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所谓荒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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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丞相处过的三位老师之中，教习他武功术法的紫狩因为本身条件，往往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他最为尊崇的一位。他的教导如春风化雨，温和而循序渐进。
相比之下，宁远缺乏耐心，教导方式简单粗暴，也是最为严厉的一位。除了最初开蒙的两年教导他那些最为基础的经学典籍以外，宁远所教授的主要内容是相术。怎样去通过一个人的装扮，习惯，行为来揣测他的身份地位处境，直至内心想法，借此推导对方在某种状况下一些可能的应对。最后尽可能多地推算出每一种可能性，并且给出自己的应对方法。因为后面几年宁远长期在外奔波，几乎没怎么给他面对面地讲过课。几乎每次都是通过初一送给他一打资料让他写论文交作业。然后每次把他交上去的作业逐字逐句骂的体无完肤打回去至少重写二三十次——甚至包括字迹不够工整或者纸上有折痕也会成为重写的理由。
荀彧教授的内容最初只是礼仪和相对较为基础的运筹之术。但作为老师总是会偏爱用功努力又天赋上佳的弟子。他问得问题多了，荀彧所教导的内容也渐渐丰富起来。后来也终于隐约察觉到了他的身份。
那年，紫丞九岁。经历紫狩的死亡后只有一年的时间。他依稀记得那日荀彧背对着他，负手站在窗檐下的阴影之中，问他究竟是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这些年学到了什么，又是想学些什么。
那一瞬间，紫丞感觉到了一丝天地无声的寂静与惶恐。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终究是瞒不住的。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尴尬的身份而被对方抛弃。纵然心绪如潮，良好的训练让他勉强保持着相对平静的神情和冷静的思考——
他想起了宁远对他说过的话：“所谓话术，便在于通过尽量少的试探来对对方进行一定的掌握和判断。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回应判断。是推让，是追捧，抑或是打压。这时候，你必须迅速判断，对方的每一句话有什么目的。对方最想得到的或是最不想得到的回答是什么。在你说出一句话之后，对方又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和情绪。当你能够把握住对方每一个情绪的变化时，你的话术才算入门。”
平日的作业，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返工重来。然而这一次，他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只怕……会彻底失去眼前之人。这一刻，那个白衣束发的熟悉背影，近在眼前，与他之间的真实距离却是很远很远，远到竟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疏离。紫丞的心揪了起来，发出一阵阵难以言说的钝痛。
那时，他是怎样回答的？
“弟子刘丞。以王者之子的身份，欲向先生请教……守护之道。”
王者，哪位王者？守护，又是守护谁家子民？被夺去了权力的王者，空有王者之名，傀儡之身，又如何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任何人，事，物？
“喔。如此，谁会有幸成为殿下希望守护的对象？”
“汉室子民。”
“殿下如何定义所谓汉室子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听到这八个字后，荀彧转过了头来，似是微微一笑，满室生辉。
刘丞……刘协的皇后所生长子，也是嫡子。虽然因为年纪太小加上各种政治因素，一直未被立为太子，只是在年前受封黎王之位。然而……若无意外，譬如死亡或是失德，下任的天子显然便是他了。荀彧沉默着，他当然明白这点。这个少年心智早熟，也拥有足够的天赋和勤奋。若是加以培养……未必不能在他们这一代人之后守好这片基业。
“臣会将此事奏报朝廷。日后，臣便可入宫为殿下讲学。”紫丞只是片刻便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你有你的身份，就不必再偷偷摸摸出宫来见我了。
那一夜，紫丞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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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平定后，曹操得胜回朝。然而胜利的背后，踌躇满志的王者却隐藏着一缕晦暗不明的忧伤。他的军师祭酒，那个喜欢青色服饰，经常不好好穿衣服，喜欢喝酒喜欢说笑有一个好歌喉的青年，永远地留在了大雪纷飞的柳城。
早逝，是预言者的天命。他们都明白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明白。然而无论是谁，在那些开心的时光，快活的时光，温馨的时光之中……都不愿意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一个不敢想，而另一个，是完全不在乎。
曹操赏赐了宁远府上大量的财物，还有十几坛的美酒——之前他亲自颁布禁酒令，禁止民间酿酒。因此这些陈酿大都是战利品，还有那么两三坛，是一直舍不得喝掉的珍藏陈酿。就这么一冲动地全送来了。宁远酒量虽好却并不嗜酒，道了谢，让初一收下了那些赏赐令下人们分类藏好。
那日，初一问宁远，那个人所表现出的悲伤中，究竟有几分真实——宛如烛火终有燃尽的一日，那是一场预料之中的死亡。而他从一开始便不曾开口拒绝过另一个人的帮助，哪怕明知道会有那样的代价。
“他们拥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以及，相通的心意。”宁远拍了拍初一的肩膀，说道“因为是知己，所以从未曾想过阻拦过对方选定的道路。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亲近之人的牺牲，哪怕那样的牺牲是对方自愿。这样的悲伤和遗憾或许会伴随一生的时光。”
初一愣了愣，忽然问道：“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做错了？”刚说完便被宁远捏了一下胸部，“在为夫面前想别的男人，为夫可是会嫉妒的哦。”初一脸颊微红，却是浅浅地笑了笑，顿时浮起了一对形状漂亮的梨涡。捉住了宁远那只不规矩的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前辈的苦心，初一知道了。多谢。”
又是那可恶的身高差导致对方那个动作实在是自然而然而自己调戏起对方来却是诸多不顺手。宁远心里又是郁闷了一把。
“昔日利用宝物在你濒死前魂魄不稳的一瞬间将三魂七魄摄入其内，并为你重塑魔身。我可是花了大代价替你赎的身，这一生一世，你别想逃离我的身边。”
初一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好像看着自家又开始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前辈……”
“不闹了，说正事。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请前辈吩咐。”
“今天有贵客临门。去提前准备些酒菜吧。”
那日，曹操来访。与宁远夜谈。两人喝了许多酒，后来曹操唱起了那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歌，一边用银制雕花的筷子敲击着空荡荡的酒樽，
这套酒具说起来，还是前些日子曹操刚刚赐下来的。这便用上了。清亮的歌声中气十足，坐在房顶偷听的初一忍不住掩着嘴噗嗤一笑，心想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得，又在借故耍酒疯。
“主公，你醉了。”宁远放下手中铜镜，无奈地弹了弹黄金制成的华丽酒樽，说道。
“孤……没有醉。孤还记得很清楚。那日孤与他在洛阳的酒肆初逢的日子。那时候，孤以为，他会是与孤一同走到最后的人。直到现在……他不是第一个弃孤而去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贯之……终有一天，你也会弃孤而去，对么？”
“人死后，命魂化归虚无。天魂散于天地，地魂归于冥府，赎清罪业转世轮回。然而终有因生前执念深刻而不愿轮回的魂魄，则会以荒魂的形式，在彻底消散前驻留天地间，陪伴、守护在生前最割舍不下之人。主公之路，身边，可从不曾寂寞呢。”
曹操自然而然地为自己又斟满了金樽。“贯之此言虽异，倒也不是毫无道理。孤这些日子以来，常有一种错觉。或许……他一直未曾离开过孤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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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离开后，初一问宁远，你能看见荒魂？
宁远似醉似醒地眯着双眼回答道：“所谓荒魂之说即使在你那个世界，也不过唯心之论。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说他刚才是信了还是不信？”
初一右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荒魂不能转世。只能在等待之中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曹公，应该是很在意祭酒大人的吧。可是……他刚才怎么想的，我完全不明白。便如我看不出他的话有几分真实，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实。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感情……又意味着什么？”
宁远用半空的酒樽敲了敲摆着残羹剩菜的案几。
“初一，不必在意这些旁枝末节。趁着时间还早，我们手谈一局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所谓荒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