厉的碰撞声中，炎刀忽然发出“喀喀”响动，雪白裂纹瞬间布满刀身，“嘭”地一声，【尘埃】碎了！
　　西迪手中一空，不由望向坠落向大地的碎片：“维林顿……”圣堂之王突然伸出左手将他的手腕扭在身后，阿加雷斯顿时睚眦欲裂：“西迪！”
　　然而帝王强健的手臂一收竟将赤发男人按入怀里，羽翼轻柔收卷将二人包裹其中，隔绝了所有晦暗与风雨。
　　温暖的光芒中，西迪怔怔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深湛的蓝，像是无垠的星河。
　　“西迪！”阿加雷斯只觉心脏快要炸开，他陷入了一种空冥的状态，好似突破了某种神秘的禁锢，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眼里只有那团光，只有光里那人！
　　他举起长剑义无反顾冲了过去，【深渊】上的铭文依次亮起。时隔千年，终于有人再次唤醒这把绝世凶剑！
　　羽翼猛地张开，圣堂之王冷冷看着阿加雷斯，手中光剑焕发着森然气息。是的，他们都想要抹杀对方！
　　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当——”阿加雷斯未退，圣堂之王未退！
　　阿加雷斯竟然突破了游戏的等级，突破了传说，达到了另一个层次，一个无限接近帝王的层次！
　　狂猛的罡风打碎风雨，卷飞拉默与克罗塞尔，吹破二人头顶云层，甚至影响了巴尔与菲尼克斯，让二人失去平衡落向地面！
　　但是无限接近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丝。阿加雷斯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腕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微微颤抖起来。
　　西迪忽然一掌拍向帝王的胸口将他推远，拉住阿加雷斯向后退。
　　圣堂之王深蓝眼瞳死死盯着他们，忽然发出了一声彻骨的哀嚎，像是狮子末路时的吼叫，像是狼孤独的啸声，刹那间传遍荒漠。
　　圣堂之王手中的剑器缓缓消散，世界寂灭了。
　　漆黑。
　　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阿加雷斯孤身立于这绝对的孤独里，惶然不知所措。
　　“西迪！西迪……”他在黑暗里奔走，呼喊，但是什么都没有，连他自己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记忆也如沙中堡垒，被黑暗的海潮覆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千年，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疯掉的时候，一点极光照亮了前方。他欣喜若狂地奔向那里，却发现那是那光也在向他飞来。
　　那是一把光芒万丈，冷峻清寒的光剑。也许死在这把剑下是件好事。
　　阿加雷斯模模糊糊地想着，一动不动等着长剑过来，杀死他。只是心底隐隐有些遗憾，却又记不起为什么遗憾了。
　　然后黑暗里再次亮起一团光。火光。温暖的，明媚的，灼热的。
　　火光里有一个人，那人有着赤红的长发和赤红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凛冽，又仿佛含着淡淡惆怅。
　　他静静地朝他伸出手。
　　阿加雷斯眼眶里忽然涌出一滴泪，顺着面颊落在地上，溅起浅浅水花。他终于再次听到声音，这冲破黑暗的第一声是却自己的眼泪。
　　阿加雷斯紧紧地抓住了男人的手。
　　光影转换间回到战场，阿加雷斯睁开眼睛，手中已空无一物，眼前是西迪的身影。
　　还有一声似叹非叹的呢喃：“阿撒兹勒……”圣堂之王震惊地看着他，手中光剑已经刺穿赤发男人的心口。
　　西迪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奇异的剑。他拔剑的动作妙到巅毫，只轻轻一点，点在帝王额头，面具便碎成齑粉。
　　三双绝白的羽翼片片飞散，圣白铠甲一点点染上漆黑。男人严峻寒绝的面容好似冷玉雕成，一点殷红伤痕烙在眉心，徒添凄凉。
　　“西迪……”圣堂之王，或者说深渊之王阿撒兹勒无措地看着他，手在微微颤抖。
　　“西迪！”阿加雷斯哑声道，“没事的，快要日出了，有破晓晨星在一定没事的！”
　　“是啊，日出了。”西迪转身望向东方。不知何时雨已停歇，唯有浅灰云层还未散去，浓浓淡淡盖满天际。
　　世界沉睡着，静谧悠远。
　　下一刻，破晓的第一缕光束从地平线迸射出来，洞穿云海，扫过荒漠，和煦地抚过茂密的植物，照在他们身上，将西迪的面容映得温柔。
　　已经快到夏季了呀。
　　无数淡红萤火飞散开来，好似暖风早早吹醒了暮草花，开在地上，开在风中，开在天上。
　　花开满天涯。
　　西迪缓缓迈开步子，朝着朝阳走去。淡金熹光一点点模糊着他的轮廓，他走在光芒里，走向永恒的光明。
　　黑赤王冠“叮铃”一声坠落，被帝王接住，握在掌心。
　　美丽的星星微微一闪划过天穹，落在阿加雷斯手中。他抓着这颗星星，平静地看着晨曦铺满大地。
　　破晓已经来临，但他知道，属于他的黎明也许再也不会到来。

作者有话说

　　这卷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