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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一百七十九章 隐藏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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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侍女和总管的指点,伊恩很快找到了游泳池边上的克拉姆。
水色至清,映着澄碧的蓝天,仿佛红尘三千尺都能追溯到。
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地方对塞亚和克拉姆有特别的意义,十次有九次看到他们在这儿聊天。
“嗨,现在是秋天,不适宜下水。”搭着话,褐发少年走过去。
突然,他顿足,克拉姆还是那么美丽,但是那双天青色眼眸流露出的情绪令他震动。
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世最强大的教皇有着如此稳静而又寂寞的眼神。
“塞亚……”克拉姆低声道。
伊恩回过神,通过终端手表询问女友:“营养失调和睡眠不足,没有大碍。现在艾娜正做下酒菜呢,塞亚那个妹控又可以享受了。”他揶揄了哥哥大人一句。
克拉姆点点头,又转向清澈的池水。
“我们好像经常变成没人要的。”伊恩双手抱着脑后,笑道。克拉姆也笑起来,他的笑容和少年记忆里的丹特丽安重合,通透而明丽,丰润如管风琴的声音也盈满了笑意:“我刚认识塞亚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妹控。”
“是吗,啊,克拉姆,你不是能时间旅行吗,没有看看未来?”伊恩好奇地问。
“前进还是后退,对我们这样的种族都没有区别,所以我们不像人类一样,有追逐和探索的欲望。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原点,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当我体会到等待的含义,当我接受许许多多的离别和重逢,我才明白生命的感受。”金发青年说道,“只是活下去,就算细菌也能做到,可是对我而言,与特别有价值的存在相遇,和他一起编织未来,才是一种存在。”
伊恩忍俊不禁:“克拉姆,你真是浪漫。”又可爱。
似乎被这句话触动,克拉姆郁郁地道:“塞亚说我是榆木脑袋。”
“他才是吧,不对,是钢筋脑袋。”对哥哥大人的顽固,少年怨念已久。克拉姆垮着肩:“他说沙门是铁皮脑袋,我是有洞洞眼的木头。”
“正好,三剑客,属性都全了。”伊恩捧腹。
克拉姆也开怀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眸如一汪碧水般澄澈晶莹。
“星云帝国,是我们三个的归属。沙门想重回管理的职位,也出于对人类的好奇;塞亚在这里寄托了全部的梦想,所有他能明白和不能明白的追忆和憧憬;而我,我想守护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愿意付出的灵魂。”
教皇露出帝王的眼神。
“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无私奉献的灵魂是伟大的,但是很多人是因为没有力量,守不住善良,我有力量,我想我应该保护好人性中好的一部分,因为那是生命繁衍和存续的价值所在。”
“然后,我的生命遇到了塞亚,第一次感到凡人所说的‘期待’。塞亚说两个男人谈恋爱不正常,但我就是喜欢他。”
他想起那个从正宇宙坠落的灵魂,即将毁灭中有着不朽的美丽。
那是塞亚一生唯一一次流泪,从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溅落在他的心头。
再次相遇,塞亚的背上仿佛有光的翅膀,是那个人的独特魅力,令人目眩的自由绚烂,每次飞翔起来的姿态让人留恋又无法挽留。
无数的概率中,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段时刻。
伊恩忍不住干咳一声:“塞亚是直男,我们的文化比较顶真,对这方面的划分壁垒分明。不过任何事物都是变化发展的,你看他现在不也爱上你了。”伊恩是竭诚希望塞亚和克拉姆越如胶如漆越好,实行妹控行为的空闲就会少得多!
“但是我想,塞亚总有一天会讨厌我的。”克拉姆喃喃道,“乌拉拉是我的妹妹。”
伊恩一怔,出乎意料的,不是特别惊讶。
他仔细回想,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他总会留意到一些线索。乌拉拉恐怖的强大使他忘记了她的长相,也因为那无与伦比的强大,他潜意识与克拉姆联系在了一起。
而且他清晰地看过那张脸庞,仿佛奇迹降临的绝美。
真相只要轻轻一揭,就会显露出来。
“她是她,你是你。”
伊恩直截了当地道,目光清晰如剑。
克拉姆看了看他,这件事,他愧对塞亚,一直没有坦言,也没法告诉艾娜,却对伊恩说了出来。
这个少年有一双明净而分明的眼睛,宛如沟通黑与白世界的桥梁,而不同于塞亚,游离于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上。
“不过,真没想到你和乌拉拉是兄妹。”伊恩深入思考,还是很诧异,“你之前说你们被分别献给了不同的神,乌拉拉被神格改变了原本的性格,难道这就是她那么疯狂的原因?”
“可能吧。”克拉姆看向远方,清澈的眼眸流转着一缕极细却又连绵不绝的忧伤。
伊恩推敲了一下,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深谈。从私人角度,克拉姆一定很愿意把乌拉拉的罪孽归咎于荒神,但是受害者塞亚是他的恋人,眼见塞亚受了那么多折磨,克拉姆无论如何不能再为妹妹脱罪。
想到近来的战事,伊恩忍不住道:“克拉姆,乌拉拉不能由你对付。”艾娜曾在他面前抱怨克拉姆长期的不作为,但伊恩自从知道了克拉姆和乌拉拉是黄昏一族最后留下的遗脉,就谅解了克拉姆的心情,何况克拉姆和乌拉拉还有那样的牵绊。
这种关系,谁能下手呢?大义灭亲?孔圣人都反对,法律也取消了。
太阳渐渐落山,但光辉从未消失,夕阳的金红色将水面映照成瑰丽的云彩反光,依稀亮起来的星辰在余晖里闪着微光。
克拉姆一直在遥望天空的尽头,似乎获得了某种感悟,他转过身。
“艾娜告诉我,你们人类的爱情,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克拉姆低语,余音缭绕,伊恩怔忡于他音色的留恋与刺痛,仿佛有什么不断从他的生命中剥去,这份损失痛苦得令这位世间最强大的教皇无法承受。
“我一直认为,乌拉拉和我的纠葛,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怜悯遗民,但就和我创造星云帝国一样,乌拉拉也有她的想法,或者荒神改变了她,我不会干涉她的作为。直到艾娜提醒我,我才意识到我的傲慢,我们这个种族的傲慢。我从来没有想过,塞亚会不会被剥夺时计者永恒的生命,突然死掉?还有他在时钟城过得怎样,有没有受到其他时计者的折辱?塞亚中了暗示,很多很多,失去了对我和对他人的信任和依赖……我一无所知,也不去关心。塞亚的不幸,全来自于我的傲慢和无知,他和任何一个人类在一起,都不会比我这个‘异类’更糟糕了。”
伊恩听着,心里沉甸甸的难受,饶是他想站在朋友的立场为克拉姆说两句,也无法否认这席话的正确。
克拉姆不是人类,不懂得人类在爱情中自然产生的不安、尽责、关怀,他是强者,哪怕放手,可能都是源于自信和笃定。
也许塞亚在相处过程中,已经无意识地包容了太多太多。
他的麻烦,他的人格,他的自大,他的抽风,他的种种缺点。
对于克拉姆和乌拉拉的关系,塞亚不至于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伊恩心知肚明,哥哥大人有多么犀利敏慧,自己都有感觉,塞亚可是乌拉拉的近侍。
“但是——”褐发少年没有反驳,只道,“他爱你。”
克拉姆怔住。
“他爱你,克拉姆。”伊恩叹了口气,像卸下一个无形的包袱——他也不是毫无芥蒂——当下,爽朗地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对方,“别想那么多,艾娜主要是妹妹的嫉妒心,才对你诸多挑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们的文化里,也多得是不匹配的情侣,立场啦种族啦性格啦。呃,我再告诉你一句经典的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想当初,金庸的这个主角可让他沸腾了一把,好妹子!
想了想,伊恩继续道:“你觉得对不起塞亚,就在今后对他更好,别再犯错。其实谁也没权利用人类的标准要求你,克拉姆,你有人类没有的优点。你给予他的,也肯定不是任何人类能够取代。”
比如星云帝国,比如漫长的守望,比如点点滴滴的改变。
“但是……塞亚知道真相后,一定不会原谅我。”克拉姆依然不释怀,从他亲手将塞亚交给时钟城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配拥有那个人,只是塞亚回来后,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放心,爱情是最没原则的。”伊恩咧咧嘴。
教皇厅的顶层,能够一览市区。
如翩跹羽翼的行宫和行政机构绵延起伏,艺术大广场、季节林荫道、野丁香大街、皇家图书馆、新汀歌剧院……古典弦乐般优雅的建筑静静沐浴着岁月的洗礼,入秋时节的夜晚有些冷,街上人群渐少,但是踢球的少年还聚在一起,发出开心的笑声。
在这片不朽之光笼罩的大地上,黄玫瑰的花香凝聚不散,悠远安静。
落日的光芒被塞亚深邃的瞳孔吸收,映出温暖苍凉的沉寂。
艾娜轻轻把精心调制的帝国奶茶放在桌上,香浓的液体在杯口卷起金色肉桂,精致的勺子微微搅动就可以看见浓郁的茶水荡开层层涟漪。
咖啡色雕花椅铺着华丽的软垫,青年也以舒适的姿态闲坐,但少女看着这样的兄长,想起在堇花联邦的简陋小旅店里,他也是这么看似随意却无懈可击地坐着,接受周围的讯息并融入陌生的氛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人生的变故。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质,当呈现出来,她找不到话题,也不能亲近他。
一个人成熟和历经磨难从不是什么好事,它会磨去人最可爱最柔软的部分,变得坚硬而无处入手。
“小仓鼠。”黑发青年一手支颊,笑起来,只有当他主动表示温情,人们才能感到一点儿灵魂的温度。
艾娜看到哥哥的眼神渐渐褪去迷惑和挫折,凝固成熟悉的坚不可摧的毅力,好像透过还未到来的夜幕,投射到人类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
他的笑容轻松怡然,随着夜风一起飞扬。
“哥哥最狡猾了。”艾娜鼓起腮帮。
“咦?”不是应该“妹妹的知心谈话时刻”吗?塞亚愣了。
随即,他看到桌上的小食,除了饭后茶,还有两瓶自酿的啤酒,最奇怪的是两碟下酒菜,丁香鱼炒花生、蒜蓉拌黄瓜,前所未见的菜色,滋味却意外的可口,似曾相识的辣油味道引出蒜、醋、香菜的丰富味道,爽口清香,麦酒也是纯正丰厚的麦芽香味,不像帝国习惯加果酿或奶糖。
“艾娜,你太能干了。”塞亚幸福地品尝妹妹的心意。
“所以啦,世上只有妹妹最好!”艾娜趴在桌上,她穿着鲜艳的橘色蛋糕裙,结着白色蝴蝶结,蓬松的金发编成软软的麻花辫,娇小秀丽的脸庞被胳膊挤得有点变形,却更加柔软可爱,翠绿明眸一闪一闪,塞亚被她的模样萌得心都化了。
“艾娜,甩掉伊恩,成为我的吧!”
“这不行。”艾娜直起腰。
铁石心肠!塞亚感到比乌拉拉女王更冷酷无情的打击——哥哥为什么那么苦逼?
艾娜好整以暇地喝奶茶:“哥哥难题解出来了是吗。”
“嗯……”塞亚没有正面回答,靠坐在椅垫上,“我会从大科学院挑一批人出来,给DOLL系统建立子系统,一旦系统崩溃可以补上。”
“但这样克拉姆还是会有危险吧?”艾娜敏锐地把握住问题的核心,如果只是DOLL系统的安全,哥哥不会这么紧张。有帝国军、有那么多克拉姆在,归一会的宵小算什么。关键是罗切斯特用逻辑之罪攻击DOLL信仰核心时,克拉姆的本体会受到多大伤害。
塞亚咬了咬牙:“让他吃点苦头。”
哥哥,你说的是气话。艾娜侧目,当年她青春期叛逆,哥哥怒火冲天,都没动她一根指头。
“要不,我们主动出击。”时钟城暂时沉寂后,艾娜有意把归一会一锅端了,铲除祸患也提高实战能力,即使乌拉拉不知所踪,艾娜也始终视她为心腹大患。
不算地球被毁,那么多遗民的帐,单单塞亚所受的苦,就让艾娜对乌拉拉恨之入骨。
“你不是对手,小仓鼠。”塞亚也考虑过妹妹的提议,但是他的炼金等级降低后,就失去了对逻辑之罪的控制力。如果还在身边,倒可以通过权限影响剑的物理性能。但既然落到了归一会手上,事态就脱轨了。从时计领被毁,归一会还是没找到推测,恐怕他们转移到了逻辑之罪的内置空间,就算直捣源头,也找不到目标。
而逻辑之罪的特殊性质——矛盾破坏,意味着它无法被约束。哪怕塞亚当初设置了排除特定对象的限制,比如不能攻击某些人,当逻辑之罪的真正功能启动,也会自我破解,成为持有者手里无坚不摧的武器。
如果罗切斯特发现了逻辑之罪的秘密,以他的智慧和手段,星云帝国绝对守不住,别说克拉姆,普通百姓也会尸横遍野,他的黑箱也救不回来。
逻辑之罪,是他的成就巅峰。除了用顶级炼金术创造世界的那一次,他再也做不到那么疯狂了。
为今之计,只有用逻辑之罪唯一的BUG瓦解它的存在机制,身为武器师的谨慎,他在它的原始程序中设定了一个死循环。
逻辑之罪可以扭曲所有事物,从一切定义逆推矛盾和错误,推翻概念和精神,重新界定概率组合的世界,从而摧毁无限的宇宙,它的扭曲方式谁也不知道,攻击方式也不定,但是归一会若用它开辟通往星云帝国的道路,他能够从无数的推测中计算出唯一的答案,利用对方进入的渠道,构造出与逻辑之罪连接的路径,触发那唯一且绝对的弱点。
将武器,将武器本身破坏。
心痛啊。神器师无声地泣血,克拉姆赔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够还我的心血眼泪!
白金之钥站起身,掏出一只小巧的烟盒,弹开盖子,抽出一根手卷纸烟,靠着露台:“艾娜,我不瞒你,我可能会冒次险。”
“你又要置身险境吗!?”艾娜激动地跳起来。
“我不想,但有时迫不得已,不要质疑我。”灰蓝的眼眸透露的深思冷静坚定,“为了重要的人不惜生命,等于把两样宝贵的东西都压上,我不会犯傻。但既然被人用自己的武器指着脑袋,只有把子弹偷换掉。”
艾娜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
“非得利用的话,‘自己’也得豁出去。”塞亚叼着烟道,“这就是,荒原宇宙的生存法则。”
少女终于回过神,跑上前,紧紧抓住兄长:“我已经可以保护哥哥了,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塞亚失笑:“成长起来,幼崽,我告诉你打算,不是想看到你不知天高地厚逞能。”
艾娜涨红脸,但还是拒不退让:“我讨厌哥哥总是一意孤行,你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心情,我现在还天天梦见你被使徒带走的情景,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稍微信任我们一点呢?我、伊恩、盖娅、霖、丽萨、帕鲁卡、高文、梅耶,我们都在哥哥身边,我们也许还不够强,没有乌拉拉、罗切斯特、归一会那么强大,但我们会变强,也可以成为哥哥信任的同伴。”
“我绝对不相信!”塞亚突然激动起来,在妹妹受惊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脸上红晕褪去,只有颤抖的声线泄露了他压抑已久的激烈情绪,“多莉雅,我以为她永远不会死,我只依赖她,我只认可她,我让她离开,我相信她会回来,结果怎样?你的能力比得上多莉雅吗?”
“我……我……”
塞亚再次深呼吸,按捺失控的感情,用略带烦躁的动作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好了,艾娜,你对我很重要,别让我失去你。”
这样的迂回攻击让金发少女完败,又不能反过来吼这个不讲理的哥哥,扁着嘴几乎要哭了。
因此,妹控的心理壁垒当场软化:“给我时间,艾娜,我不希望你难过。”
“我也不想失去哥哥。”艾娜嘟着嘴,总算好受了一些,伸出指头强调,“我差点失去你一次,两次,三次!”
你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你的“哥哥”了。塞亚心想,没有反驳,用终端手环发送讯息,一台单人飞行器从宫殿另一头飞来,转动的底座变换着水滴状的闪光。
毫无停顿,黑发青年跳了上去,稳稳立于天空之上。
“我去科学院,克拉姆来了,叫他过来找我。你和伊恩待在教皇宫,提醒帕鲁卡她们也是。”
“哥哥——”艾娜大喊,金发被风吹得飞舞,“炼金术的等价交换原则,你不想我们出事,你就绝对不能出任何事!”
塞亚眯了下眼:“死从来不在人的选项里,只是一种命运,就和天灾一样无法避免,凡人只能降低它的机率。”
他回过身,摆了摆手:“你哥哥是天才中的天才,无所不能。”
说着,宛如逆行的流星,闪耀的光芒升上夜空。
所有的真相,都不要被揭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