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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此间 ...

  •   大二那年的寒假是我过得最不愉快的寒假——我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感情纷争,有人在我身后追我、扰我、乱我,我一池心湖本来平静无波,却硬生生被搅起三丈波浪,卷起千堆雪。
      我自认定力不佳,月下雪上一颗心蠢蠢欲动,一边端着自己架子内心往死里做思想斗争,一边矜傲地告诉那个人我不要……我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牺牲——我算是放弃了自己认定的三观、人伦,我还在质疑自己,我还在摇摆不定,我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迈出那一小步,我要不要颤抖着告诉他其实我可以……随后而来的一切就像是一桶冰水,在我脑袋发烫的时候兜头泼下——
      宋年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你除了跳梁小丑,你还能是什么?
      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更何况后来的述冬……
      述冬一根指头点在我的鼻子上,双眼压到我眼前,眼珠子呈现出淡淡的蓝色,里面盈满了不屑:“宋年你知道我的,是我唐述冬的东西,哪怕是我不要的,我都不希望让别人碰。”
      述冬分明在跟我说,你,宋年,凭什么跟我争?
      ……
      于是我包袱款款,一秒钟也等不起,逃也似地上了火车,回到了学校。
      回到学校以后我发现自己变了,我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我。我会偷偷在私底下上同志论坛,开始留心一些关于同性恋的事……我恍然间发现,曾经我以为恶心的,原来在我身边,比比皆是。

      而等我到了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家里堆积的隐藏的矛盾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
      我爹我妈开的那家蔬菜店附近开了一家沃尔玛。政|||府终于决定下力气整顿一直混乱不堪的经开区,调了一大笔资金引进外资,一连在经开区开了好几家大型超市,如乐购、家乐福、大润发,而离我们家最近的,就是那家沃尔玛。引出所有问题的导火线的沃尔玛。
      这几家大型超市一开,居民的生活的确便利很多,大家争相去这几家超市,家庭妇女们热议了好几个月,喋喋不休。我爹我妈就彻底惨了,连着三个月,家里蔬菜是一点儿也没动。蔬菜这东西,大家心里都知道,是不能积压的,如果只是几天也罢,拿点水或者放冰柜里搁置几天,虽然不新鲜了,倒也卖得出去(但是我爸爸一直是一个很老实的人,这样的事做不出来),但是这一连三个月……
      我爸坐在客厅那张破沙发上,一晚上没睡,我妈早上起来扫地的时候,一地都是烟头。
      大二下学期撑死也就十八周,这一学期捱过去,就是又一学年的开始。我念的虽然是师范类大学,但是由于我家户口还是非农村户口,免费师范生又报不了,几千块的学费又成了我爸心头上的一块大石。
      短短三个月,我爸头发白了又白,眼角三道皱纹上又添上了岁月的刀痕,每晚剧烈咳嗽,咳得我妈心肝肺全搅了起来,整宿整宿睡不着。
      每晚的烟雾缭绕,整日的担忧之下,我爸爸还没有倒下,先倒下来的,反而是我妈妈。
      她一颗心全都操|||在我和我爸的身上,早些年吃的那些苦头,早就掏空了她的身子。这么些年,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没有给她减去一点肩头上的重担,反而因着落水这些事,让她更加胆战心惊。
      我妈因肺癌倒下,起因却是我舅妈千里迢迢从山村赶来,在街口破口大骂,说是我们家人不安好心,去年过年的时候,给徐天磊带零食,用白袋子装了零食,没有用红袋子,让她家走了一年的霉运。
      街坊邻居全在门口看着这场笑话,没有一个人过来拉。
      我爸头痛欲裂,想要跟她争辩却力不从心,只能把门关上一个劲在家里叹气。我妈看着我爸这样,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舅妈是她弟弟的媳妇儿,我妈一直是个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女人,她从来不会跟人吵架——最多也就是在我面前放放狠话而已,她想出去,大舅妈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的确碍眼,她回屋,是我爸吞云吐雾间一张满是岁月雕琢的脸。
      气血上涌,我妈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我爸正在床上抽下他生命中最后一根烟,看到我妈倒了下来,双眼登时瞪圆,五十多的男人,一辈子没有流过泪水,这一刻,泪如雨下。
      命运的手就这样扼住了我父母的咽喉,他们却没有力气,做任何反抗。

      而彼时的我,正陷进自个儿性别的纠葛之中,我尚不知就是连同性恋,我这种人都是没有资格的。
      ——有什么资格呢?
      ——当你的生存都成了困难了,哪有时间和机会让你风花雪月。

      所有的事情都是振阳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我有点不耐烦,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就听见述冬在那边扯着嗓子吼,“张振阳你能不能干脆点,宋年要是连这点都承受不了,他还能是一个男人吗?”
      我在电话里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我连声追问,振阳这才告诉了我我妈晕倒住院的事。
      半个小时的电话,我一声未吭,电话也不知道怎么撂下的。手机被我扔到了床上,整个人如坠虚无之境,大脑没有办法思考。
      直到室友回来,我才回过神智。睡我对头铺的男生爬上床,眼睛不经意地扫到我,顿住,然后大叫:“宋年,你怎么哭了?”
      我怔怔地转过头看他,虹膜里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双手一抹,全是咸湿湿的泪水。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这个世界上明明有很多人,他们也许不聪明,也许不美丽,也许不会来事儿,但是这些不应该是他们的罪过;他们敦厚善良,他们很平凡,他们从来不会做那些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为什么到最后遭到责难的,反而是他们?

      我向学校请了长假,搭上回家的火车。
      车轮辚辚,我买不起卧铺的票,就买了一张靠窗的坐票。
      我也在这个时候再次遇到了严元。
      那个时候我刚在火车上坐下,刚戴上耳机准备听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严元一张俊秀的带着笑的脸跳进了我的眼帘。
      他跟我旁边的人换了位子,在我身边坐下。
      我摘下耳机。严元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没记错现在是正在上学的时候吧,你是要到哪儿去呢?”
      我掀了掀眼皮,试图把所有的感情都藏起来,“哦,家里出了点事。”
      严元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他朝我伸出手,又收了回去。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戴了上去。
      “那你呢?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你也在这边上学?”
      严元嘴角的笑终于挂不住了,他叹一口气,眼中的光倏然灭了。他道:“一言难尽呐。”
      的确是一言难尽,仔细说来,当时的我和严元不过都是二十出头,生活才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小小的边角,我们都已经觉得苦不堪言了。
      严元跟我说了我走之后的事。

      我的出现的确是一味催化剂,很好地催化了述冬和谢清琅之间的感情。在我踏上回学校的火车的同时,谢清琅驱车来拦我,半途却被述冬截下。
      谢清琅远远地就看见有个人杵在那儿,他摁了好几声喇叭,那人却依旧纹丝不动。踩了刹车下来走到近处,才发现是述冬。述冬骑着个山地车,单脚支地,稳稳地坐在那儿。
      谢清琅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从喉咙深处冒出来:“唐述冬……”
      述冬垂着眼皮看着自个儿的十根手指头,玩了好一会抬起头看着谢清琅,白净的脖子上能看见隐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谢清琅,我问你,咱好几年前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还喜欢我吗?你还想跟我复合吗?”
      谢清琅脚步一顿,眼睛闭了闭。

      “宋年,你要知道在谢清琅这个人心里,这件事压根是没有任何选择的,就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他也许未必有多爱唐述冬,但是唐述冬的确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对唐述冬太过执着了,以至于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明白。”严元手指屈起,叩了叩桌面,道:“我还是觉得他喜欢的是你。”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严元接着说。

      谢清琅顺理成章地和唐述冬复合了,但是述冬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姑姑的事一旦解决,他还是要立马回澳大利亚,毕竟学业不可耽搁。而谢清琅什么德性,他心里也亮堂。
      唐述冬这厢刚开始担心,那厢谢清琅已经出现了状况。
      严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恰好有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卖饮料,严元叫住了那个人,买了一瓶可乐,眼角眉梢挂满了无奈。
      严元说道:“很多事就是说不清楚,剩下的事儿我也不好跟你说了,宋年你得想开,你也不用跟我隐瞒了,我知道你是喜欢谢清琅的。”
      我截住他的话头,“我都到这份上了,哪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严元你是真聪明,我承认我在住院那会的确对谢清琅有点动心,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靠着爱情吃饭,哦,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最起码我不是。”
      ……
      火车拉响了鸣笛,尖叫着冲进隧道,黑暗遽然降临,唯独这节车厢里,几盏灯点着稀薄却温暖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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