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兰道先生

44、Chapter 44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从破损的窗户滑出消失时，我睁开了眼。伊莱亚斯坐在我身边，擦拭着他的十字弓。他将箭矢平放在地上码成一排，每一支的箭头都银得发亮，锋利闪亮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星。

　　“走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刚走出那座废弃的小楼，我就察觉到有人跟踪。我用眼神询问伊莱亚斯，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拐到一条小巷，伊莱亚斯示意了我一下，我们很快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才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看身形不算太壮，甚至可以说是纤细，穿着卖报童粗糙的衣服，鸭舌帽紧紧扣在头上。

　　他先是将头探进小巷看了看，随后才拐进巷子。他一出现，伊莱亚斯就迅速跳出来，一把勒住了来人的脖子。

　　鸭舌帽咳嗽了几声，试图迅速挣脱伊莱亚斯的束缚，动作极快，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灵敏，只见他一只手抓住伊莱亚斯扼住他脖子的胳膊，另一只手从腰后掏出了匕首，伊莱亚斯下意识地向后躲开，这个空档，他已经轻松地滑出了伊莱亚斯的怀抱。

　　伊莱亚斯没有下一步动作。我见状赶紧跑出来，走近了才发现在刚才的挣扎中，来人的鸭舌帽已经被歪到一边，几缕凌乱的发丝落了下来。他下巴很纤瘦，略长的头发垂落脸庞，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动人。

　　“是女人。”伊莱亚斯说。

　　我走过去，摘下了他的帽子。

　　一头微蜷的橘色长发倾泻下来，对方抬起眼睛看着我。

　　“塞缪尔——？”我惊呼出声。

　　那张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也不会忘记塞缪尔临终时的神情，像一把刀深深刺痛我。

　　对面的人将脸旁的长发拢到耳后，胡乱抓了几把，又把帽子捡起戴上，动作一如之前利落。

　　“我叫茉莉•琼斯，是……塞缪尔的姐姐。”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和疲惫，她的脸和塞缪尔仿若双生，却比他更为柔和。

　　“你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在这一刻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塞缪尔有一个同为吸血鬼的姐姐。

　　“他的事我都知道。”茉莉抬起头，眼睛里有呼之欲出的泪水，但她拼命忍住，没有让它们流出来，“也能理解，我很平静，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伊莱亚斯似乎已经猜到了。

　　茉莉点头，“我要救出米勒先生。”

　　我想起在普利茅斯的最后一晚，文森特为我们断后，确实再也没了消息。

　　“那太危险了。”我说，“如果你相信我，我会把文森特也带回来。”

　　茉莉摇头，“我们会协助您。”

　　“你们？这么说……”我吃了一惊，如果茉莉不是以个人名义来加入我们，那么这次行动势必又会将很多北方血族被牵扯进来，他们已经做了够多，我不会让他们再涉险。

　　“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执|法者为数众多，且和南方人勾结，我们北方血族有义务帮助您。”

　　茉莉的一番话让我有些动摇。如果参与者变多，成功可能性确实会增加，但这也带来了更多的风险——

　　“我们每个人，都会和塞缪尔一样，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茉莉抬起头看着我，我从未仔细观察过塞缪尔的眼睛，而眼前的女孩，浅棕色的眼睛写满了坚毅，让我仿佛看见了昔日的塞缪尔。

　　我握紧了拳头，看了看伊莱亚斯。他耸肩，“你决定。我保证不会猎杀他们，只此一次。”

　　“说说你们的计划。”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

　　我们跟着茉莉出了小巷，四周很静，毫无生气。随后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踏着规律的节奏向我们驶来。那是一匹纯黑色的马，无人驾驭。茉莉走过去摸了摸它的鬃毛，它也亲昵地将头靠在茉莉胸口。

　　“乔尼，好孩子。”她安慰着黑马，“我们走吧。”

　　我们三人上了马车，乔尼飞奔起来。

　　“其他人呢？”我问。

　　“他们埋伏在肯顿庄园附近的树林里。”茉莉说，“因为‘审判者’的到来，戒备很严，夜晚尤其——”

　　“你的意思是，我们潜入的可能性很小？”伊莱亚斯突然开口。

　　“是的。我们只有一条路，突围。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消灭大部分执法者。”

　　“你们要怎么做？”我问。

　　“我们引开并袭击执法者，你们去救出斯特林和米勒先生。”茉莉将帽子正了正，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手|枪，“拜托你们了。”

　　这种自杀式的营救不是我所希望的。我想要救出卡斯尔和文森特，但不想让更多无辜的生命牵扯进来。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人命，甚至一闭眼就能看见塞缪尔最后的笑容。

　　“我做不到。”我摇摇头，“请不要和我一起行动。”

　　“你做得到。就像塞缪尔也做得到。”茉莉的眼神坚定极了，她亲吻了一下手|枪，“为了自由而战。”

　　伊莱亚斯不置可否，他一直闭着眼睛。

　　“你只有成功，他们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他突然说，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十字弓。

　　马车颠簸起来，我们已经进入了树林内的一条石子小路。小路尽头，远处树木掩映中，一座阴森的建筑在月光下孤零零地矗立着——那就是我们此次的目的地，肯顿庄园。

　　此时未到深夜，头顶还是茂密而干枯的树枝，月光像薄雾从天而降，几抹黑色的影子突然撞进视线，数十名北方血族来到马车前，我们停了下来。

　　我和伊莱亚斯下了马车，看着几名面容年轻的血族上了马车，他们是此次行动的前锋。

　　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他们身上，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茉莉与他们一一道别，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深深印在脑子里。这些人，可能今夜过后就不会存在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不会被别人知道。

　　寂静的月色中，我们心照不宣，谁都没有说话。我默默回想着茉莉告诉我的信息，肯顿庄园最深处的地下室，关押着重要犯人。

　　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卡斯尔。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我检查了一下手|枪，对茉莉点了点头。她跃上马背，俯身拍了拍黑马乔尼的头，亲吻它的额头，“去吧，好孩子，这是最后一次——”

　　我和伊莱亚斯跳上车顶，乔尼狂奔起来，其余的人也跨上马追了上来。肯顿庄园离我们越来越近，就像一个意义不明的终点正在将我们吸引吞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庄园的窗户，建筑的花纹越来越清晰，我握紧了手里的枪，伊莱亚斯则抠紧了搭在十字弓上的手。

　　原本漆黑一片的庄园，突然间灯火通明，所有窗户里都燃起明黄色的火光，直至烧尽整栋庄园。

　　伊莱亚斯大喝一声“跳！”拉着我跃下了车顶，乔尼直接撞进了庄园大门。门板破裂，马蹄声伴随着惨叫声传进我的耳朵里。伊莱亚斯一只胳膊抓住门框，另一手拉过我，将我拽起扔到二楼窗户的位置，随后他轻轻一跃，站到了我身边。

　　我从窗户外向内看去，只见大厅高耸直通两层，二层楼梯上站着不少吸血鬼，他们用手枪不停扫射着闯进庄园的马车，乔尼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再落地时，已经有不少执法者被掀翻在地，二楼的血族加快了出击的速度。

　　“我去解决楼梯上的人，你找机会潜到地下室。”伊莱亚斯从怀里掏出十字弓，将三根箭矢搭在上面，身体猛地向前一撞，身体犹如一面旌旗卷进了大厅，银色箭矢破窗而入，仿佛上帝的光芒刺破黑暗，三名血族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他借着镶嵌在墙壁上灯托的力量在空中打了个转，又是三根箭矢飞出，动作之快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何时续上箭的。

　　伊莱亚斯，早就不像一个人类了。

　　马车几乎被如雨点般的子|弹打烂，最后车厢彻底脱离了黑马，停滞在大厅中央。

　　车厢突然爆裂，原本藏在车厢里的几名北方血族仿佛爆炸碎片向外弹开，飞快地袭击了站在二层的几名执法者，并夺下了他们的枪。

　　茉莉骑着乔尼，双腿紧紧夹着马肚，从腰后掏出两支枪，左右手同时开枪，越来越多的执法者倒下，但是我们的人也伤亡惨重。

　　“茉莉——”随着一声急喝，我看见一名执法者瞄准茉莉，一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乔尼扬起前蹄，将茉莉摔下马，那颗子弹准确无误没入了它黑色的躯体。乔尼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

　　乔尼死了。

　　茉莉愣在原地，大概一两秒之后，她重新握紧了手|枪，对着上方的执法者几乎疯狂地射击着。

　　我们的人剩得越来越少。茉莉身边的伙伴也一个个倒下，她的帽子在战斗中早就不知掉在了何处，一头橘色的卷发披散下来，那一刻，我毫不怀疑自己再次看到了塞缪尔，那颗永远跳动的，勇敢的心脏，在茉莉身上复活了。

　　所有的攻击都抄茉莉袭来，她应接不暇。我起身跃下窗子，在一颗子|弹即将刺破她身体的一瞬间将她推开，那颗致命的银弹从我左肩贯穿而过。鲜血喷溅到茉莉脸上，她震惊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我问道，还好子弹穿过了身体，不然这一击几乎是致命的。

　　她摇了摇头，“快去找斯特林先生和米勒先生！我们还能再撑一会儿——”

　　三根银色箭矢从我耳边擦过，身后是轰然倒地的声音。伊莱亚斯射中了我身后的几名执法者，对我做了一个手势。

　　我捂住左肩的伤口，躲过雨点一般的子弹，跑到了楼梯下面的板门前。如果茉莉的情报准确，这扇门后面连着地下室，也就是关押卡斯尔的地方。

　　我打开门，猫身走了进去。

　　将身后的门关好，通道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我看到眼前有一座螺旋楼梯，和布朗城堡一样的，向着黑暗深处盘旋而下的楼梯。急切地沿着楼梯往下跑，我能感到卡斯尔就在下面，在我脚下的某个地方，他还活着！

　　寂静的地下通道里回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我狂奔着，鲜血滴落一路，手里握着我的武器——从“月食”号带下来的，属于我的长剑，和一把挂在腰后的枪。

　　这也许是一场阴|谋。太奇怪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居然没有一个执|法者。

　　啪、啪、啪。

　　做作的掌声在一片黑暗中响起，一双荧绿色的眼睛浮现出来。我认出了那双眼睛的主人——艾尔默，这次逮捕卡斯尔的副执行官。

　　“你终于来了。”他说，然后点亮了一支蜡烛。

　　“你等我很久了吗？”

　　“不，我只是和他打了一个赌，赌你会不会来救他。”艾尔默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后是一件带着铁栅栏的牢房，“我输了，但他从我这儿赢不走任何东西。你损失了太多，而我的执法者全都毫发无损地活着。”

　　“你是说——”

　　“楼上在战斗的，只是戴了面具的南方佬。”

　　我的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他抬起头看着我，故意将脖子贴上剑刃，几滴血顺着剑身滑到我手边，又落在地上。艾尔默站起来，拿出了身后的武器。

　　他用长剑拨开我的剑，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赢了你，我会带走他。”

　　“你做不到。”他勾起嘴角，接住了我的第一剑，然后用力推过来，我紧握着剑，侧身一躲，避开正面攻击，随后抬起手对准他的脖子又是一剑！艾尔默堪堪接住，他的剑横在自己身前，仿佛一个绞架。

　　“你们要打到什么时候？艾尔默，放下你的剑，你打不过他的。”

　　这声音像极了我熟悉的一个人，但他已经被我埋在了伦敦的公墓里，再也不会醒来了，我宁愿相信此时在做梦。

　　黑暗的角落里突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伤口疼起来，我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手的主人全身裹在黑斗篷里，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像极了尤金。

　　“他受伤了。”黑衣人轻哼一声，“如果不是这样，他的动作还能更快。”

　　黑衣人摘下了兜帽，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肩旁，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我不敢相信，尤金在我眼前复活了。

　　“你是谁？”

　　“尤金•沃森，逮捕卡斯尔•斯特林行动的总执行官。一个抛弃所有重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