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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章十八】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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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以来,武琼瑶手里总捧了一只盒子,虽然不大,但看上去很是小心在意。凌未风不免好奇起来。
“哦,你说这个呀!”武琼瑶拍了拍盒盖,“这是师父叫我带给飞红巾师姐的。”
两个人找到飞红巾的驻扎营地,先对她说了白发魔女和晦明禅师相继逝世的事。飞红巾果然也像武琼瑶一般,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伤,神情倒变得更加坚定,似乎什么事也无法动摇她。
终于打开那个盒子时,凌未风忍不住凑过去,见到里面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花,都有碗口大小,像刚刚从枝头摘下一样鲜灵,而且透出一股凛冽的冷香。他猛地恍然大悟,想起天山上那个流传了几十年的故事。
果然武琼瑶对飞红巾说道:“师姐,师父说,她年近百岁,满头白发正是本色,要这优昙仙花没有用,叫我带来给你。卓前辈守护这仙花数十年,他的心正像这两朵花一样,经得起最寒冷的冰霜的考验,希望你选择的人也是这样,不要再因为自己的倔强,而错过彼此。”
飞红巾点了点头,像是在体味着白发魔女这临终的嘱咐,但对盒子里的花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我不要了。我留着这头白发,是想提醒自己,我也曾经软弱过,失去过信念和意志。我这一生已经爱过人了,现在我有族人,还有这些好朋友,就已经足够,何必一定要找一个男人呢?”
“那真是可惜了。”武琼瑶知道她说出的话就不会更改,只好收起盒子,故意向她和凌未风轮流望着,“我本来还想,师姐和凌大哥——”
飞红巾坦荡爽朗地笑了起来,同时打趣地盯着凌未风:“他?你让他打赢我再说!”
※ ※ ※
武琼瑶没有跟凌未风一起离开回疆,而是留在飞红巾的部族里协助她。有了这样的后盾,凌未风对前路就增加了几分信心。同时,他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急迫,恨不得马上和陈家洛重逢,讲述自己这一行的经历、收获与感触。他像是有太多太多的从来没想到的话要说。
但是他没有见到陈家洛。
“陈兄弟去了陕西。”韩志邦看见他就说,“京里传来的消息,康熙已经下诏撤除三藩。陈兄弟说‘事不宜迟’,就急匆匆地走了。”
“京里?”凌未风来不及继续追究别的,先问了一句,“朝廷的诏旨,怎么传得这样快?确实吗?”
刘郁芳郑重地一点头:“这是张公子托兰珠姑娘送出来的消息——他这段日子一直待在鄂亲王妃的娘家侄子、也是一名清廷侍卫的身边,十分便于打探情况。千真万确,康熙是要向吴三桂动手了。”
“这不是给了吴三桂一个绝好的借口?”凌未风皱了下眉,“康熙有这么笨?”
“或许是笨,也或许,是要先下手为强。”刘郁芳对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对皇帝来说,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不断坐大的臣子。康熙年纪虽轻,但很有决断,这个我们都曾经领教过。我想,他说不定和吴三桂一样,早已准备了很多年。”看到凌未风点头认可,刘郁芳继续说下去,“不论如何,这都是我们的机会,所以我已派人去给李公子送信,时机成熟,我们就一同揭竿而起。”
“那么,秋山去陕西干什么?”
刘郁芳犹豫了一下:“陈公子……去见陕西提督王辅臣,说服他与我们合作,共同抗清。”
“‘马鹞子’王辅臣!”凌未风的瞳孔猛然收缩,“他一个人去的?”
“陈兄弟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凶险。”韩志邦在旁边接上来,像是有点紧张地抓住了凌未风的手臂,“你……你可别冲动!陈兄弟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甘陕两省的武林豪杰,愿意与红枪会合作的,其实都是唯凌大侠马首是瞻,所以这些人还要由你联络节制。”
凌未风盯着韩志邦的眼睛,过了很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 ※ ※
康熙下旨撤藩的事,在官方的渠道上传得很快。陕西提督王辅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站在当地愣了半天,然后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中。
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康熙再也不想容忍吴三桂的妄自尊大了。这个年轻的皇帝,从来也不能允许任何臣子有凌驾于他之上的势力,当年的鰲拜是,如今的吴三桂——嚣张到,连朝中官员都有一半是被平西王举拔的“西选”——也是。皇帝既然有这个决心,身为朝廷的一方守将,他王辅臣也得有个思想准备。最天经地义的说法是,准备着上阵厮杀,尽忠报国。
然而,平西王对他……确实很好。当初在云南,可以说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把他当作亲人子侄一般看待。平西王的野心,王辅臣不是不知道,但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有了个自己的主意,要追随平西王到底了。
那么,康熙——皇上呢?皇上待他王辅臣又何尝寡恩!还记得陛见时,甚至是知道了自己微贱的出身时,皇上那种关怀而又同情的态度,真是令人想当场就把一腔热血都抛洒出来,报答这位宽容博爱的天子。不过……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现在,他王辅臣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了吗?
连续几个夜晚,王辅臣都不能成眠。正在他心神恍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房中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
“什么人!”王辅臣翻身而起,惊出一身冷汗。在戒备森严的军营之中,还能有人乘夜摸进主将的住处,分明是在打他这个陕西提督的脸。
来人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正好走进月光之下,就停住了。身形姿态并没有敌意。
王辅臣这时看清对方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恐怕还不到二十岁,身量挺高,但骨架还不是很粗壮,因此显得分外瘦削。单从相貌看,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能独自闯进军营里头来。王辅臣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生平所见的诸色人等,还有谁像这样文雅得几乎没有一丝烟火气。
“你是谁?”他再问了一遍。对方的回答仍然是一声轻笑。
“我来为将军送一件礼物。”
随着这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年轻人抖开手里一个不大的包袱。包袱里的东西沉闷地落在地上,一直滚到王辅臣跟前。
竟是一个人头,带着血迹、似乎还有些温度的人头。
在战场上见多了血腥场面的王辅臣自然不会被一个死人头吓倒,但这东西来得太过突然,令他心里猛缩了一下,才仔细端详那颗头颅的容貌。
“这是——莫洛!”王辅臣失声叫道。年轻人微笑着首肯:“陕西经略莫洛。这人自栩清正,处处对将军掣肘,将军只怕忍了很久吧?”
“你……”王辅臣重新打量着年轻人那张清秀的脸庞,月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怎么看都不像是干出这样举动的人。“是你杀的?”
“不。”年轻人虽然出言否认,却点了点头,随手把包袱也扔在地上。原来是一身营中军士穿的号衣,上面已染满了深色的血迹。“到明天早晨,平凉地界上就无人不知,是将军与莫洛不和,遣亲信杀之。”
王辅臣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蓦地站起身,向前冲了两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陷害于我!”
“康熙下诏撤藩,平西王举事在即。”年轻人一双如水的眼眸盯住了他,语气还是那样温和而缓慢,“我只是来提醒将军,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你是平西王的人?”王辅臣突然哆嗦了一下,心底登时被那双眼中隐含的寒气笼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