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八章 前兆 ...
-
希欧琴里世界的天空和它的土地一样,一片拥挤的灰色,没有星辰。当透着暗暗锈红的夜色降临,聚集在此的人们开始他们昼夜颠倒的夜生活。
最后一盏路灯远离街道尽头,浓浓的阴影涂抹在一排排建筑之后,整个转角沉寂在无声的黑暗之中。一群黑影从寂寥无人的街道上走过,斗篷扫过石板带起四散的尘土。
只有一个人,再稀薄的微尘也无法从他燃烧着黑焰的袍下逃出,被吞进了无尽的黑暗。
一行人走进一栋废屋,这种形似废弃的房子在希欧琴有许多,是隐士修身会给会员修行的场所。
一扇扇勾勒着蔷薇科植物的窗户全部关得死紧,当走进沉重生锈的大门,外面晦暗的光线透过蓝紫色的玻璃映入正厅,留下幽幽的暧昧色泽,衬得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阴森的诡魅感。
人群传出吸气声,模仿神殿的穹顶,有一幅醒目的拼嵌画,全部由打磨成透明薄片的水晶组成,描绘着宗教中诞生的情景:代表毁灭和苏生的神子从浑沌之卵中走出,舞动飞翼降临人间。
这是归一会的壁画。
原来希欧琴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蛇骨咧咧嘴,这么看来外界盛传的罗切斯特大主教和他姨母关系不睦是愚弄人的烟幕。
很好,在他死前至少能带个秘密入土。
只是他的斐丽,他们领养的孩子,也要为此陪葬。
这一刻,蛇骨由衷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挽留塞亚多住几天,这个老朋友在的话,他还能托个孤什么……
“商人的保密工夫果然优秀。”归一会的「黑耀使节」转过身,众人还是只敢垂着头,注视他包覆铠甲的双脚和灰袍斗篷的一角,“我们自己要进一个地方,总是会惊动一些大惊小怪的虫蟊。”
当然了,这个世界的人哪个没有灵敏的第六感,一察觉你们的动静就跑得没影了。商人们随即想到自己当初的“迟钝”,欲哭无泪。
黑耀使节绽开残酷的笑容:“我的其他同伴也请你们帮忙了。”
虽然使用了客气的说法,但众人心知肚明,这只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还有最后一批货。”
这次归一会的成员语气肃然。
蛇骨一阵寒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乡出产的矿物竟然和这样一桩阴谋有关。
卡尤星北部的永冻区开采的原矿经过提炼,会成为一种叫做「冰息」的非导体矿,能够使某些气体产生超流体态和绝缘态的可逆转换。应用在工业用途,就是能创造两个并列于不同状态的物质界,正是堇花联邦主星希欧琴——外界称为「表里双世界」的由来。
这样一个使用了冰息作为地基的行星,当有触媒使它的状态再一次发生转变,就能让它变成被零导体包裹的冷冻星。
隔绝法力,隔绝救援。
血染日的彻底清洗,斩尽杀绝不留祸根。
一想到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的布局如此深,如此广,蛇骨就感到最深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到时,希欧琴会成为一颗死星。而他们这批人的下场,也不言而喻。
塞亚独自坐在修士会的钟楼塔顶,向西北望去。
庞大的市街尽收眼底,密集的灯火闪烁其间,好像大地变成了天幕,城市成为了星河。
朝相反的方向远眺,能够看到矗立在断崖上,永远缭绕着雾气的雾塔。更巍峨的是一块镶嵌在悬崖之中的巨大黑色方尖碑,密密麻麻记载着每一届五朔节死亡的三大工会成员。
他喜欢这些有纪念意义的古老建筑,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不是“历史”,而是回忆。
有时当他旅行到一些空岛和世界,会惊诧时光变迁之快,沧海桑田人事全非。陌生的情景会让他产生略略迷失的孤独感,为了排解这种情绪,他总要再次起飞,去往别处。
像一只永远找不到收信人的信天翁。
青年的上身柔软地靠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灰蓝的眼眸仍然飞扬跳脱,带着惊鸿一瞥般捉摸不到的轨迹。
两个幼鹰很快也会学会独立飞行。不过,还是第一次担当“鸟巢”的责任呢。
「塞亚,如果你有想追寻的东西,就为它停泊吧。」
铸表师的话闪过脑海,塞亚微微眯起眼。
大师不知道,他不是追寻,而是……活下去,一切目标的前提是生存,虽然他也不明白这样执着而漫长的生命到底是为什么。
旅行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如今他都分不清了。
只是,想到要离开如今两个陪伴在身边的孩子,回归原来的生活,就有一种灵魂被抽去的失落感。
才这么一会儿时间,就被影响得那么深了吗。黑发青年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会没法跑路的。他烦恼地耙耙头发。
突然,他感到腰包里有异动,拿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方形匣子,打开,两道光束在半空交汇,浮现一个娇艳的身影,正是那天艾娜和伊恩在街上看见,做风尘女子打扮的女郎。
“哦,蔷花庇佑,塞亚,我终于联系上你了!”
“怎么了,斐丽?”
塞亚担心地蹙眉。
这是蛇骨的伴侣,他的朋友。
他知道老朋友最近生意不太干净,大约是后巷里混久了,人也渐渐疲软,思想有点不健康,但并没有沦落到塞亚对他失望的地步。所以上次只是基于一贯的谨慎,给了斐丽一个联络的小道具而已,这是怎么了?难道蛇骨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面的女性一脸惨白,“塞亚,我只能从他的态度看出这件事非同小可。他现在不在卡尤,不知去哪儿了。坷尔他,以前不会瞒我,这件事让他都快疯了,我看得出来。最近我一直感觉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像死神那样。你知道,我有一点感应者的天赋,当年天平修女请我加入,我没去。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他调情——像我这种看起来和坷尔一夜情的对象,我估摸那些大人物也不屑留意,做手脚什么,最多事后清扫吧。”
“是的,你是对的,所以你在安全的地方?”听出问题很大,塞亚首先确认她的安危。
斐丽露出了一丝笑意:“是的,我找到了机会。塞亚,我们只能请求你了,你是他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明白了,斐丽,你别怕,我会找到蛇骨的,你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们。”
“是的,哦,塞亚,谢谢你。”斐丽感激地道,切断了通讯。
想了想,塞亚起身跳出钟楼,往另一栋建筑落下。
轻盈的脚步伴随着月光和他自己的影子,和往常一样,生活就是独自的前行。
啪!一扇窗打开,金发少女探出头。
“哥哥哥哥,快回来睡觉!”
一瞬间,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实,塞亚回首一笑。
“我去去就来。”
“真是的。”艾娜鼓起腮帮,看着他轻快的足迹飞掠在屋顶上,却不怎么担心,因为那个背影,不像远去,而是会归来的候鸟。
古铜色的阳光越过五朔节广场,沿着弯曲的街巷展开。堇花联邦创立人西瑞亚的巨大塑像耸立在洁白的花海中,醉人的花香隐隐弥漫着血的腥甜。年复一年重演的冲突使纯洁的百合吸收了无数鲜血,开得绚丽而妖艳。
蛇骨把最后一块触媒石藏进座台的缝隙,手法天衣无缝,他早年是街上的“三只手”,现在想来,和塞亚的邂逅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是那个人带着他走出污水横流的窄巷,为他指点了星空的广阔,让他认识了斐丽……
不过人与人的差距,也是那么大。
他曾经开玩笑地在酒后对那个男人说:「谁能卖我一对翅膀,我给他一百万里昂……赊的。」
蛇骨恨死了自己喝醉也不会胡言乱语的性格,发次酒疯多好,把酒杯朝塞亚脸上丢过去,告诉他自己多么嫉妒他,再扇自己两个耳光了结,那就不会有今日的懊丧,既愧疚,又遗憾。
人的一生如果只能在地上爬,那么至少有放纵一次的权利吧。
乞讨的手臂抓住了他的斗篷下摆,蛇骨满以为自己会冷酷地离去,可最终他叹口气,扔下他袋里所有的金里昂——临死做做好事吧。
乞丐被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惊呆了,走出一段路,蛇骨才暗骂自己昏头往回走——给那么多钱,那不是做好事,而是坑死人。
一枚金里昂掉在他头上,接着是更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大笑,带着让他昏眩的自由与朝气。
“塞亚!”
披着破旧披风的黑发青年在断裂的围墙上快活地笑着,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不讲形象,教皇的恋人毫不在意地扮乞丐!
蛇骨坚决不承认一刹那他的眼圈有点发热。
“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又在这里干嘛呢,老朋友?”塞亚跳下地,意味深长地笑道。
蛇骨顿时冷静下来:“你旅行到这里了?还真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这两句很传神.的“成语”是当年这个朋友的自称,还有那个“针灸”的古怪称呼。
黑发青年微笑着走向他,轻轻拉了拉他的领口,不用扯开就能感觉到肌肤上归一会的诅咒刺青。
“你该向我求助的,坷尔。”
许久没听见的旧称莫名地打破了一层心理隔阂,蛇骨焦躁地挥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眼前出现好多星星……真的好像他向往的一百万金里昂啊。
蛇骨呆呆坐在地上,一边脸颊高高肿起。
“你真的中年痴呆了吗?”一拳殴过去的塞亚不爽地道,“我本来也懒得理你这个青少年叛逆期和更年期混着来的家伙,是你家斐丽求我。”
“斐丽!”蛇骨一个激灵,大喊。
“是啊。”塞亚摊开手,“你要是这么死了,我就可以接收你美丽的妻子,和一群免费的孩子。”
“去死!”蛇骨没好气地道——这个朋友会做这种事才怪。
他总算找回被冲昏头的理智,盘腿坐着,无形中松懈下来,用正经的口气道:“塞亚,你牵扯进这件事,会使得时钟城对上麻烦的敌人。”
“你真以为我出什么事,女王陛下会管?”塞亚冷冷地道。
蛇骨抿紧唇,内心某个长久以来被嫉妒蒙蔽的角落敞亮开来:“抱歉,塞亚。”
黑发青年受落了他的道歉,寻思道:“果然,让你重操旧业,偷渡和小偷小摸的敌人,就是归一会吧。”
没办法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听到那个名称的瞬间,蛇骨不禁全身发抖,脸如土色。
“行了,不过就是归一会的一场套布袋打老鼠行动。”
只有你能用“不过”形容归一会。蛇骨腹诽。塞亚反而露出无奈之色:“你要是能发挥正常,早就注意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会这么被动。”
塞亚认为,一个人的谋略和他的眼界心态很有关系,老是窝在小角落,心理上把自己局限住,当然闯不出去。
这个宇宙的潜在法则是力量,博奕也不过是表面的游戏,真正的棋盘从来在强者的舞台和星空之上。
蛇骨突然暴怒起来,“塞亚,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斩断一切!”
塞亚冷淡地道:“那就少在心里偷偷对我抱怨,有种早点骂我啊。”
蛇骨苦笑:“也罢,我是比不上你,你连教皇那种情人都能舍下了。”
“闭嘴!”塞亚额冒青筋。
蛇骨一愕,看出他激动的原因,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塞亚·依路安那对机械教皇旧情难忘,这会成为全世界的一大奇闻。
塞亚咬了会儿牙,克制揍他一顿的冲动——对一只脚在棺材里的家伙不能太过分。
“你还有足够的日子好活,混蛋。”踩了这个笑不停的家伙一脚,他道,“如果罗切斯特身上还有人性,那就是茱丽亚夫人。他不会让这颗凝聚了她和她姐姐梦想的行星成为一颗冻结的死星,只是要解决弗里奥一班首脑。而下一步,估计就是彻底占领冰岛法师协会了。”
蛇骨松了口长气,只要不是斩尽杀绝就有活路,他也能猜到塞亚会怎么救援他。
“回去后扮得像点,别露出马脚。”塞亚有点担心他今天情绪浮动太大,到时控制不住。
“别小看我。”蛇骨懒懒挥了挥手,好奇地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希欧琴?真的斐丽通知你,你就这么快赶来了?”算算时间,无论如何赶不及。
“也是凑巧,我帮艾娜和伊恩来这里办事,然后斐丽就联系我了。”
“你帮他们办事?”蛇骨咂舌,“塞亚,你真的想当保姆了?”黑发青年有些烦恼也有些认命:“嗯啊,甩不脱。”
蛇骨深感不可思议:“那两个小鬼到底交了什么狗屎运才能碰上你这样的靠山?”
“因为荒神.的机率法则咯。”
“……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