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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遇故(下) ...

  •   第十五章遇故(下)
      展昭被那人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他失血后体虚,奔行数里,便已支持不住,道:“丁二弟,停下罢。”
      丁兆惠扶他道:“展昭,你怎么样?”
      展昭一停下来身子顿弯下去,顾不得说话,摆一摆手,只是大口喘息,丁兆惠皱一皱眉头,见他身上满是风尘血污,顾不得许多,扶他坐在长草上:“伤在那里了?”
      展昭胸膛剧烈起伏,摇一摇头。丁兆惠急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闷葫芦,都什么时候了,非要死了才肯说么?”丁兆惠急昏了头,却不知死人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展昭喘息方平,握他手道:“没有事。”
      丁兆惠觉他手上湿膩冰凉,见他背上赫然一节断箭,道,“你中箭了?”嗤拉一声,撕开里衣,展昭触电般倏忽一躲,牵动伤口,嘶的一声抽气。
      丁兆惠一怔,转而想道,我可不是糊涂了,这个时候怎么能拔箭裹伤?因道:“他们是什么人?”
      展昭道:“红……枫堂。”
      “红枫堂?也是为了……”
      展昭点一点头,道:“丁二弟,锦盒之中可是岳父的遗下的八阵图?”丁兆惠心道,锦盒之中有半幅八阵图,这事除了丁家上下,只有卢方知道,却也不瞒,道:“你怎么知道?”展昭心中一松,随即眉峰皱起。摇头不答。丁兆惠转而一想,是了,必是小妹从前和他说过的。忽道:“糟了,锦盒可曾被他们抢了去?”
      展昭仍不言语,丁兆惠道他要晕去,抬头看展昭苍白面孔上带了淡淡笑意,一阵错愕,忽然展昭胼指急点,丁兆惠半身登时麻痹,心念一转,糟了,他果然惦记那图,他敌不过我,难道怕我抢了去?怒气冲冲瞪视展昭。
      展昭道:“丁二弟放心,锦盒,逃……了。”展昭喉头阵阵腥甜,只怕再多说一字血又呕出来,也不去解释锦盒逃了是什么意思。
      展昭说罢起身,辨明方向,竟向小淮河方向而去,他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几次欲倒,忽而封住几处穴道,身形一展,掠过长草,施展轻功而去。丁兆惠看得真切,气得恨不骂出来,展昭,你不要命了么?
      丁兆惠伏在草间,动弹不得,隐隐听得有人喊道:“快,他落水了。”之后马蹄杂杂,又喝呼一阵却渐渐远去了。至于丁兆惠后来为寻他跟踪慕容九歌,以致被擒又遭白玉堂奚落一节,展昭却是不知了。
      外间嘎吱一声,似是有人进来轻轻说话,展昭伤势虽重却耳力未失,听一人道:“怎么样?”来人嘘了一声,道:“莫吵着他,又问药吃了么?”果然先前那人声音压低许多,展昭极力辨识,却只听到什么,“山庄”几字。他重伤之下,那容如此劳神,只听得几个,便觉倦怠不已,他生性豁达,索性不理会处境安危,闭目养神,也不去听了。
      忽而吱的一声轻响,却是有人进来了。那人渐渐向塌上移近,展昭原本打定主意装昏,只觉一股冷气丝丝迫近,胸肺却已自承受不住,忍不住咳出来。
      展昭苦笑着睁开眼来,听那人惊喜道:“展大哥,你醒了?!”
      展昭一怔,脱口道:“南华,果真是你?!”他昏迷间似是见到南华,一直疑似梦境,异地重逢,乍然相见,竟是又惊又喜。展昭情绪一荡,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卫子青瞧瞧自己,万分抱歉,忙向后退了几步。展昭见他一身油衣不曾换去,衣衫之上大片润湿,头上眉间竟有几点水珠儿,道:“下雨了么?”
      卫子青笑着解下油衣,抖抖衣摆道:“是下雪了。”
      “下雪了。”展昭呆呆望着舱顶,似是入神冥思,却也不知是对卫子青还是对自己说,半晌方道:“子卿,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荆襄交界处,再有一日水路就到襄阳境地了。”
      展昭一惊,襄阳在淮阳西南几百里之外,昏迷之中,竟不觉已在百里之外。却不知昀儿是否平安与包大人回合,他惦念昀儿安危,挣扎着就要起身,哪知失血过多,烧了几日又水米未进,四肢绵软更提不起一丝力气,略略一动浑身散架一般。咬牙道:“子卿,你扶我起来。”
      卫子青忙按他道:“展大哥,你此刻不宜起身。”
      展昭蓦地想起慕容九歌牵机之语,神色一暗,不着痕迹道:“子卿,有水么?” 卫子青一愕,连道:“有,有。”见他不再坚持,温言道:“大哥受伤不轻,只宜静养,如若妄动真气,只怕……只怕凶险的紧。”
      展昭一杯温水入喉,精神略复,见卫子青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轻轻摇头,以手覆他手上,轻描淡写道:“江湖中人,受些许伤算不得什么。”又道:“子卿,此番多亏了你。”
      卫子青道:“展大哥说哪里话,若非大哥,子青早就没命了。昔年塞外一别,子卿与大哥总有三年未见了。”设在三年之前,展昭断想不到两人竟会有如此之遇,眼前人一身深色缎长衫,乃是大宋男子普通衣着式样,哪里还有记忆中贫苦牧民少年的影子?展昭也便是昏迷懵懂之时,听他一声展大哥叫的熟悉,换了清醒时刻,怕是不能一眼认出。
      展昭点一点头。卫子青眉目一展,露出少有孩子般神气道:“展大哥,我如今改了名姓,叫卫子青,子青昔年受大哥教诲,此番回南愿肖大汉车骑将军卫青,愿佩吴钩,一逞男儿之志。”
      展昭正想着朝中近年新觐武职官员之中有没有叫做南华的,闻言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你表字子卿,音同字不同,我叫你子卿,却也不差。”忽地想起一事,道:“子青,你来中原找到亲人了么?”
      卫子青沉吟着正要作答,听见舱外砰的一声响,一人风一般掠进来,胸前似揣了个火炭一般,掠至桌前,咚的一下,将怀中“火炭”重重向桌上一丢,连连呼烫,跳脚儿蹦起老高!那火炭却原来是一只瓷碗,他这一跳,连带船身跟着一晃,瓷碗中原本已不多的浓稠药汁登时又漾出大半,溅了满桌。
      那人啊呀一声,看着满桌汤水,就着盆里展昭敷额用的手巾,也不拧干,边抹边抱怨道:“又洒了,子青,我喊你也不应,偏叫本……本少爷亲自照顾病号么!”
      卫子青服侍展昭倚在枕上,笑道:“不敢有劳少爷。”
      那少年胡乱抹的几下,唯恐药汁子溅在身上,转过身来。不过是十八九岁少年,衣饰讲究,五官俊秀如玉,不似寻常人家子弟。见着展昭似乎吃了一惊,悄悄捅卫子青道:“子青,你的猫大哥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声音虽小,展昭却听见了。
      卫子青甚是尴尬,清咳一声道:“展大哥,这位是子青的少东,名叫……”
      “我姓丁,单名一个玉字。”原来少年正是世子赵祈。赵祈苦着脸抱怨展昭道:“可算是醒啦,船上的药材被你吃去大半,我可怎么向老爷子交差啊。”嘻嘻一笑,摊出手来,“看你是子青的朋友,我便少算些,五百两银子拿来罢?”
      卫子青揶揄他道:“趁火打劫,少爷不如去抢。”
      赵祈掰着指头一本正经道:“本少爷哪里打劫了,除却今天的,展大侠共吃了我五枝九品高丽老参,三两冰麝,还有一支天山雪莲,展大侠说说我可算错了?”他一口一个展大侠,展昭被他说的脸一红,只这几支老参怕也千两不止,莫说五百两,便是五十两也拿不出。
      卫子青道:“少爷越发长进了,用药都记得这样清楚,子青回去禀明老爷必定好好嘉奖少爷一番。” 两人言谈之间甚是熟稔,展昭见两人说话有趣,不由莞尔,如乌云初霁,透出一丝朗明来,心中烦恼,暂且抛开。
      赵祈连连摆手,“子青你又拿老爷子唬我,左不过老爷子听你的,赶明儿你做他的儿子只怕才称心。”
      卫子青眉头一皱,“少爷说的什么话。”卫子青虽是若无其事,但眉梢隐隐煞气却是逃不过展昭眼睛,忖道,子青仿佛有许多心事。
      赵祈知道说错了话,呐呐道:“展大侠,听说你同子青夜战狼群,合力杀死草原狼王,本少爷可是久仰的紧了。子青,那个,你不是有擒狼十式要请教展大侠的么?”
      展昭一笑,目光探询,卫子青赧然道:“大哥莫听他的,子青想起展大哥对付狼王招式,拼凑出来的。”展昭笑道:“什么绝妙招式,连我也说不得么?”卫子青道:“确有几处不通之处想请大哥指点,只是……”卫子青面生豫色,展昭淡淡一笑,“这有何难,丁公子,可有竹筷一借?”
      卫子青明白展昭是要以筷作剑,指点自己,虽也有些担忧,但终究欢喜着答应。果然竹筷拿来,展昭就着床头,命卫子青一一比划出来。展昭仿佛换了个人,神采焕然,不时流露赞许神色,时而低眉凝思,偶尔说上几句,透着儒雅聪慧。卫子青一脸专注频频点头。赵祈一脸茫然,除却几个熟悉穴位,余下竟是一无所知,他自然不知,能得南侠指点一二,不知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事。他自幼读韩非,知侠以武犯禁,见着子青方觉与寻常武夫不同,心生投契,今日见了卫子青口中的斗狼英雄,方知儒侠二字,正合眼前这大小御猫!
      两人直说了大半个时辰,不过说解了四招,卫子青意犹未尽,赵祈却忍不住呵欠连连,卫子青忙催促着去前舱休息了。回来见展昭阖了双目,斜倚在枕上,大有不胜之意,轻轻抽了他手中竹筷,展昭一惊醒来:“子青,我有事问你。”
      展昭并不急着开口,他的目光似乎飘了很远,外面风雪狠劲,不知敲打着什么,一下一下,仿佛深处荒野中寂静古刹,卫子青见展昭迟迟不肯开口,渐渐觉得那一声声敲打,正一下下击在自己心上,展大哥定是觉察了,他一定要问的,如何说?如何能说?
      三年之前,卫子青还叫南华,不过是贫苦牧民南穆的儿子。展昭为找寻未婚妻丁月华远赴北疆边陲,偶然救下被狼群围困性命垂危的卫子青,这一场狼斗,展昭亦付出代价,一条右臂被狼撕咬重伤,险些断了筋骨,武功尽废。直在南穆家休养了近两个月才好。两个月,让南华真真切切认识了南侠展昭。在南华看来,展昭是他心中的英雄,是兄长,是朋友,他忘不了展昭为救自己硬生生将右臂塞入狼口那一幕。南华期望有一天回到中原去,能向展昭一样一剑擎起头上三尺青天,可是南穆老爹临终前的话,教他如今也不能相信,最终他成了卫子青,襄阳王府的卫子青,这些,卫子青不能说,何况,展昭体内牵机之毒凶狠霸道,这一番打击也不能承受。
      展昭也在思量着如何开口,子青身上的绯红官衣,脚下的官靴和是视钱财如无物的药材少东丁玉,此间处处疑虑,对常年查案的他来说,如何能瞒过?何况朝廷四品护卫名单之中并未有一个叫做南华或者卫子青的,既非朝廷之士,展昭心里蓦地一阵寒,不觉想起了襄阳王府近年建冲霄楼网罗江湖人士。见他满脸担忧,轻轻笑道:“子青不愿与我说话么?”
      “夜已深了,展大哥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展昭摇一摇头,道:“穆老爹和南荻可好么?”
      卫子青苦笑道:“大哥走后没多久阿爸就殁了,我和阿荻到中原来……阿荻她……很好。”
      “子青在襄阳过得可好?”展昭笑容已敛,渐渐严肃起来,眼光之中透着犀利。
      卫子青心头一震,没想到展昭这样直接问出来,思量过后,反而镇定,“子青深受王爷大恩,敢不图报。子青……子青不敢有瞒大哥,襄阳王帐下碧霄剑正是子青。”
      “原来碧霄剑是你?” 展昭的脸异常苍白,卫子青怕展昭动怒,引得牵机复发,一下跪在展昭床前,看着展昭寒光凛凛的眼神,不觉心里一颤,展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一字一顿,“瑞阳王家一十八口灭门惨案,你可知晓?”
      “子青……知道。”
      “你可曾参与其中?”
      “……”
      卫子青没有说话,展昭已然明白,心头阵阵翻涌,五脏六腑全像是被烈火烧的着似的,强抓住塌沿,不叫自己倒下,两手却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也不知是牵机发作还是怒极而致,卫子青慌了神,扶助他道:“展大哥,你听我说……”展昭推开他,忽而扬起手来,卫子青丝毫不避,啪的一声竟而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展昭生性温和,换作旁人,或可委婉提点,或曰人各有志,然而卫子青于他,情同手足,爱之深,责之切,他不能容忍弟弟一样的卫子青去做错事,他是南侠,眼里如何容得下一粒沙子?!
      展昭这一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颓然靠在枕上,缓缓道:“子青,你可怨我?”
      卫子青摇一摇头,“子青的命是展大哥救的,今日便是被大哥打死了,也无悔无怨。”展昭见他并无悔改之意,痛道:“这一下为穆老爹打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襄阳王爷狼子野心……”展昭眼睛里似乎是十分痛苦,似乎是汪着泪水;又似乎是在想着一件遥远的往事,“子青,你可知展昭无论如何不愿见你身临万劫不复之地而不自知……白日不照我精诚,杞人无事忧天倾。月华在时常笑我痴,我也许是太痴了些……”展昭沉痛合上眼,侧身向里假寐了,再不看他一眼。
      卫子青心中仿佛被狠狠一戳,道:“子青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小王爷至纯至性,与襄阳王不同,假以时日,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王爷……子青之心,天日可鉴,若违此誓,便叫我,便叫我死在自己亲人剑下!”
      他说着说着,不觉眼泪也留下来。展昭却是动也未动。卫子青见他眼角边竟有一痕水迹,敛目叹道:“夜已深了,展大哥好生歇息罢,天明靠岸,子青送大哥去寄傲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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