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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章十五】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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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未风惊讶得无以复加,他从没意识到陈家洛已经想得这样深、这样远,而且这样的痛苦。他怔怔地望着陈家洛的背影,过了半天才试探着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那个在夜风中不住颤抖的身体。
“别怕,”在察觉到陈家洛的挣扎时,凌未风就更用力了一些,同时凑上他的耳边,“没有人看见,你别怕,别怕……”
不知是被凌未风的力量禁锢住,还是被那重复的词句安抚了心情,陈家洛慢慢停下动作,无力地靠在凌未风怀里。
“对不起……”就像他的人一样,陈家洛的声音也虚弱得像落叶的响动,“我……我没能管住自己……说这些话,让你为难了……”
凌未风摇着头,把环抱的手臂再紧了一下:“没有什么为难的。我不是说了吗,我也喜欢你。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来承担。”
“别胡闹!”这一次陈家洛的回答很带了些恼火,“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名声,是疯了吗!”
“我记得在平西王府里你还说过,就算天下人都骂我是吴三桂的走狗,我也不能变得脆弱。”
陈家洛无视凌未风故意放得轻松的语气,奋力挣脱了他的怀抱:“那不一样!你是否投诚吴三桂,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何况刘姑娘、李公子、傅前辈他们都会帮助你,为你说话。可是……可是如果你受了我的引诱,你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凌未风仍然打算笑一笑,但未能如愿。他自己也知道,在世人眼中,“断袖之癖”决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细枝末节。一旦与此话题有染,他确实会像陈家洛所说的那样,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而现在,他的声名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所有的同志和朋友,是即将形成的义军联盟强有力的号召。
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走。”陈家洛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不行!”凌未风的反对比陈家洛的回答更为迅速,“人人都知道你我是生死之交,你走了不是更引人怀疑?而且——”他再次一步步走上前,在咫尺的距离中和陈家洛四目对视,像要把自己的内心完全传达过去,“秋山,我需要你。”
“你——”陈家洛咽下了后面的话,慢慢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凌未风,你真会折磨人。”
凌未风也微笑起来,明白这就是陈家洛肯定的回答,而这个人的回答,向来和承诺一样郑重。凌未风没有忘记小心地避开他肩上的旧伤,从两边握住他的手臂:“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你可要忍耐住了。”说完这句话,突然凑了过去,让自己的嘴唇轻轻碰触到了对方的。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又像蜻蜓点水般不露痕迹的吻,当陈家洛清醒过来的时候,凌未风已经重新退开,望着他的眼睛发问:“那天给我喂药的,不是郁芳,是你吧?”
陈家洛说不出话来,脸上却变得像火烧一般。恰在这时,洞内传出的齐声惊呼给了他解围的机会。两人快步跑进去,只看到洞中躺着一位陌生的老者,正是威武的血红脸膛,而他和大家都闭口不言,注视着火把边的一撮焦黑的灰烬。
“那是仲明的黄衫,不知谁在上面绘制了一副图。”站在老者旁边的叶氏愣怔地开口,但凌未风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冒浣莲向他们点了点头:“刚才那黄衫放在火上烧的时候,显出一副图画来。我听说有一种药水,用它绘制的图画只有火烤才能现形。好在我还记得那副图。”
这样匆匆说完,冒浣莲从火中拣起一根炭条,就在临时撕下的半幅布上画了起来。为了怕影响她的记忆,仍然不明所以的凌未风和陈家洛都没有发问。
渐渐地,一副山中瀑布的图画出现在冒浣莲的笔下。在场的众人大多刚刚看过那副图,不禁赞叹冒浣莲丹青的曼妙传神。只见她画好之后,又在旁边写了一行字,才停下笔来。
“‘左三右四中十二’,这是什么意思?”名叫仲明的黄衫儿首先发问,却没有人回答他。叶氏停了停才说:“这……这是天澜的字。”
凌未风一怔,意识到冒浣莲在仿绘图画的同时,连字体也模仿得维妙维肖。红脸的老者则目光一跳:“你说这是天澜师兄画的?”
“他是我当家的,名叫石天成,也就是仲明和竹君的父亲。”叶氏看到凌未风他们两人疑问的目光,就简单地解释说,“我们和桂天澜都是同门。当年我和天成在战乱中失散,只好带着孩子,跟天澜师兄投到李定国军中。只是我们误以为天成已死,为了抚养孩子,就成了亲。谁知后来天成找上门来,仲明这孩子不晓得内情,用天澜教他的武功伤了他父亲,自己也神智失常,流落他乡。我们这一家人,直到现在才得重逢。”
躺在草床上的石天成、也就是红脸的老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的莽撞,害死了我的师兄。从今以后,我要叫仲明改姓桂,以纪念对他有深恩的养父。”
听到这样曲折的故事,凌未风等人都对这一家充满了同情和敬重。过了一阵,叶氏才想起之前的话题:“天澜为什么要在仲明的黄衫上画这么一副图?他临终叫傅老先生去滇东找仲明,想来也是为了这个?”
傅山点了点头:“想必这图中隐含着什么重大的秘密,我们倒不妨到这个地方去一探究竟。”
他是世间名士、武林高人,大家对他的话都没有异议。因为日前清兵前来骚扰,石天成重伤,叶氏要留下照料。傅山思忖了很久,也决定陪他们留在洞中。对傅山的医术,石天成和叶氏都早有耳闻,不禁喜出望外。因此最后决定由凌未风、陈家洛、冒浣莲和桂仲明一同去找寻那副图指引的地点。
“傅前辈揽来的这个哑谜,”凌未风笑道,“如今是全留给我去打了。”
傅山的目光闪了闪,随即手抚白须,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你没有猜透不要紧,只要有猜透的人,就好办了。”
凌未风还当他指的是冒浣莲,但循着他的眼光望去,竟落在陈家洛身上:“秋山,你猜到了?”
陈家洛只是挑了下眉梢,又跟傅山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色:“傅前辈不说,我可也不敢说。”在傅山的笑声中,大家只好满怀疑团地各自睡去,等待着新的一天。
次日大家刚刚出发,凌未风就一把拉过陈家洛来:“你和傅前辈两个人到底搞什么鬼,就把我们这些脑子不好的蒙在鼓里?”
“我是真不能确定。”陈家洛笑得意味深长,“总要等到我们在蜀中找到画中的景色,才有几分好说。”
“我倒也有些明白了!”冒浣莲猛然拍起手来,凌未风和桂仲明却仍然是一脸迷惑。而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大家没走多久,就当真见到了那副图画所描绘的瀑布,连水帘后面若隐若现的岩石,都一模一样。
“那画既然是桂天澜所绘,必定是指示后人前来的,”陈家洛不等凌未风发问,就笑着解释,“要不是就在附近,他何必把家安在剑阁云栈那样险要荒凉的地方?”
冒浣莲也点头同意:“想必桂前辈是想亲自看守此地。”
“看守?”凌未风愣了一下,“这地方有什么宝物,值得桂天澜一守就是十几年?”
“你看,凌大侠,你还说你脑子不好使呢!”冒浣莲大笑着说,“我们都迟疑着不敢说,只有你一下子说到点子上!”
“你们的意思是,桂天澜真的在这里埋藏了宝物?”凌未风高高挑起眉梢,“那是什么东西?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莫非忘了张献忠沉银川江的传说?”陈家洛眼光一闪,“不过现在还未定准,我们进去一探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