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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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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桥!”董耘一出门,就大喊道。
快要在街角拐弯的徐康桥停下脚步,看着他。
“康桥,”董耘飞奔到她面前,“你怎么了?”
“?”
“为什么对孔令书言听计从。”
徐康桥撇了撇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董耘挑眉,像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
“好吧,”她无奈地点头,“是我有求于他。”
“?”
“我老妈很喜欢他……”
“……”董耘惊恐地瞪大眼睛。
“……做我男朋友。”康桥终于把下半句补完。
说到这里,她做了个鬼脸:“为了让他每个周末假扮男朋友跟我去医院看我老妈一次,我得24小时做他的奴隶。”
董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道:“所以你老妈怎么样了?”
“不知道,”康桥耸肩,“不过暂时好像还……死不了。”
董耘看着她,似乎是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忧虑。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我帮什么忙就说。”
“哦,”康桥也不客气,“那你能帮我做孔令书的奴隶吗?”
“……”
看着他卡壳的表情,徐康桥忍不住笑起来:“跟你开玩笑的。”
“你现在是去医院陪夜?”
“不,只是去看看她。她不喜欢我留在那里,况且她有保姆。”
董耘看着康桥,忍不住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高兴。”
“?”
“因为你好像从来不会被什么挫折打倒。”
徐康桥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被打倒的话,就输了。但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董耘扯了扯嘴角,像是哭笑不得,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徐康桥。
“我要去医院了。”她说。
董耘本想说跟她一起去,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拜拜。”康桥转身,迎着夕阳往前走,像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打败的女战士。
董耘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有些惆怅。
事实上,他想找个人聊聊,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康桥,可是当刚才的那段对话结束,他又觉得无法开口。跟一个重病在身的老妈比起来,他这点小事就太微不足道了。
蒋医生去外地参加研讨会了,要下周才能回来。董耘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布满晚霞的天空。一种莫名的孤独蔓延在他心头。
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晚霞渐渐有些暗淡了,他才转过身,走到街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不远处的书店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孔令书拿着外套走出来。两人四目交接,都愣了一下。然后,书店老板对出版公司老板努了努下巴,说:“去吃晚饭吗?”
尽管在内心深处,董耘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走!”
事实上,当董耘和孔令书在一间装潢老旧的美式中餐厅靠窗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董耘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他跟孔令书第一次单独出来吃饭。
“两位要吃点什么?”来点菜的是一位态度不太友善的老伯。
“有西兰花吗?”孔令书问。
“没有,只有西兰花炒虾。”
“西兰花炒虾多少钱?”孔令书又问。
“56块。”
“那我再加一份虾呢?”
“加36块。”
“好,”孔令书点头,“那我要一份不要虾的西兰花炒虾。”
老伯愣在那里,硬是没反应过来。
于是孔令书耐心地解释道:“一份西兰花炒虾56块,加一份虾36块,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要虾,单要西兰花的话,是20块。”
“……”这下,连董耘也愣住了。
不过书店老板可不会管你们这些智商处于人类平均值的凡人到底有没有理解,在继续自顾自地点了几道菜之后,伙计终于受不了地离开了。
“孔令书,”董耘决定在饭店老板出来骂人之前,先跟他聊一会儿,“你跟邵嘉桐认识多久了?”
书店老板想了一下,道:“快30年了。”
董耘诧异地抬了抬眉毛:“这么久了……”
“嗯,”孔令书点头,“从幼儿园开始。”
“那她有没有……”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书店老板皱起眉头想了想:“有的吧……”
“是……什么样的人?”
“不记得了。”孔令书答得毫不犹豫。
“……”
“通常情况下,我对于智商维持在人类平均值的人都没有太多印象。”
“……好吧。”董耘苦笑,看来这顿饭最好是快点吃完结束。
“怎么,”孔令书看着他,波澜不惊道,“她跟你表白了?”
“……”董耘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来她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你了。”书店老板下了个结论。
“等等,”董耘终于喊停,“能不能让我这个智商维持在人类平均值的人跟上你思维的步伐……”
孔令书双手抱胸,点了点头。
“你先是说她跟我表白了,然后又说她决定不喜欢我——请问这是什么逻辑?”
“邵嘉桐的逻辑啊。”孔令书答得毫无意外。
“?”
“她就是那种喜欢的时候会深藏在心里,直到不喜欢了,才拿出来说的人——这很难理解吗?”
“说实话……”董耘的脸有点僵硬,“有点难理解。”
孔令书无奈地耸肩:“那我就没办法了。”
董耘挫败地挠了挠头,决定换一个问法:“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会发生。”
“……”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可能!”董耘瞪大眼睛,“她明明跟我说,要‘重新开始’。”
孔令书想了想,说:“那就是一切照旧的意思。”
“……”
书店老板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关系。”
“可是,可是……”董耘蹙起眉头,一脸不服,“我为什么要听信你这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在这里跟我分析男人跟女人之间的关系!”
听到他这样说,孔令书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尽管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你别忘了……我的智商要比人类的平均值高很多。”
“……”这样一来,董耘觉得自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对于孔令书的言之凿凿还很怀疑,可是在内心深处,他似乎也隐约感到也许这家伙说的是对的。
他想起了邵嘉桐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动人的眼睛,尤其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当她看着你,对你微笑,你能从那双眼睛里的看到的,只有真挚。
可是那双眼也有暗淡的时候,当她感到失望,却又无从说起,她就会沉默下来,仿佛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这个世界……
董耘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他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也许是心塞、心悸,又或者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慌。他总觉得邵嘉桐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那个任他摆布的女孩。好像之前那些年的邵嘉桐,是他透支来的,而现在,他透支的期限到了。
“你知道甘道夫吗?”当一盘没有没有炒虾的西兰花被摆放到桌面上的时候,孔令书问道。
董耘眯起眼睛想了想:“是音乐家?”
“是英国作家托尔金小说里的人物……”书店老板翻了个白眼,像是一下子对他感到十分失望,但这并没有打消书店老板继续这段对话的念头,“灰袍甘道夫在西拉克西吉尔峰击杀炎魔时,耗尽最后一口气,打败了炎魔,然后精疲力竭地昏死过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了,可能连他自己也是……但是他最终还是醒了过来,而且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变成了白袍巫师!”
“所以……”董耘皱起眉头,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有人给他换了衣服?”
“不!”书店老板简直要掀桌子了,“他进阶了——进阶!懂吗?”
“……类似于从中级职称变成了高级职称?”
书店老板扶住额头,叹了口气:“你这么理解也是……没错。”
“然后呢?”董耘看着他,“你想说明什么?只要不坚持努力,不放弃,就会绝处逢生,得到回报吗?”
“不……”孔令书用筷子戳起一颗西兰花,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是想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完全没有逻辑性!”
“……”
“你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有;你以为他就算没死也残废了,但他非但没有残废反而还进阶了。”
“……”
“所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逻辑。非但没有逻辑,还很有可能远超你的想象之外。”
董耘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孔令书,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蒋医生。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这里听孔令书说出这样一番话。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
“?”
“我是说,当我思索我自己跟邵嘉桐的关系时,可能无论我再怎么客观,都还是只能站在某一个角度去想问题,”他耸肩,“但你们不同,你、康桥、蒋医生、或者其他人……其实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待我们,视角不一样。所以我一直在想,也许其他人能很清楚、很客观地看待我、我们的问题,但我们自己却不行。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凡是涉及到我自己的事情,我就会变得很笨。”
孔令书在嚼西兰花的间隙抬眼看了董耘一眼:“这不是错觉。”
“……”
“不过大多数都是这样的,要找出别人身上的问题很简单,但是要找出自己的,却很难。”
董耘点了点头,不无赞叹地说:“果然是智商比人类平均值高很多的人……”
“但是你也不要太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书店老板却忽然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得谦虚起来。
“?”
“因为我毕竟是没谈过恋爱的人。”说这话时,他的双眼还是没离开过西兰花。
“……”
有那么一瞬间,董耘很希望自己一小时前并没有在书店门口碰到孔令书……
这天晚上,当董耘回到家,倒了一杯红酒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座霓虹满布的都市,他忽然忍不住向邵嘉桐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安稳。
“我刚才跟孔令书单独出去吃了顿晚饭。”
“你没噎着吧?”邵嘉桐有点惊讶。
“没有,”他说,“因为我根本就没什么胃口。”
“……可以想象。”她哭笑不得。
“重点是,”董耘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说,“孔令书说你决定不爱我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住了。
“当然了,他自己也承认尽管他的智商远超人类的平均值,但是他毕竟是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而且按照他的说法,大多数人都猜不到灰袍甘道夫在大战恶魔之后还能提高职称……”说到这里,大概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他的思路有点混乱,于是他呼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他说的到底对不对?”
说完这番话,他忽然有点紧张,整个人僵直地站着,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电话,浑身的肌肉都有点发疼。
他以为邵嘉桐会拒绝回答,或者,至少不会很快给出答案。然而就在他思绪飞转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没错……”
“没……”他一下子有点语塞,像是整个脑袋断电了,需要重新接上电路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耘忽然听到自己像吼一般地对着手机喊道:“你说什么,没错?!”
“嗯……”邵嘉桐低低地应了一句。
董耘仿佛听到了风声,一时之间,他有点不确定,这风声到底就在他耳边,还是从电波中传来的……又或者,其实邵嘉桐跟他一样,此时正站在阳台上,吹着夜风,看着脚下灯火通明的都市,耳边是最熟悉、但有时又变得陌生的声音……
“你在家吗?”董耘问。
“在。”
“在阳台?”他又问。
她似乎有点诧异,顿了顿才说:“……你怎么知道?”
董耘苦笑了一下,刚想说“因为我也是”,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我没找到冰块,你确定冰箱里真的有吗……”
一瞬间,董耘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了,尽管听得并不真切,但他知道,那是詹逸文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喊点什么,但是脑中却一片空白,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邵嘉桐在电话那头用一种低沉、悄然,却丝毫没有慌张或是急切的口吻,轻声说:“我现在有事,周一见面再说吧。”
说完,还没等他出声,她就道了声别,挂断了电话。
董耘站在那里,似乎很久都还不能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仍然逆行着,仿佛血管都发烫了,然而耳边是一种嗡鸣声,似乎在提醒他这也许只是一场梦……
可他知道这并不是梦,是真实的。电话那头的邵嘉桐……甚至是詹逸文,也是真实的。
他颓然地垂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看着远处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微凉的夜风吹在他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但他却毫无知觉……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邵嘉桐挂了电话,转身看着詹逸文。阳台上方的灯光在黑夜中显得微弱,只能大致照出一个人的轮廓,却不能让人看清楚彼此眼里的东西。
“你真的没找到?”她用一种平淡,却充满了疑问的口吻说。
詹逸文也看着她,隔了好几秒钟,才用一种同样平淡的语气答道:“真的,不信你来找。”
邵嘉桐看着他,发现他也看着自己。
然后,邵嘉桐忽然微微一笑,像是投降般地说: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