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盖世界浪子班头 ...
-
上海启眳钱庄
陆豫岷在门口犹豫着站了半晌,仍是不敢叩门。门只是虚掩着,丝丝青烟从门缝飘出来,是最熟悉不过的淡巴菰味道。他站了半天有些焦躁,右手略一使劲,不提防手里捏的纸卷叭一声轻响,里面已有人沉声问:“谁?”
他低头苦笑,只得推门进去,屋里光线甚亮,天花板上悬的水晶吊灯繁复的累累坠坠,姜白色的灯光洒下一片晶澈,脚踩在厚厚的牡丹花鸟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启眳钱庄的少东家齐云昊神色冷冷的站在窗户边,手里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了,青烟一蓬一蓬的往上冒。他知道云昊这几日必定心情不好,便将手里的礼单递过去,轻声道:“二少爷,明日就该回南京给大太太上寿了,你先瞧瞧礼单吧。”
云昊接过去看了一眼便撂下,淡淡的说:“面子上的事情,自然越响亮越好。把前日得的那尊缅甸白玉观音也一并带上。”
他忙点头称是,转身欲出去,云昊却叫住他,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没有小姐的消息吗?”
陆豫岷只觉得云昊的目光扫在身上,冷嗖嗖的如含冰霜,只得点头道:“派到京冀一带找寻小姐的人前两日回来了,还是没找到。四姨太当年说将小姐送给往北走的乞丐,不一定是真的。”
云昊神色漠然,良久淡淡一笑道:“我就这一个亲妹妹,一定要将她找回来。”声音低下去道:“我不能怪我娘,但这世上我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我只有她了。当年我娘是怎么说的?你在旁边可听清楚了?”
陆豫岷半天才反应上来,这次二少爷指的“我娘”,是他的亲娘四姨太,不由得抬头看着云昊。晶澈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像是汪着一潭水,最深处一片浓浓哀伤,全然不似平日风流倜傥的模样。窗上大幅的落地深紫天鹅绒窗帘被微风吹得起了涟漪,那紫色如同得了灵魂,细细地起伏……
四姨太站在妆台前,胸口剧烈地起伏,薄薄的嘴唇上刚涂了新鲜的胭脂,鲜红欲滴,渐渐绽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云濛了,实话告诉你罢,我把她送给过路的叫花子了。齐如山,你锦衣玉食花天酒地时,我总要你记着,你的三小姐正饿肚子光脚跟着乞丐沿街要饭。”
齐如山气得快说不出话,冷笑道:“云濛是你生的,你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她却微微一笑,凤眼斜飞,翡翠小扇子耳环像秋千般晃动,神情妩媚:“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眼波一转道:“我若一死,你转眼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可不能便宜了你。哪怕你一辈子恨我,也比忘了我好。齐如山,将来你死的时候也得记着,四姨太把你的三小姐送给乞丐了,那时候只怕你眼睛都合不上。”
她的嗓音娇俏动人,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狠过一句。齐如山眼里要喷出火来,无声的挥了挥手,旁边的人早已预备好了,一拥而上,将麻胡桃塞到她嘴里,几下子就将人绑的跟粽子似的,用麻袋从头套到脚。她开始仍徒劳地挣扎,终于不动了。
齐如山的声音像被撕裂,沙哑着发抖:“沉河时别弄出太大声响,明儿只对外说四姨太病死了。”他吩咐完了抬脚往外走,突然转身道:“陆豫岷,天亮了你就把云昊抱到大太太那里去,让他改口叫娘。”
夜晚那么长那么暗,他是如何挨到天亮的?紫色窗帘被风吹着扑拉扑拉地响,从帘角处时时透进一抹墨黑的天色,十六年已经无声无息的逝去。可每当想起四姨太唇边那抹微笑,仍让人心痛如割……
云昊却嗤嗤笑了,将手里的雪茄随手往地毯上一扔,眼里又挂起似笑非笑的神色,懒懒地说:“给大少爷的鸦片要隐蔽些,别让旁人知道是咱们送的。”
此事一直是陆豫岷亲自秘密经手,加进去的“特料”分量循序渐进,十分谨慎。他点点头低声道:“二少爷放心,每次都混在旁人送的烟里,以后发作了,也万万疑心不到咱们身上。”
云昊还要说什么,电话却丁零零地响起,他朝陆豫岷打个手势,转身接起电话,声音蓦然温柔:“嗯嗯,蜜糖,我也想你。牌桌子都搭得了?就差我一个?好,我马上就来。”放下电话笑道:“这麻将估计要打大半宿,你明儿直接在车站等我就是了。”
果然这麻将打了整整一宿,云昊熬得双眼通红,上车就哈欠连天地趴到铺上,翻来覆去半日,总觉得隆隆声吵得人心烦,好容易有点朦胧睡意,半醒半梦间却有一丝嘤嘤的哭声萦绕耳边,比烦嚣的火车还要可恶。他忍无可忍一拍铺坐起,怒道:“他娘的,掌车的做什么去了?上等车厢也有人嚎丧?”
陆豫岷默不作声,推开包厢门出去察看。掌车在车厢头拖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嚷嚷,急得满头大汗。那女孩穿得破破烂烂,不依不饶地只是哭,赖着地上不走。他皱着眉走过去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让她混到上等车厢来了?哭得人心烦,赶紧领走。”掌车也是怨气冲天,又不敢朝他发作,狠狠地照着那女孩肋间便是一脚:“你跟你哥在三等车厢挤丢了,到这儿来乱窜什么?快滚回去,再不走我可抽你嘴巴了。”那女孩痛得眼泪汪汪,却极是坚强,仍是不肯走,一边哭一边朝车厢里喊“哥哥”,十分凄楚。
包厢门砰一声开了,陆豫岷扭头一看,只见云昊抱着胳膊靠在包厢门边,脸上薄有怒色:“掌车的,把那女孩给我带过来。”这头等车厢非富即贵,掌车的哪里敢违背他的话?忙揪着那女孩的胳膊将她拉扯到云昊面前。
云昊却连女孩看也不看,扬手就给了掌车两耳光。他打得又稳又狠,掌车捂着脸几乎要蹦起来,张口欲骂,被他如电目光看得气馁,扭过头去低声嘟囔。
云昊打了这两巴掌,才缓缓蹲下身,十分温和地问那女孩:“小妹妹,你在找哥哥吗?”
这女孩与哥哥在车上挤散,一路全凭勇气闯来,不知挨了多少拳脚,此时见云昊这般和气,哇一声又大哭起来,抽噎着说:“我跟哥哥上车时手拉着手,后来人一多,不知怎么就找不见他了。”云昊双眉微微一蹙,摸摸女孩的头,微笑道:“莫哭了,我让人去帮你找。”
他站起来看了掌车一眼,那掌车只觉得他的目光像刀锋一样扫过来,情不自禁竟打个哆嗦。云昊脸上却又挂起惯常似笑非笑的神色:“掌车,你一个月多少薪水?”
那掌车心中纳闷,又不敢不答,低声道:“10块大洋。”
云昊朝陆豫岷使个眼色,俯身对小女孩说:“小妹妹,等你找到了哥哥,可要牢牢的拉着他的手,千万别再分开了。”他缓缓站直,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之意,往里一闪身,砰一声便将包厢门关严。
陆豫岷叹了一口气,转脸对掌车道:“带着这女孩,给她弄点吃的,再把她哥哥找来。”他嘴角闪过一丝微笑:“你这两耳光倒挨的真值,一个耳光就换五个大洋。”
云昊被这么一搅和,倒将心事轻了几分,合眼便睡着。恍恍惚惚只觉得身子摇晃得厉害,睁眼一看,见陆豫岷正推他呢,打个哈欠翻身坐起,笑道:“到下关车站了?”
陆豫岷点头道:“马上就要到了,少爷还是起身吧。”犹豫半晌才迟疑道:“少爷,这次回去给大太太拜寿,她必然要敲打您,提点着说日后等大少爷病好些时,就要将钱庄交还。”神色凝重地叮嘱道:“您自己面子上要有分寸,千万别露出半分恼色。”
云昊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的摇手道:“行了行了,我还用你教这个。”穿上鞋站起身伸个懒腰,突然想起那小女孩,笑道:“那女孩子的哥哥找到了没有?”
陆豫岷笑道:“掌车的听说有十块大洋拿,屁颠屁颠地去了,一会功夫就把她哥哥找过来了。两人也真好笑,一个往南头车厢走,一个往北头车厢走,怎么能碰得上?”
火车进站时呜呜地拉起长笛,轮子敲击铁轨的当归声越来越慢,隔着车窗看出去,窗外景色像缓缓回放的旧电影胶片,黑白间有种宛转的凄怀。云昊刚睡醒还有点怔仲,望着窗外不言不语,半晌才摇头笑道:“我也是发神经,今日好端端地起回善心。”
陆豫岷不敢答话,拎起行李箱伸手去开门,门一开齐齐滚进两个孩子,见到云昊便双双跪下。云昊一下便愣在当地,苦笑道:“这是怎么说?你们也不怕折我的寿。”忍不住伸手拉起那女孩,对那大点的男孩道:“你这当哥哥的,可要好好保护妹妹,别再让她被人欺负了。”叹了一口气,朝陆豫岷点点头,自己当先走出。
陆豫岷慌忙摸出一把银元放在女孩手中,提着箱子匆匆忙忙跟出去,却看云昊正往相反的车厢走,忙喊道:“少爷,走错方向了,咱们要到那边下车。”
云昊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道:“没看大太太的人在车厢门口等着吗?偏叫他们接不着。让掌车滚到这边来开门。”
齐宅坐落在南京常府街上,正门一般紧闭,平常只从侧面开的角门进出。因着明日是齐家大太太的正寿日,今日两扇大门洞开,连门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身上也挂着红绸。赶着今天贺早寿的人,大多与齐家沾亲带故,半条街车马不绝。
齐如山两年前染了急病猝然去世,丢下设在上海的启铭钱庄,无人堪用,乱成一团。齐家虽有三位公子,嫡出的大公子云腾却不争气,早早染上鸦片瘾,这瘾来得极重,身体熬得如枯柴般,竟渐渐起不了身。三公子云淳还小,只有二公子云昊刚满十七岁,无奈之下只得让云昊暂时接手。人人皆在心里忖度着齐家恐怕从此要往败落的路上走,谁知云昊接手钱庄后,不但生意没折损,倒比先前更兴隆。
云昊是大太太养大的,因此大太太今年虽不是整寿,也按着整寿的规格,订了整整三天堂会,从昨日唱起,后堂里嘈嘈切切热闹得不堪。大太太在后堂打了一下午麻将,赢得杯满钵盈,自然喜不自胜,看着快到开席的时辰了,招手叫过丫头道:“收了牌桌,到花厅听戏去。等着云昊回来就好开席。”
此时花厅戏台上一折戏刚刚唱毕,班主一听大太太要过来看戏,忙换上早准备好的《龙凤呈祥》。这折戏讲的是三国时刘备被吴太后招亲,与郡主孙尚香百年之好,祥瑞热闹,用来祝寿最合适不过。
大太太穿着青地彩云寿字妆花缎旗袍,富贵难言,眼睁睁看着戏台上载歌载舞,眉心却微有点忧愁。想起来云腾如今比往日更不成人形----这满台呈祥的祥瑞半点也落不到他身上----大儿子云腾身体一日一日的坏,虽说二公子云昊也是她带大的,不是自己亲生,终究隔着一层。正沉思间,丫头翠峰走来说:“太太,去接二少爷的人回来说,车站人都走光了,没见到二少爷。”
她微微吃一惊道:“不是前两天打电报说今日回吗?莫不是接的人去晚了?”
翠峰摇头道:“接二少爷的人今日一大早就去车站等着了。”她迟疑一下,接着说:“咱们都等着他开席,现在可怎么办?”
大太太蹙眉想了一想:“再略等一刻钟,若是还见不到人,就先开席吧。”她想着都因为大儿子不争气,此时才要指望旁人,心头又复烦恼,叹道:“老二到底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怎么这时节还见不到人?”
话音刚落,二姨太在旁笑道:“唉呀呀,姐姐真是心急,二少爷虽不是您生的,可待您那份孝敬劲,大家谁不夸赞?这时节的牡丹花是什么价钱?二少爷人没回来,先吩咐花房送温室养的牡丹来拜寿。”
还是春初二月,戏台前却密密匝匝摆着牡丹,朵朵都有碗盘子大,姹紫嫣红,端的叫人眼前生辉。戏台本就布置得美轮美奂,更兼被精心布置成“福”“寿”字样的牡丹漫漫簇着,两下里交索互染,只觉富贵安逸到超乎人的言说。
大太太默然无声,半晌叹了一口气,微笑道:“我也是着急才多说两句。这折戏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唱完让他们歇会儿,只怕云昊也就该回了。”
等这出戏唱完,云昊却仍然不见人影。因大太太刚刚吩咐在先,戏班子便停了管弦休息。台上丝竹锣鼓一收,陡然安静,台下一帮花枝招展的女眷低声谈笑,声音如莺歌燕语般细碎。
台侧的琴师歇了半响,突然将京胡拿起调弦,打云板的待他弦声一定,便打起过门。台下女眷们正在说笑,见台上有响动,立时鸦雀无声。大太太回过神来奇道:“刚叫他们歇会儿,还没吩咐开锣呢,怎么又唱上了?”
云板一收,京胡咿咿呀呀地拉起西皮流水,正是《红鬃烈马》中一折《武家坡》的过门。这出戏的看头大半落在旦角身上-------终于轮到王宝钏的戏份,只见台侧缓步走上一纤秀身影------从台前几十盆怒放的各色牡丹中看上去,王宝钏身着青衣褶子银泡子,婷婷雅致如一枝淡墨描的菡萏,台下轰然喝彩。
二姨太看了半天,笑道:“这个青衣挺面生的,唱了两天戏也没见过,难道班头有心藏了宝贝?就是身材略高了些,扮相倒美。”大太太皱眉摇头道:“《武家坡》这一折虽然好听,但极难唱好。昨天没点这折戏,就是怕他们唱走样了。”想了想微笑道:“这青衣身段扮相都不错,且听听嗓子怎么样。”
说话间生旦开始对唱,这青衣起初发音略有些生涩,唱了几句渐渐流畅,与眼神身段搭配,十分有戏,将落魄相府千金被歹人逼迫的模样演得楚楚可怜,台下又喝了一遍彩。
及至后来薛平贵唱到“这锭银子三两三,赠与大嫂做妆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制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时,满是调戏之意,王宝钏本应该又气又怒,指着薛平贵痛骂,台上这青衣嘴角却挂起一丝微笑。
二姨太轻轻噫了一声,女眷们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必大家都觉得此处表情不对。接下来更是匪夷所思,王宝钏竟将水袖舞的如两朵白云,一前一后回旋甩出,恰恰搭在薛平贵的肩上,竟成女调戏男之势,众人立刻大哗。
台上这王宝钏浑然不管台下乱纷纷,眼波斜飞,满脸笑意,一句句接着唱这段快板,口齿伶俐,咬珠断玉:“这锭银子奴要了,与我娘做一个寿礼的钱。买绫罗,做衣衫,寻翠钿,添妆奁,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又合着摇板唱道:“来来来,一马双跨往南京赶,给我娘祝寿礼才端。”
全场皆轰动,翠峰惊叫道:“二少爷!”话一出口忙不迭拿手捂嘴。
二姨太听着唱词本就满腹狐疑,一听提点便醒悟,向大太太笑道:“二十四孝里有老莱子斑衣娱高堂,咱们二少爷也仿着这出给您上寿。不是我说,他这份孝顺劲儿,就算是亲生的也未必赶得上。”大太太握住帕子捂着嘴,乐的笑眯了眼,半晌向台上招手道:“快将戏停了。云昊就知道瞎闹,还不换了衣服下来。”
云昊又扯着水袖朝台下团团一拜,才笑嘻嘻地回后台。他从上海乘火车时本穿着西装,此时回到南京老宅中,便换了一身竹根青长衫,英气稍敛,倒添了三分儒雅之色,走出来给大太太行了大礼,笑道:“娘,这出武家坡唱得如何啊?”
大太太满脸笑意,端详着他道:“扮相不差,不过你好歹也是钱庄的大东家,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贪玩?”
云昊正色道:“我一年也难得回来尽孝,借着您过寿,哄您乐一乐,哪里是贪玩了?”
他的眼睛里如汪着一潭清泉,明澈见底,语气诚挚:“娘,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我这大东家不过帮大哥几年忙。我在上海没日没夜辛苦,把钱庄做得兴旺发达,将来等大哥病好了,就完完整整的交还给他。”
大太太日夜悬心此事,本来还担心这次如何对云昊开口,现在听他亲口应承,心里一热,几乎坠下泪来,笑道:“忙也要有个分寸,别把你自己身体熬坏了,到时候可叫娘指望哪一个?”拿帕子拭着眼角道:“云腾将来要像你一样争气,娘心里就踏实了。”招手叫过翠峰:“二少爷回来了,吩咐开席。”
这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再与祝寿的亲戚一一寒暄,诸事消停,大家各自回房睡觉时已将近三更。陆豫岷跟着云昊回屋,把明日的事情又叮嘱了一遍,忽然间嗤嗤笑了,见云昊诧异地拿眼看他,忙笑道:“看过好多回《武家坡》,头一次见薛平贵反被王宝钏调戏。少爷这出戏真是出其不意。”
云昊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眉眼斜飞,英气勃勃:“我在车上看到大太太身边的人捉贼似的神气在下面等着,心里就有气,偏偏叫他们扑个空。”
陆豫岷笑道:“齐二少千里奔波,斑衣效彩为母祝寿。恐怕满南京城的人,明天都要传颂您的这份孝心。”
云昊笑道:“今天台下那么些人眼睁睁看着,口口相传,这孝子的名声我就算想推也推不掉。”唇角浮上浅浅促狭笑意:“我在上海跟影星名媛约会,报纸天天追着拍照写头条,启铭钱庄连做广告的钱都省了。只苦了我,为了钱庄牺牲色相。”
陆豫岷笑道:“我看少爷倒是乐在其中。”
第二日是正寿日,车如流水马如龙,来拜寿的几乎把门槛踏平,送的寿礼都堆在正房的条案上,五光十色。云昊送的那尊缅甸白玉观音放在正中,别的礼物与它相比,立时黯淡无光。三少爷云淳耳边听得众人都啧啧称颂二少爷,十分不服,气呼呼的回房生闷气。
到中午开席时,云昊眼睛一溜,还缺二姨太和三少爷两人。众仆人都忙忙乱乱,他们俩并不是重要的人,谁诚心看顾?云昊自己也是庶出,如何不知这里头的分别?摇头暗叹,自己悄悄去请,走到二姨太住的厢房外,却听三少爷怒气冲冲的声音:“我就是不服,我哪里比不上他?他跟我一样的身份,凭什么他能做少东家?”又冷笑道:“他如今有钱有义,人人都道他是孝子。等他有朝一日知道他亲娘是怎么死的,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仿佛二姨太去捂他的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仍是不依不饶挣扎:“上次听到陆娘姨偷偷跟您说,当初是大娘让那戏子去勾引四……”说到此处声音渐无,想必嘴被捂严实了。
陆豫岷正在账房督着下人忙乱,却见云昊在外朝他招手,忙出来笑道:“二少爷,怎么不去入席?只怕筵席已经开了。”
云昊却像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上次恍惚听你说三少爷迷上了秦淮河上一个歌女,有没有这回事?”
陆豫岷被问得莫名其妙,眨巴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笑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云昊目光冷冽,若有所思地道:“今晚要请三少爷夜游秦淮河,没有歌女助兴怎么行?”长笑一声道:“昨儿演了一出武家坡,再瞧瞧今晚演什么戏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