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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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儿拉开门，冲着门外的人甜甜道：“翠红姑姑早。”
翠红点点头，刚跨进门就看见陆颜呆坐在榻上，脚下的步子先是一顿，视线在房内转了圈后才笑问：“陆大夫这么早就来了，可给三少爷瞧出毛病？”
陆颜垂着眼眸，深思熟虑的模样，倏尔抬起头目光不动声色地瞥过苏易的脸，音色沉沉：“三少昨儿个呛水受到惊吓，以至心智不清，暂时忘事。待会我给他开几服凝神静气的药，也许过个三五日，他的记忆自己就恢复了。”
言下之意一切都怪苏易胆子太小，自个儿把自个儿吓成这样。
这话甭说旁人不信，陆颜自己也不信。毕竟凡事不能说太死，万一经由她陆神医一手调治苏三少的记忆始终不能恢复，那他们陆家世代累积的神医名号可就要砸在她手里头了。
陆爹生前有言：头可断血可流，陆家名声不能丢。为了自己死后不会被陆爹在九泉之下揍得抱头鼠窜，陆颜当即决定，只要治不死，就往死里治。
有了苏三少的记忆，整间屋子里再没有人比苏易更了解陆颜。就冲这丫头一本正经，故作深沉，眼底还有精光闪现，苏易就已经从中嗅出危险的意味。
倘若是以前的苏三少，估计会颤颤巍巍地将自己洗好送到陆颜面前，一脸虔诚：阿颜你随意治、可着劲的治、往死里折腾的治，我都没意见……
可惜他是苏易，再不是以前那个任她拿捏的小少爷。嘴角往上一抬，苏易神色散漫：“既然这样，我就等着陆姑娘妙手回春，用两服药治好我吧。”
陆颜瞅着苏易唇边和煦的微笑，心底激荡着无数匹草泥马呼啸奔驰过境后的余韵——
三少您说的轻巧，如果真是几碗汤药就能解决的事，她还犯得着同医典相亲相爱，孤灯奋战到今晨么！
“呵呵，我尽量吧。”陆颜皮笑肉不笑，她真想呵呵苏易一脸血啊。
“太好了，陆大夫需要什么药只管知会一声，再难府里也能寻来。”翠红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陆颜眼皮一翻，悲愤交加，被翠红一脸“我看好你哦”的表情骇得汗毛竖起。她在心底左戳右戳，肿么就是找不回那点身为神医的自信呢？
等翠红瞅见少爷同两个丫鬟站在旁边不吭声时，惊得她一拍大腿想起正事，“瞧奴婢这记性，夫人差我来问三少爷的身子骨怎么样，是跟众人一同用饭还是送来房里？”
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在苏易的眼窝下投来淡淡阴影，衬得狭长的凤目愈显深邃，“我没事，还是同大家一起吧。”记忆只是一方面，他总要亲眼见见苏家人。
“那陆大夫——”目光落在陆颜身上，翠红脸上挂着笑，齿间刻意咬重字音：“要不要一起用早食。”
陆颜冲翠红摆摆手，抓起榻上的薄衾“呼啦”一声展开，身子借势往里一滚将自己裹成粽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恰似在苏易榻上做过无数回。
“我先补个觉，三少自己吃吧。记得好走，不送哈。”话罢，陆颜将薄衾拉过头顶，言简意赅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翠红早就对陆颜反客为主的做法习以为常，再看苏易脸上也没有不悦，反倒垂下眸子颇有兴趣地看了两眼挺尸的陆颜，倏尔勾起一抹笑。只是这笑容一闪而过，浅淡无痕，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翠红咂咂嘴，反应过来三少爷已经失忆，自然不会再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陆颜，刚才就是自己眼花了吧。
房门被人轻轻带上，陆颜在被里拱了拱勉强把脑袋露出来，望着屋内一切如常的布置眼底闪过些许茫然，最终眼皮一耷拉睡死过去。
***
苏易是主子，桃儿杏儿以及翠红只敢迈着小步跟在他身后，此刻苏易并不着急，反而将周遭的环境细细观察一通。
苏家住的宅院是苏氏祖辈上传下来的老宅，巍峨古朴，在整个云城也颇有威名。苏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惜香火不盛，嫡系亲眷单薄，剩下的也就是些歪瓜裂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们。
苏老爷苏震天排行老二，家里本有兄长小弟，谁料这二人却在年少时的一趟路镖里一死一残。而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大哥也因失了亲弟丢了镖，内心悲痛之余玩起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音讯全无，私底下，苏家也就当再没他这个人。
也因为这样，苏老爷对自己的亲子格外疼爱，把儿子一个个不是养渣就是养废，生怕他们像自己一样命里孤苦，没有兄弟缘，所以苏家每年都要到寺里添上足足的香油钱，保佑他们苏家人丁兴旺，再无波折。
三少年幼，在苏家备受宠爱，所以他的住所也靠近前院，走不了几步就能看到正厅。除了正厅是留下接待客人、议事外，苏家人的用饭一般都在偏厅里解决。
苏夫人大老远就瞧见最宠爱的小儿子打这边过来，瞧他步伐稳健，走的四平八稳，苏夫人吊着的那颗心才算真的放下。
“易儿的身子可有好些，要不再找陆颜来瞧瞧。”她本想问苏易有没有想起她这个娘亲，可瞧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苏夫人就知道她的乖儿子还没想起来，高涨的心情像打霜的茄子顿时蔫了。
“陆大夫已经来了，”翠红快步走回夫人身边，“她说少爷的病不碍事，吃两服药就好。”
苏易听后眉头一跳，终于领会到以讹传讹的威力。看着苏夫人顿时亮起的眼神，苏易唇一勾不厚道地感慨，陆姑娘你自求多福吧。
倘若陆颜知晓自己的话被人如此曲解，加之又碰上苏易这个死活都不肯松口的主儿，就算赤着脚也要狂奔到陆爹坟前掬两把辛酸泪，顺带谴责一下景阳湖里头的水鬼怎么就没尽心尽责地把苏易拖回去替班呢。
反正地府地域宽广，不差苏易这一个不占地的小鬼。
假使黑白无常真的来索苏易的命，只怕陆颜又会是头一个跳起来要同他们干架的。在她眼皮子底下想要苏易的命简直是笑话，他死了陆神医往后欺负谁去。为了自个的后半生多点乐趣，陆颜也要叫苏易这小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娘。”苏易的声音很低，他不仅不习惯这个白来的娘亲，对这称谓也不习惯。
苏夫人仍旧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将大难不死的儿子搂到怀里再次哭诉一番。好在苏易眼瞅情形不对，赶忙闪到桌边入座，他可不想这身体没被水淹死，却给人哭死。
粗略地看过厅内的情况，苏易发现除了苏夫人，桌前还有他的二哥苏行、大嫂、柳姨娘以及小妹苏妙娘。
眼下苏爹不在云城，苏夫人只是简单提及他押镖至鄱阳仍未归，却只字未提苏易的大哥苏平。苏平今年二十有二，与苏易相差近十岁，也是苏家最不让人省心的儿子。至于原因苏易也猜得到，估计是他这位大哥又不知道赌到哪去让苏家人找不到吧，等他把银子输光，就会出现了。
饭后，柳姨娘细声细语地给苏易问了安，就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女儿回房了。倒是苏夫人扯着苏易的手，又细细交代了几句后才放他回去。
***
一出门，苏易就看到二哥站在园里，看样子是在等他。
华美的杏黄长袍于身，袖口领口用紫金线绣着精美图案，衬得苏行身姿挺俊，气度不凡，远远看去很是显眼。苏行的面上轮廓分明，光洁的下巴仿若刀削，五官精致容颜俊美，与苏易有七分像，但比起苏易略显柔和的五官，他的气质更为刚毅。
在云城，苏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可这美男却把逛花楼当做终身奋斗的目标，阅尽无数美人，让他风流多情的名声流转在外，直拖到十八岁仍没打算娶老婆。
注意到他的领口较松，颈窝隐约有暗红的痕迹，腰间玉带也不甚平整，鼻尖更能嗅到他身上浅淡的香粉味，苏易心下了然，在离他几步的距离站定，像三少那样喊他：“二哥。”
苏行皱着眉，看到面色苍白的小弟站在自己身前，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看起来很是羸弱，“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溺水了。”
昨日苏行一宿未归歇在翠云楼的花魁如梦屋里，今晨回府后才得知苏易溺水失忆的消息。作为兄长，苏行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也只当苏易贪玩所以失足滑进湖里，不由板着脸告诫道：“你不会泅水，平日里也该多提点神，别靠近那些湖塘水池。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事，你要娘怎么办，要苏家怎么办。”
大概觉着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他的声音稍稍放轻，“娘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
苏易点头，看起来他的二哥不仅爱睡女人，也喜欢关心小弟。
“罢了，回头让陆颜想办法，”苏行的目光柔和几分，随口道：“她身上也就那点医术能见人了。”尽管陆颜看上去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可苏行却晓得关键时刻那丫头比旁人都靠得住。
什么叫她身上也就医术能见人，苏易眸光微闪，整张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魂淡，别说的跟你看过她身子似的……
***
陆颜翻了整夜的医书，累得像条死狗，此刻在榻上睡得香甜。日光和煦，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屋内，苏易站在榻边，淡漠的目光略过陆颜的眉眼，最终落在她眼底浅淡的青影上。
她睡着时的模样很乖巧，眉目间褪去倔强散漫的神色，显得安稳沉静，衬得她的五官愈发清秀。日后等她眉眼长开，许是要比现在更美。苏易低头瞧了一阵，继而收回目光，回首对身后的桃儿道：“备饭吧。”
睁开惺忪的双眼，陆颜被满屋子的饭香愣生生地熏醒，只觉得腹内空空，肚子咕噜作响。吞了吞口水，陆颜小脸一扭，怨毒的目光如同程亮的匕锋嗖嗖地射向正在桌前大快朵颐的苏易。
心底的小火苗蹭得窜起：卧槽，本神医为了你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你小子倒好，敢在我眼前吃独食，活腻了是吧！
苏易刚把一块过油肉塞进嘴里，就听到榻前一声闷响，接着就看到裹成粽子的陆颜手脚并用从薄衾中艰难地爬出。
白了一眼捂嘴偷笑的桃儿杏儿，陆颜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色如常。她不就是一个“鲤鱼翻身”不成跌落在地么，没把地面砸个窟窿已经很给力了好不好。
苏易木然地嚼着嘴里的肉，强忍住喷饭的冲动把它们咽下。此时他算明了，静如瘫痪动如癫痫，大抵就是说的陆颜这种人吧。
陆颜伸头瞅着菜色，一把扯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旁：“三少刚好就吃这些，难道不怕肠胃疲弱挂不住油，影响排泄么。”小样，爷膈应不死你。
苏易眼角一抽，再看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将他碗里的鸡腿顺走，见此他默默放下筷子，颔首敛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吃的满嘴流油、毫无形象的陆颜。
视线触及陆颜的外衫，用的料子一般，做工也不甚精细，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把她的身材掩的滴水不漏。苏易记得陆颜十二岁以前还会穿些颜色鲜亮的裙袄，可自打陆爹过世后，她便常年罩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袍在外，将她本就苍白的小脸衬得更没生气。
一不小心瞥见陆颜的胸口，苏易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啧，真平。
望着苏易突然夹给她的猪蹄，陆颜嫌弃地瞧了他一眼，伸手将猪蹄拨拉到一旁：“一边去，我不吃这个。”陆颜爱吃肉，但也挑嘴。她喜欢吃那些肉质细腻肥美的地方，所以鸡爪鸭脖猪蹄子这些净是骨头的东西她一概不碰。
见她不领情苏易也不恼，只是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
觉察到苏三少似笑非笑的目光，陆颜扯着鸡腿的手一抖，打了个寒噤，她怎么有种被人赤果果审视过的错觉。
等陆颜消灭了两只鸡腿一盘烧肉，她从桌上扯了块帕子抹净手里的油，对着桃儿杏儿淡声道：“我同三少有话说，你俩出去吧。”
杏儿虽不情愿，却不敢惹恼陆颜，只好跟着桃儿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俩，陆颜侧脸瞧着苏易，清清喉咙才开口：“虽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啥大不了。苏家算是北方的龙头老大，有他们护着你大可高枕无忧。你娘虽然爱咋呼，却是真疼你，她身边的翠红你也是能信的。还有你二哥满肚子都是花花肠子，没事别学他，免得染上什么不该有的病。假使你真有事，他……大概比你大哥靠谱点。”陆颜同苏行一直不对头，能从她嘴里夸他一句，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了。
“至于柳姨娘的院子你就甭去了，安心当好你的少爷，别管闲撇子事。”说到这个女人时，陆颜的嘴角轻轻扬起，似是轻嘲。
柳姨娘是苏爹偶然救下的孤女，苏爹瞧她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就带回苏家收作二房。苏夫人宽厚，瞧这女子老实又深得老爷的喜爱，也没难为过她，二人的相处算是平和。由于柳姨娘温和守礼，在苏府对谁都是一副和气的态度，苏家的人大都喜欢她，可这里面偏偏不包括陆颜。在她眼里柳姨娘就是长着白莲花的脸，操着圣母的心，开着玛丽苏的挂，干着……三流的事。
当年苏易曾在她房里误食狗肉鲤鱼汤，害的他腹部绞痛犯了痼疾，险些送命。陆颜曾亲眼瞧着陆爹施针布药，救了苏易的小命。那时苏三少面色惨如白纸，紧拉住陆颜的小手不放，冲她边哭边道：“阿颜，好疼……我，我快死了对吗……”最后，小小的人儿挨不住疼痛，眼珠子一翻昏死过去。
可苏易的眼泪滴在陆颜手背上就像灼皮蚀骨的毒药，烫的她心底生疼。
旁人只道柳姨娘无知不懂狗肉鲤鱼相克，才会生出事端。可陆颜不管，那女人是成心的也好，无意的也罢，她都不在乎。因为从那以后，陆颜每次瞧见柳姨娘，总会扬起自己高傲的头，迈着优雅的步伐，神色睥睨的从她面前走过。而伤害苏易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单纯呆萌的小三少也谨遵陆颜的“懿旨”，再没碰过夏姨娘给的吃食。尽管有一回，柳姨娘又拿出香甜可口的桂花糖来讨好他，苏易只是咽着吐沫用小手把眼一捂，闷声嘟囔：“阿颜说不能吃你的东西，有毒。”吃了柳姨娘的东西阿颜就再也不理他了，他要阿颜不要糖糖。
胖呼呼的小手捂得结实，那时苏易没瞧见柳姨娘面带怒色，几欲抓狂的表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家人脉复杂，一些小污小秽总是有的。苏三少是个死心眼，现在又忘个干净，不交代他声陆颜不放心。可看苏易眸眼低垂，毫无波澜，神情如同碧空中的皓月淡漠清冷，陆颜就知道她的话这小子没听进多少，不由在心底嗤笑自己是剃剃头挑子一头热。
陆颜索性闭嘴起身打道回府，又在出门前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你别怕，我一定会治好你。”她认识的苏易善良胆小，没有记忆该是一件多么令他恐惧的事情。
苏易终于抬起眼眸怔然的看向门外，仿佛还能捕捉到那抹纤瘦的身影。良久，空气中才传来他自言自语的声音，“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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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脚跨出苏家大门，陆颜顿时垮下嘴角，摆出一副苦瓜相。纵使在苏易面前说的豪情万丈，自信满满，可她现在真瞧不出毛病啊！于是乎，陆大夫双手背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回医馆。
回到医馆后，陆颜整个人往椅子里一拍，瞪着小五身后的那排药箱柜子一声不吭。这般老气横秋的神态，惊得小五差点打翻手边的砚台。他的亲娘嘞，一向生命力顽强的如同狗尾巴草的小姐，这是被婆家咋地了？瞧瞧那阴云密布的脸色，不忍直视啊。
还没等小五舔着脸陪出一个笑，就听陆颜开口：“这两日叫王大齐坐好堂，我去备个醒脑汤。”王大齐是陆爹生前的徒弟，资质愚笨医术平平，可应付百姓们的小病小痛没有问题，便留在陆氏医馆当个坐堂大夫混口饭吃。
可小五并不关心谁坐堂，只是听到醒脑汤后身子一震，瞅着陆颜的脸色怯怯地问：“小姐为了三少爷，这是豁出去了？”
陆颜怔神，唇上突然扯出笑，对着怯弱的小五盈盈轻语，“你有功夫管我，不如去把屋后的草药翻翻。”
想到屋后六个半人高的大药桶，翻到天黑他也翻不完啊。小五在心底内牛满面，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叫你嘴贱，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插什么嘴！这不，被小姐华丽丽的迁怒了……
“小姐，我能收回刚才的话吗？”小五眼底闪着泪光，可怜兮兮地望着陆颜。
“可以——”陆颜吐出口气，慢悠悠地应道。眼见小五感激涕零，面露喜色，陆颜摆出一口白牙，对他森森的笑了，“还愣着干嘛，去翻药吧。”
小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