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城》俞筝影

3、第 3 章

　　江湘月睡下后，阳之耀来到值夜班的卫护士长办公室里。
　　“哦，小阳，有什么事啊？小月怎么样？还好吗？”卫护士长正在值夜班，有些疲惫，但见了阳之耀还是相当高兴。
　　阳之耀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知如何开口。
　　卫护士长纳闷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想请你，把我的角膜换给江湘月。”阳之耀迟疑半晌，认真地说。
　　他要将他的保证兑现。
　　卫护士长骤然听见这样的话，张大眼睛瞪着阳之耀，犹自不信，口中却斩钉截铁地否决着：“不可能！我没办法做这样的决定！”
　　阳之耀沉默许久：“我已经看了二十多年的阳光，她还一天都没看过啊……”
　　卫护士长表情严肃，她直直地盯着阳之耀，仿佛要把他看醒：“阳之耀！你不是小孩！不要异想天开！”
　　泪水从两双眼眶中同时滑落，一时间，两个人都在吃惊后黯然。
　　再一刻，阳之耀颤抖着开口了：“……那么我想……让她看看我……都不行么？”他愈说愈快，“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角膜迟早都要捐给她的！”他几乎在喊了，“我想让她看一眼活着的我！这都不行吗？”
　　“啪”，一张单薄的白纸拍在卫护士长面前的桌子上，阳之耀转身跑开。
　　卫护士长愣了许久，终于把那张纸拿起来，闭目长叹之后才毅然看下去。
　　是心脏病化验单。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结果。天那！天那！你怎么就不能放过这些辛苦的孩子啊！为什么这样巧合，所有的打击都应在他们身上！
　　卫护士长的拳头握紧了。“那么只有……我来做罪人……”

　　“一路小心！”江湘月拉着阳之耀的手，笑容甜蜜。自从阳之耀告诉她他要去欧洲学习一段时间，她就一直保持着甜蜜无比的笑。
　　“好好听卫护士长的话。”阳之耀拍拍她的手背，说，“我很快回来。”
　　“好啊，你给我带法式甜点好不好啊？”江湘月问。
　　“没问题。”阳之耀答应她。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旅行包提起来，故意甩到背上，弄出很大声响给她听。
　　江湘月听到了，果然笑容又展：“你真棒啊，之耀！努力！”她轻轻拉着他的手晃晃，终于放开了，“你去吧，照顾自己哦。”
　　阳之耀心底一抽，连连答应着：“好的，好的……”他一步一步地后退，双眼一刻不离江湘月的容颜。
　　他要记住她的样子，他永生不敢忘怀她的样子！她在那里笑了，他不敢打破这笑容，他希望着笑容变得更明亮。他和她做再见的手势，她看不到，没关系，以后她会看到更多的美好。
　　卫护士长在走廊转弯处等他，面色肃穆。看着他一步步倒着走来，手臂在半空无助地挥动，不由得问他：“你真的决定了么？”
　　阳之耀的双眼还盯着江湘月，她也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那一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召唤，江湘月的右手举起来了，向着阳之耀挥舞了——她在和他告别！她知道他在和她告别！
　　就算是永别，你也是这样幸福地快乐着么？
　　好，就这样幸福下去吧！
　　阳之耀回头，卫护士长看到他的满足的眼神。阳之耀轻轻地说：“你看看她，看看她，为了她什么都是值得的。”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阳之耀骤然失去了想象中的释然。麻药打过，医生护士们在做最后的准备，那些秩序丝毫不乱的忙碌，在阳之耀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显得相当恍惚。他隐约觉得自己是无依无靠的一只游魂。
　　有什么东西，要从生命里流失了么？他一刹那恐惧如就死。
　　随即他对自己安慰了：只是一双眼睛而已，只是人生余下的光明而已。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光明在她心中，也就是在他身边；光明能温暖她的眼睛，就能温暖他的余生。
　　麻药如同逗引出瞌睡的妖，阳之耀沉沉睡去，眉心微蹙。

　　“该怎么给小月说呢……”卫护士长卸下手术那套装束，倒在椅子里犯难。
　　“护长！护长！”小护士气喘吁吁地跑来，“阳之耀、阳之耀他麻药醒了……”
　　卫护士长面露不悦：“醒得真是快，他还没告诉我，该怎么给江湘月说这个情况。”
　　“可是、可是……”小护士急得说不顺话，“可是麻药醒了后他人就不见了啊！”
　　卫护士长“霍”地从椅子里立起身来，惊得一晃，差点又跌回椅子里：“什么叫‘人就不见了’？”
　　小护士焦急地说：“也许他跑了，他留了信呢！”
　　她把信拿出来，卫护士长劈手夺了，展开来读。
　　“卫姐你好。
　　我走了。我不能走远，就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你若要找我，很容易找到。但是，在小月的心里，我还是永远地走了比较好。我们都不想她背负什么伤痛，毕竟接受一个死人的器官比接受一个活人的更加心安些。
　　‘遗言’在另一信封里，拜托您。
　　阳之耀。“
　　卫护士长忽然想起那天阳之耀拍在他桌子上的化验单，她有了很不祥的预感。
　　拿出那单子，手是颤抖的，视线也是颤抖的。
　　啊，假的，假的！是涂改过的李存希的化验单！
　　卫护士长把那两张纸揉作一团，终究十分疲惫地软倒在椅子里，拳按眉间，痛苦不堪。
　　“护长，我们该怎么办？”小护士战战兢兢地问。
　　“就按他说的办……就说……阳之耀死了……”卫护士长虚弱地说，“天……他这信是早就写好的，他早就计划好了，他根本就没有病……天……”
　　“可是，太突然了……要怎样给江湘月解释呢……而且角膜已经取下来了，最多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必须尽快做手术！”小护士呜咽着说。
　　卫护士长抬眼望天，仿佛天可以带走纠结的心绪。
　　啊……只能这样了。她决定借天来圆这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