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人间路之烟花巷里人（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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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眉躺在床上，听说了小梅昨晚半夜病情忽然恶化，暴病而亡，连夜被拉去埋了。
她闭上眼，对被派来照顾自己的一个黄脸娘姨说：“我曾经跟过李仲光。”
黄脸娘姨惊得掉了手里的热毛巾：“啊呀！是、是……”
崔眉说：“嗯。对，就是那个风流天下闻的大才子李学士。我曾当过他的侍妾。”
黄脸犹豫道：“那……您怎么还会……”
“怎么会在这？”崔眉笑了一笑：“有一天，他跟朋友喝酒。他的朋友有一匹好马，他看上了那匹马，跟朋友打赌喝酒赌诗。他赌输了，又实在想要那匹马，就宝马换美人，拿我去换了那匹马。”
他名士风流，兴之所致，拿妾换马，一代佳话。却全然忘却曾有一个低贱卑微的女子，苦苦哀求他，送她的妹妹还故乡。
“他的朋友一天去青楼饮酒，因付不起酒钱，他说一句自己大丈夫也，从不欠债。就转手卖了我抵债。”
她曾数次逃出烟花，向官府、向所谓名士、向读书人，甚至向江湖草莽等人求救。
官府说她已入花名册，是贱民。却全然不顾她是被拐卖沦落至此。只因他们当中也有人爱她容色，不愿她从了良，入良籍。何况烟花行当给差爷们纳的供是白给的？
有多少次，她就是被官府中人，亲自押回娼门。
名士，读书人，这些人更觉烟花女子多风流豪放，少拘束。认为她一旦回归良家，就不再会是他们喜欢的可以随意亲近的“风流豪放”的烟花女子。
如前朝大才子苏东坡，曾有数多官妓，仰慕他怜香惜玉，正直风流的名声，趁他到地方任上为官的时候，向他祈求落籍为良。
苏轼是怎么做的？对于年老色衰的官妓，他大手一挥，“发善心”让她们从良回乡了。
而当有美貌才华正当年的官妓，也效仿她们向苏轼祈求从良的时候，苏轼说她正当盛年，应该再“从业数年”，供士大夫们赏玩到厌倦为止。故而不许她落籍从良。
向所谓江湖义士求救？自古混烟花勾当的，多是三教九流，横行一方，江湖舔血的□□人物，没有这些所谓江湖豪客的保护，哪里混得下去？娼匪贼痞，多是一个篮子里的臭鸡蛋。
向人求救不成，她要自救，然而世道险恶，她往往刚逃出烟花之地，就总是又陷入更多更险恶的境地，天堑重重。
官府、流氓地痞、人贩子，团头，贼盗，甚至是那些所谓良民，百行百业，人人轻她贱她。
连想做个织工，都有人来揭露她的“逃妓”身份。
逼得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个孤身的裹脚逃妓，似乎除了去做人外室为人婢妾（哪怕是做婢妾外室，找青楼女子，也是为时人不耻的）或者重投烟花，竟然再无路可走。
就像当年的羽生一样。
其实小梅说的不错。世道如此，哪怕是清白的贫苦女子，在外面也颠沛流离，难有活路。
而其中很多女儿家，或是为了生计，或是被人诱拐，或是婚姻不幸被夫家发卖，或是被这世上骗人的鬼话迷花了眼，坠入娼门，悔之晚矣。
所以当年绿萼说：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不是她们自甘下贱，而是这个世道，逼良为娼。
黄脸正听得出神，却听她声音越来越低。定睛一看，发现崔眉的眼角还有淡淡的泪痕，却睡着了。
梦里，她一个人坐在无边的暗黑里，想起小梅，想起揽月，想起翠华，想起了很久以前，从杨家被李仲光带离的那一天，羽生的眼神：“你要好好的。回去，回去，回家去！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已经没有路子了，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你还有。”
醒来的时候，泪湿枕巾。
羽生姐，没有的，其实没有的。
其实这个世上并没有她们这些人的活路。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人间路之烟花巷里人（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