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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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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的歌声在咖啡馆里回荡,奇异的云在天边舒卷,林丹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在无力而徒劳的挣扎着。然而她活不下去,在他面前她再也活不下去了!她必须离开,一刻也不能等了!她无法否认自己的软弱,可是她并不会让自己被软弱打败。因为,她答应过自己,要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张珩见林丹墨起身,也站起来,问她:“你去哪里?我送你。”
林丹墨惊异于张珩的平静。他回来了,张珩回来了,可是她的张珩却依旧在大洋彼岸,遥远得如梦境一般无法触及。
林丹墨所不知道的是,张珩想过很多。一霎那间,无数的画面与声音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涌出、闪过。乱到极致,倒反而平静下来了,不管是什么,都统统打包扔到一边,再也不去考虑。
他或许是在骗自己,他或许是在饮鸩止渴,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痛的人,面对困难会畏惧,面对伤害会逃避。他幻想着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林丹墨什么也没有说过,他们在很友好的叙旧,他们还有一起展望未来的希望。
去哪里呢?这时候,可以去哪里?回去上班?还是不要了,就这个状态,回去也是找骂。可是不回去上班的话,会不会被开除?她是迟到的惯犯,因为早上起不来,还时不时地就和竹子串通来个“病假”什么的,上司忍她很久了吧。这次又无故旷工……唉,随便怎样了,反正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林丹墨一刻不停的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恨不能用头脑里的满,来填补心头的空。可是为什么,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像是陷在泥沼里,无法自拔,眼看着一步一步地沉沦,直至灭顶。
“墨墨,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啊。”林丹墨侧过身,在张珩看不见的地方使劲吸了吸鼻子,然后转过身去问他:“你有没有纸巾?我好像感冒了。”
她从来都是这样,特别容易感冒,淋了雨、受了风,稍微不对就能涕泪俱下,稀里哗啦的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她从来都是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一脸很无辜的样子,叫人不相信都难。
张珩习惯性的被她骗:“要不要紧?前天就发烧,是还没好吗?”
“没事,我已经好了,可能是空调温度太低。”林丹墨伸手去接张珩递过来的手帕。
张珩是左撇子,林丹墨也伸左手去接,张珩的手伸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把手帕交到林丹墨手上。
有些事情,你可以选择无视,你也可以不承认,可是它已经发生了,随时都可以跳出来,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林丹墨没注意到张珩的不对劲,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脚下加急就往门外走去。
“墨墨,你去哪里?”
“我回家。”林丹墨低下头只顾走。
“我送你。”张珩从背后拉住林丹墨的手臂。
“不用了。”林丹墨有点害怕,只能硬下声来给自己鼓气。
“墨墨,你不要走。”张珩手上加劲,狠狠的抓住用力挣扎的林丹墨只是不放手。
“你不要走……”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想起来了,徐明晓说过,林丹墨自己也说过,现在终于轮到他来说了么?
“张珩!张珩你回来!张珩你不要走!”她拼尽了全力来喊他,可是也没有将他留住。
原来也不过是轻如鸿毛的一句话。
“张珩,你放手吧。”林丹墨回过头去,眼里全是莹亮的泪光,可她就是忍着,不肯让它们掉下来。这一次,连他也知道,她不是感冒。可她也不是哭,她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她也不会在他面前哭。
“墨墨……”张珩手上的劲道慢慢的被抽走,一分,又一分,可是林丹墨并没有立即挣脱,她在他面前总是不堪一击。他们保持着这奇异的姿势,像两尊雕塑一样,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徒劳的,绝望的,只想将对方的模样铭刻在自己的心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去,便是各奔一方,许是永不得相见!
“张珩,我,我得走了。”林丹墨终于还是说出了别离的话。不是再见,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再见面。
“墨墨!”
林丹墨坐在张珩那部其貌不扬的明瑞里,脑中乱成一片。
张珩一面开车,一面转过头来问她:“我们去哪里吃饭?”
林丹墨只觉得嘴里涩,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其实不用想,一定是错!可是,可是……
别说张珩看不开,她自己又几时看开过?总是想着:就这一次,就放任自己这一次,最后一次!这次之后,就真的看开所有!这次之后,就真的忘掉一切!这次之后,就真的是路人了!
“我们去南门那家店好不好?我记得你最喜欢那家的酒酿蛋花了。”林丹墨不说话,张珩就替她说。他很高兴的说着,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真的很高兴。
林丹墨有多久没去过学校南门那家小吃店,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连路都不认识了,可是张珩还记得她最喜欢吃那里的酒酿蛋花。那家小吃店在校外一条小巷里,藏得很深,除了熟门熟路老主顾,很少有武陵人可以探进去。看着张珩七拐八拐的领着她往前走,仿佛电影里蒙太奇的切换,镜头摇转,一步一步走过时光的隧道,去到那早已泛黄的从前。
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张珩先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就是找准空位在路边随便停下的,都没有被收管理费,可见没有人看管。虽然只是一部十来万的中档车,好歹也是钱,学校周围这块儿比较混乱,他又不是不知道,还真放心。林丹墨看着就替张珩胆寒。
林丹墨跟徐明晓一块行走惯了,每次出去最头疼的就是他那辆保时捷。一百多万的车,太招了,招贼,搁哪儿都不放心,像这种偏远点儿的地方根本不敢来。林丹墨后来就老说:“世间唯小人与徐小明的车难养也。”
张珩停好车过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照在他身上,那个样子……
林丹墨看着他不禁笑了一下,说:“那么有钱干嘛不买辆好点儿的车?”
张珩云淡风轻地说:“身外之物,只要不是太次就行。”
林丹墨又笑一下,说:“你倒看得开。”
张珩拉起她的手,语调沉缓:“墨墨,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事情都看得那么开。”
林丹墨在心里面叹气,一叹,再叹,她不想对他说:张珩,你明白得太晚了。很多事情已经变了,不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也不再是你控制得了的了。
走到了才知道,小吃店早已不在了,因为地段不好,生意实在萧条,四年前就被迫转手,中间又易了不知道多少次主,现在勉力经营着的是一家小小的烧烤店,为了竞争,店面大改过,五颜六色的招牌高悬天际,再不是记忆中清爽利索与世无争的样子。
林丹墨站在店门口,感概万千。说什么好呢?这世上,时光飞逝,人心易变,原以为空间是最永恒的存在,竟然也可以陌生到这地步。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
四年,比起她和张珩的六年来还少两年……
林丹墨习惯性的低头去踢路边的碎砖块,好半天才看清,自己早已过了穿这一双球鞋到处跑的年纪,脚上这双达芙妮的最新款,将近一千块的鞋,穿在脚上就像绑了铅块似的,再不能蹦蹦跳跳无所不能了。
“进来啊。”张珩在店里喊林丹墨。
“哦。”林丹墨愣愣的跟进去,恍惚间又回到是那个傻乎乎的无条件跟随的年纪。
“吃什么?怎么都是烤鸡翅?”张珩看菜单的时候,林丹墨正专注于研究店内装潢。她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带脑子了,反正他总不会让她饿着冻着。
张珩点完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林丹墨抬起头来问:“点了什么?”
服务员开始报菜:烤鸡翅、烤培根、烤香菇、凉拌豆腐丝、凉拌海带丝、西芹腐竹、冰镇啤酒。
林丹墨挑挑眉头:“这么多?”
张珩说:“今天高兴。”
张珩点了很多串烤鸡翅,他还记得她也是喜欢吃鸡翅的。林丹墨以前常常举着无数串烤鸡翅,一面左一口右一口啃得不亦乐乎,一面学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里面唱的“红烧鸡翅我爱吃,我爱吃,我爱吃……”张珩有时候会批评她:跟谁学的这么痞?林丹墨就咯咯笑着说:顾北雅教的。都说“北大出疯子,清华出傻子,西大出痞子”,顾北雅就是西大的头号痞子,雅痞。顾北雅的境界太高,她就只好只求形似,不求神似。
凉菜和啤酒先上来,张珩拿过杯子就要给林丹墨倒。
林丹墨赶紧拦住:“我不要,我不能喝。你也少喝点,待会儿还开车呢。”
张珩坚持给两只杯子都满上:“今天高兴,喝一点儿没事。”
好吧,林丹墨在心底再一次纵容。她举着筷子从盘子里把那豆腐丝一根一根的挑出来慢慢嚼,只觉得食之无味,难过至极。
张珩倒是大口吃菜大口喝酒,他把西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衬衣的领扣、袖扣全部解开,一副痛快淋漓的样子。别人喝酒吃菜惬意无比,他却吃菜是吃菜,喝酒是喝酒,杯子空了立即就满上,满上之后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两口又喝光了。他这模样真是吓人,跟酒有仇似的,好像跟他自己也有仇。
林丹墨看得揪心。心里面一疼,脑子里就清楚多了。她是要忘记的,她原本是准备忘记的,跟他回不回来没有关系,就算他开始回忆了,她也要忘记。
串烤好了,盛在大盘子里端过来,热腾腾,香喷喷的。林丹墨双手齐上,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吃东西吃东西,不想吃也要尽量多吃,能吃多少是多少,吃饱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尤其这是最后一餐,更应该开开心心,融融洽洽。以后回忆起来才是最美好的结束。这一段情,也不全是泪水。
吃饱喝足,张珩叫服务员来结账,林丹墨扯了卫生纸来擦嘴擦手。手机响了:“从现在开始,我只疼你一个人……”林丹墨看了一眼张珩,接起来:“喂?哦,我在外面,不回去吃饭,已经吃过了。”林丹墨又看了一眼张珩,把电话拿远一点,继续说:“和一个老同学。呵呵,不告诉你我吃的什么。不用了,你别过来,我在学校这边,马上就回去。嗯,知道了,就这样哈,挂了。”林丹墨挂掉电话,再不看张珩,站起来说:“走吧。”
张珩不让林丹墨自己坐地铁回去,他喝了很多啤酒,虽然没醉,却有点怪怪的。林丹墨坐在他的车里,心里惴惴的,扭了头看着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纸醉金迷,繁华如梦,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个凄迷的故事在默默的发生,又默默的结束。
下雨了!憋闷了一整天,这会儿终于铺天盖地的落下雨来。这雨刚下起来,又急又大,打在车窗上,一粒一粒珍珠似的圆整,停留不过一瞬,便凝成一股细流蜿蜒着淌下去了。雨急,风也大,路两旁的行道树,细细的一株株,疯魔似的扭舞着。世界末日,最后的狂乱。
林丹墨在车里闷得喘不过气来,顺手把车窗开了一丝缝,满是泥腥味的风立即灌进来,还夹着雨,好几滴,落在她的裙子上,洇成一团。林丹墨只好又把车窗关回去。
张珩开了CD放歌,玛丽亚凯利揪着一颗心,绝望的唱着:“I still believe someday you and me will find ourselves in love again……”
林丹墨听得一怔,手和脚冰凉,整个人石头似的僵在那里,好像连心脏都不会跳了。
手机又响了,还是徐明晓打来的。雨太大,她既没有伞又不开车,他怕她回不来,于是反复询问确认她要不要他来接。
“真的不用,我能回来,现在就在车上呢。你……”林丹墨正握着手机说话,一只手横空劈来,夺了她的手机就扔了出去。手机撞在后面的窗户上,“啪哒”一声脆响,好像给摔散架了。林丹墨立即回身去看,又被张珩忽然一下推回到座位上。这一下力大,林丹墨的肩膀生疼生疼的。她瞪大眼睛望着他,彻底慒了,平时牙尖嘴利机敏过人,这关头上却木头人似的一个,好半天也转不过来。
车子从主路上退下来,一拐就上了高速,不知道要开向哪里。
林丹墨这才惊呼出来:“张珩你要去哪里!”
表盘指示时速已经上了八十公里,车子还在不停的加速。
“张珩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张珩不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前方,从后视镜里看去,变了个人似的凶狠。
林丹墨被吓到了,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张珩。
“墨墨,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停车,我要回家。”
“墨墨!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是要送我回家,还是把车停在这里,我自己回去?”
“墨墨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已经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你再不停我就跳车了!”林丹墨急了,伸手就去解腰间的安全带。
车子猛然停下,发动机熄火,灯也灭了,张珩在一片漆黑中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林丹墨。他轻轻地说:“墨墨,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为什么要给你第三次伤害我的机会?”黑暗中,张珩的注视下,林丹墨终于流下泪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