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yoyou

4、 阿超

　　第三章阿超
　　破庙。翠衫少女坐在门边摆弄着手中一块漆黑铁牌，轻轻嗑道：“死小贼，还不来，再不来，信不信本姑娘把你的破牌子扔进河里去。”少女托腮眼见日影渐短，终于沉沉向西面落下去了，四顾清冷，稗草萋萋，枯叶招摇，野地里狼嗷声起，少女瑟缩一下，眼里渐渐生出怯意，不自觉带了哭腔“死小贼，我可不是故意咒你的。你功夫那么好，你不会真的死了罢？”
　　话音未落，一人笑道：“姑娘喜欢背后说人？”蓝衫濯濯，其人如煦，正是展昭抱剑而立。少女一愣，迅即跳起身来，扑进展昭怀里“死小贼，你总算来啦。我还以为你……你……”原来翠衫少女正是展昭所救男装少女。
　　她夺路而逃，只怕师兄追来，一心躲得远些，又怕展昭找不到，躲进破庙等候许久，又惊又怕，她自幼锦衣玉食，如何受得这般苦处，是以一见展昭，便将满腔情绪发泄出来。
　　展昭不想少女如此大胆，身子一僵，轻轻道：“你以为我怎样？”
　　少女觉察，立时挣脱：“我……我师兄为难你啦？”展昭此时才细看她装扮，翠色短衫，头上玉色丝绦点缀相系，甚是灵动俏丽，不由一怔：“你……”少女不好意思道：“一下子就被你看出来，没趣得很，也不用再装啦。” 又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展昭道：“姑娘相约，在下敢不从命。”
　　少女喜道：“你一定是瞧见我的记号啦，我的记号，三师兄都不认得的，你怎么认得？” 展昭但笑不语。少女感激道：“你这人真是好心，”环顾一下，忽道：“你的马呢？”
　　展昭面上登时不好看起来：“这个要问姑娘了。”
　　少女一愣，“问我？”见展昭满面风尘，随即了然，笑道：“你身上没有带钱么？教你把说话的马儿抵账了，啊哟，那可真对不住啦。”少女见展昭面色渐沉，肯定所料不差，越发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展昭面色凝重，道：“姑娘可以将行李还给在下了？”
　　少女笑了递上包袱道：“你生气啦？我逗你顽的。”展昭不答话，接过包袱，道：“还有。”少女错愕道：“什么？”展昭俯身下去，少女眼尖，弯腰拣起展昭腰牌笑嘻嘻道：“我们玩个游戏，你答允我，我就还你好不好？”展昭转身向外便走。
　　少女急道：“喂，我可没有占你的便宜，不信你瞧，你的东西只多不少。喂，这个你不要啦，你去哪里？你不要丢下我啊！”少女连唤几声，展昭越发走的快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也不知庙里供的什么神仙，面孔狰狞破败，少女又冷又怕，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瑟缩声响，竟是一个高大黑影儿进来，警醒道“谁？！”。
　　黑影径直进来，少女惊恐至极，握剑道：“你是人是鬼？再不说话，我……我可要喊人了。”
　　黑影儿打亮火折，道：“一日里三次见面，姑娘这么快忘了？”
　　少女松一口气，眼泪登时出来，用手背偷偷抹去，委曲道：“你干么又回来了？”
　　展昭不说话，将拾来的柴禾整理一番，引着了，又将洗剥干净的山鸡野兔架在火上，静静坐下。破庙内登时升起一股暖意。少女悄悄打量展昭，火苗儿忽明忽暗，映着一张俊秀刚毅的脸，眼角儿微垂，唇紧紧抿着，显得极是凝重，虽是专注烧烤翻动着猎物，却带几分说不出的沉郁，他果然生气了。
　　猎物被火烤出油来滋滋响着，香气渐渐钻进鼻孔里，少女腹中咕噜一声，她自己一日未曾进食，此时更是饥饿难熬，她自幼颐指气使，如何受得这等冷落，默守一隅，心中已是百转千回：不过一匹马儿，我叫爹爹还他便是了。唉，我这样跑出来，爹爹也许再不理我啦，拿什么还他呢？唉，我又何必烦恼呢，或许他自己有甚么事伤心难过，我可管得着么。我还是想着如何去找展昭好了，他是琳姐姐的朋友，一定会帮我。他若答应了，我便答应同他去相国寺，那时琳姐姐一定羡慕得紧了，想到此，不觉便笑出声来，少女怕展昭听见，立时掩口。
　　展昭果然淡淡抬了头，少女眼尖，看他面上缓和许多，暗暗道，我果然是想多了，他若生我的气，怎么还会回来？再说他烤那么多，一个人吃得了么？少女抱膝坐正了，只盼着展昭说一句话什么来，哪知他也不知有意无意，只将脸微微转了一下，又低头侍弄火了，少女后悔不迭，只道：他下次抬头，我便和他说话，决不可错过了。
　　眼见山鸡烤得焦黄诱人，展昭眼前生了根般，再不看向自己。少女渐渐失望，死小贼，你便是请我来吃，我也不吃。只是这般坚持在美食面前，渐渐抵挡不住。
　　终于，展昭烤好一只山鸡，目光有意无意般朝少女这边一扫，道：“你饿了罢？不嫌在下手艺粗浅，请过来用一些罢”。
　　少女哼哼一声，口水连连，心道，你倒是客气了，明明心里死小贼死小贼的骂了不知几万遍。口中却迫不及待道：“好。”展昭淡淡一笑。
　　少女此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狼吞虎咽一番，见展昭还不曾吃，不好意思起来，道：“你快吃罢，我尽够了。”展昭摇头道：“姑娘先吃罢，我烤好再吃。”
　　少女道：“你别姑娘姑娘的叫啦，我姓萧，叫昀儿。”
　　展昭淡淡一笑，伸手递上一块烤兔肉来：“我叫阿超。”昀儿只觉他笑如春风，吹得心里丝丝暖意，心道，他其实还不坏啊。低下头去，暗骂昀儿啊昀儿，怎么恁的没出息，不过一块野味，就被他收买了。骂到最后，不知怎得心里莫名的惆怅起来。
　　展昭见她忽然没了言语，问道：“你不吃了么？”
　　昀儿摇摇头。展昭这才动手撕下一片兔肉，自吃起来。阿超吃东西的时候极是安静，昀儿吃的饱了，便觉无聊，忽的想起那牌子来道：“你是捕快么？”展昭停下来，顿了一顿反问道：“你看呢？”
　　昀儿道：“我瞧你牌子上好多曲曲折折的字，我可不认识，你功夫又那么好，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那个——什么大捕快啦。”
　　展昭笑笑起身：“算是罢。”昀儿警觉道：“你去哪里？”展昭退至门边：“你累了就请休息罢，我在外面守夜。”昀儿道：“我还不困，你同我说话罢。”展昭倚坐在门边，一手拄剑，半寐道：“姑娘可是要问展昭？”昀儿道：“对啊，阿超，你是捕快，一定认得展昭啦。”展昭摇头道：“我不认得。”昀儿大感失望：“怎么你也不认得他么？我听人说他在江湖大大的有名，是个大大了不起的官儿。”展昭道：“道听途说，未可谓真。”昀儿争辩道：“你骗人，我可不是听什么人胡说的，中原武林不都说‘剑名巨阙，明珠夜光’么？巨阙说的是南侠之剑，夜光么，是你们南朝皇太后最喜欢的一颗明珠。”
　　“姑娘可曾见过巨阙、夜光？”
　　昀儿语塞，“我，自然没有见过。你难道见过啦？”
　　展昭暗自苦笑，展昭几乎为它付出生命代价，如何不曾见过？
　　昀儿见他不答，恍然明白，笑道：“原来你一样也没见过，你定是武功不及展昭，便说这些话来搪塞我，我还当你是好人，你这人真不知羞！”
　　展昭见她满面绯红，一副与人争执模样，不由失神一怔，手中火棍啪——的折断，撩起一溜火星子，昀儿吓了一跳，原以为说到痛处阿超会发怒了，见他神情怔忡，顿觉不好意思：“其实你的武功也不错了，比我三师兄好得多啦，至少，你的烤肉的手艺比就比展昭强得多了。”
　　“你若吃过他的东西，只怕会说展昭烤肉的手艺也强过在下。” 展昭将手中半截火棍投进火堆。
　　“不会，不会，”昀儿连连摆手，“我长这样大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野味，只怕以后也不会啦，”昀儿脸色一暗，“便是那个展昭烤了，也不会比你的更好吃啦。我这样说，你总开心了吧？”
　　展昭一笑，却不说话，昀儿瞧不清他神情，也学展昭拿了小棍一撅一撅，翻出许多土来，“……其实，那个展昭也没什么，你不认得他，我说给你也不打紧，我认得一位姐姐，她爹爹把她嫁给关外一个不喜欢的人，她给我讲了许多展昭的事。讲他在耀武楼献艺，讲他随包拯破的许多案子啊，我来中原之前，她要我问一问展昭的。”
　　展昭道：“她问展昭什么？”
　　昀儿道：“这个我可不知，她只让问了。其实……其实，她的夫君对她极好的，可是她说，她的心在大相国寺的时候，已经许给别人啦。啊呦，这个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姐姐不让我说的。喂，阿超，你去过大相国寺么？”
　　“嗯”，展昭显然有了几分困意，闭目道：“你回去告诉那位姐姐罢，展昭过得很好，听说他有了妻子，是一位姓丁的姑娘，他们还有了一个小孩子。”
　　昀儿心下一阵失望，他成亲了么？那可糟糕得很了，我还想邀他去大相国寺，不知那位丁姐姐会不会怪？
　　“喂，阿超，你知不知道展昭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她长得好看么？”昀儿问了几声，不见阿超答话，埋怨道：“还守夜呢，自己倒先睡着了。” 昀儿偏头细细打量，月光浅浅照在阿超身上，他是个什么人呢？
　　昀儿梦见东京的街道如同听说的热闹，往来行人不觉，夹着贩夫沿街叫卖许多稀奇的吃食，还有卖艺的直瞧的眼花潦乱，心说，琳姐姐可没骗我，这里果然好玩。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座极大的佛堂里面，模模糊糊瞧见展昭穿着大红官袍，笑说，昀儿，你怎么还在这里？昀儿便道：“我来等你同我逛大相国寺啊。”展昭道：“这里就是了，你就许愿罢，这一位观音菩萨，千手千眼，你许愿他就听见帮你达成啦。”昀儿欢欢喜喜跪下，心道：“我可不想琳姐姐那样傻，我就许愿不要嫁给小宁王。” 抬起头来，瞧见是阿超模样，吃惊喊道：“你干么冒充展昭？”转眼之间，阿超又成了大师姐冷漠阴沉的面孔，“昀儿，你闹够了罢，快跟我回淮阳去，包拯可等着你呢。”昀儿大哭：“大师姐你饶了我罢。”又向阿超求道，阿超你不是武功很高么？你快救我啊？” 谁知阿超掏出漆黑腰牌狰狞道：“我是捕快，来接你做宁王妃啊。”
　　昀儿一惊之下登时醒来，直觉心怦怦乱跳，手心满是汗，天光已然大亮，一缕晨曦沿着破庙缝隙射进来，带着山野清新气息，顿教昀儿心安静下不少，亏得是梦。
　　展昭进来道：“早。”
　　昀儿尚未从梦中解脱，瞧他竟觉得阴险，赌气道：“早甚么。”展昭已习惯她喜怒随性，也不在意：“姑娘既然醒了，在下可是要走了，请姑娘把腰牌还给在下罢。”
　　昀儿不料他如此快，不舍道：“你要走么？”话一出口，顿觉失言，脸上登时做烧，要不是自己拿了他行李，只怕早走了，她脸皮虽厚，却还知理。
　　展昭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昀儿喃喃道：“你救了我，我以后到哪里找你去？”展昭一愕，温言道：“山水有相逢。你一人行路多有不便，也早些回去罢。令师兄虽然严厉，却是为你好的。”
　　昀儿伤感道：“你总是姑娘姑娘的同我客气说话，你也觉得我是顽劣不堪，不配与你同行么？”展昭摇头道：“自然不是，姑娘性情率真，”展昭叹一口气，“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可我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我妈妈早死了，爹爹又不疼我，他们抓我回去嫁给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傻瓜.。我不依了，便要打我骂我。我如今跑出来，宁可饿死了，也不愿回去。”她说的半真半假，戏却做得十足，须臾已是眼泪汪汪。
　　展昭听她一气说完，抱肩道：“姑娘的马，倒是千金难买的塞外良驹。”显是并不相信。
　　昀儿道：“你不知道么，最是无情……呸，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她先是胡说一气，后来说到无情二字，终于忍不住伤心流泪起来，这一次却是戏假情真了，昀儿哭道：“倘若是你的那位朋友，你可愿见死不救么？”
　　展昭果然为难，轻轻道：“昀儿姑娘，你不必如此。在下实有要事，只能送你到前面大镇上。”
　　“真的？”昀儿破涕为笑，忽觉太过放肆，悻悻道：“你不会骗人罢。”展昭摇头，明知少女并无一句实话，却为何甘愿被他骗了。
　　昀儿见展昭言语诚挚，并没有玩笑之意，这才放心，道：“你放心罢，我只要随便走走，玩够了就回家了。”
　　“你的牌子我先拿着，”昀儿尴尬一笑，“省得你又丢下我。”怕展昭不应，率先出去。展昭落在后面，眼里闪过一丝恍然，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昀儿牵马过来，“喂，你不是有急事么？怎么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