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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章十二】笑我如今,孤负春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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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郁芳从来没有想过,武功高强的凌未风竟然会这么倒下,像个经年卧床的病人一样,在她的怀中不断颤抖。她突然间觉得,不再需要任何真相,不需要凌未风承认什么,他就是自己那个少年好友,那个因为受了自己冤屈、愤而投入汹涌的钱塘江潮的倔强男孩,而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去他。
“来人!来人!”刘郁芳大声叫起来,“我有话要对吴三桂说!”
“刘姑娘,你要干什么?”李思永的声音里充满警惕。
“吴三桂不就是想让红枪会听他的号令吗?我答应他!”
“不行!”
“不……可以……”
跟李思永同时出声反对的,还有虚弱的凌未风。但刘郁芳一下打断他们的话。
“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同伴陷入绝境!”
“红……枪会的……兄弟们,都是你的同伴……”凌未风的声音很低,但听得出严厉和坚决,“你要……出卖他们吗?”
“穆郎,穆郎!”刘郁芳温柔地叫出这个名字,像在呼唤心底最深刻的那份回忆,“别再想了,你的性命,比我的声誉紧要得多!”
“可是你骗不过吴三桂。”这次表示反对的是陈家洛,“红枪会按兵不动,连你也不能脱身。”
在意见上完全出于少数的刘郁芳,语气却更加坚决:“那就用我的性命,换穆郎的一命!”
“你固然可以这么做,但是韩大哥会放弃你吗?”
刘郁芳在想到韩志邦的时候明显顿住了,很久以后才长长叹出一口气,然后去摸身边的水罐。但直到她把罐底朝天,也没能倒出一滴水。
“穆郎,你……你渴吗?”
凌未风想摇头,可是身体又不自主地颤抖起来,连话也说不出了。刘郁芳无奈而怜惜地抱紧了他,过了一阵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
“刘姑娘——”
刘郁芳听到陈家洛的低声呼唤时,发觉手中被他塞进了一个小瓶,晃起火折后才发现那个瓶子的模样十分熟悉。她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倒转瓶口,本应该已经是空空如也的瓶中竟奇迹般地变出了三颗药丸。
“这……这是……”刘郁芳恍然明白了,火光下陈家洛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他连日来极少开口说话的原因。“陈公子,你自己——”
“我没事。”这句话被陈家洛说过无数次,早已练就了令人信服的语气。因而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目光催促着刘郁芳。刘郁芳慢慢撬开凌未风的牙关,把三颗珍贵的药丸填了进去。
凌未风却没有丝毫好转,依旧像寒冷一样地颤抖着。刘郁芳用力撑开他的牙齿,看到应该入口即化的药丸仍然完整地含在他口中。
“他嘴里太干,没有唾液,咽不下去。”陈家洛想了想,看着刘郁芳,“刘姑娘,只有劳烦你,攒些津液喂他,帮他送药。”
“什么!”刘郁芳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男、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你愿意为他牺牲性命?”
“那是另一回事!”刘郁芳匆匆移开目光。“你出的主意,你自己怎么不……”
凌未风昏昏沉沉的,听着这场莫名而起的争执,竟然感到有些好笑。他想告诉这些忠诚亲切的伙伴,不值得为自己如此费神。正这么想着,他就感受到一双滚烫的嘴唇覆盖上来,将自己的口腔慢慢濡湿。随着这种助力,他终于咽下了那三颗药丸。
“陈公子!”他听见刘郁芳在身边惊叫,还来不及弄清那其中的含义,就无力地昏睡过去。
凌未风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只是还使不上力气。“阿琼——”这是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于是他轻轻地呼唤出来。
“我在这里。穆郎,穆郎,你好些没有?”如同记忆中一样温暖的嗓音就在身旁响起,却意外地带着几分暗哑。凌未风渐渐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努力向刘郁芳的方向转过头去。
“你们……都还好吗?”
刘郁芳困难地摇着头:“陈公子烧得很厉害,可是我们现在连水也没有……”
凌未风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猛地翻起身,看着就躺在自己旁边的陈家洛。李思永默默地撕着还算干净的中衣,擦去陈家洛肩头伤口中的脓血,然后勉强包扎起来。
“他的伤本来就没全好,这里太潮湿,他身体又虚弱……”刘郁芳变得有些哽咽,“他饿了两天,省下那三颗九花玉露丸来给你……”
凌未风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捉住陈家洛的一只手用力握紧。陈家洛却突然睁开眼睛,冲着他微笑:“别着急,我还死不了。”
“秋山——”凌未风几乎是愤恨地望着陈家洛的笑容,想要把这个刚刚救下自己性命的人痛骂一顿。但头顶上的石板一下子掀开了,跟着有长绳绾下篮子来。
这一次的绳子很粗,而吊篮足足能装下一个人。
“凌大侠!”保柱在上面说道,“我家王爷请凌大侠上来说话。”
这个意外的消息令大家都愣了一下。凌未风很快就勉力站起身来:“好,我去!”
刘郁芳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未风!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凌未风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轻轻地说,“你曾经想用自己的名誉和性命,来换取大家的平安,现在轮到我了。”
“怎么?你——”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那个受了点委屈就要去寻死的梁穆郎了。”
刘郁芳听到这个回答,不觉松开了手指。然后她看着凌未风的身影有些摇晃地走向吊篮,跨了进去,而后随着长绳的绞动慢慢升上地面。在这一过程中,凌未风始终也没向他们再看上一眼。
“王爷听说凌大侠偶染微恙,十分关心,特地请了名医来为凌大侠调治。”
保柱看着明显憔悴了很多的凌未风,仍然满脸笑容地这么说道,语气中仿佛也带着几分钦佩。
凌未风的目光闪了闪:“名医?”
“正是。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小世子得了一种怪病,请了几十位大夫来看也没有看好,倒是最近进来王府的一个游方郎中,只治了三天就见成效。王爷大喜之余,听说凌大侠身子有些不适,就想请这位郎中也给凌大侠瞧瞧,算是我们王爷一片求贤若渴的诚意。”
“呵呵,那还要多承王爷盛情了!”凌未风淡淡笑着,跟随上保柱的脚步时却踉跄了一下。保柱看到他确实是有病的模样,也放下心来,特意走得慢了些,带凌未风进了后园一座偏厅。厅中的一个白发道者一见他们就迎上前来:“保柱将军,这位就是王爷说的病人了吗?”
凌未风惊讶地看着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的傅山,还没说话,就发现傅山已经暗暗丢过一个眼色,于是膝盖一沉,顺势坐倒在椅中。
傅山煞有介事地为凌未风诊了脉息,便拈须看着保柱:“这位兄台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强健,只是偶感风寒,待老朽施针为他驱除风邪寒毒,再服几剂祛湿温补的药,就能痊愈了。”
保柱见凌未风缓缓点头,知道这郎中说得没错,也就连连称是,看着傅山针灸过后,帮忙抓药煎药,里里外外地张罗。凌未风好笑之余,便听说了傅山化名石道人,的确是先替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治过病,被吴三桂奉为上宾,也要趁此机会拉拢自己。傅山自管不动声色,但凌未风已经忧心如焚,只是惦记着还困在水牢中的同伴们,没过两天,就提出要“拜见王爷,当面致谢”。保柱倒像是早等着他这一句,立刻派人回禀吴三桂,跟着就亲自陪他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