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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夺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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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夺锦(下)
展昭原本是皮肉之伤,被丁兆惠一番冷言激得呕出一口血来,神情恍惚之间听得一声阿超,心中登时凄楚难言。丁兆惠听见人唤阿超,猛地转过身来,见是一翠衫女子奔马而来,几疑似梦。徐庆悄悄扯住卢方:“大哥,见鬼拉,丁丫头显灵了?”
昀儿下马道:“阿超?你怎么不应我?你跑到这里来,叫我好找。” 见展昭脊背僵硬,伸手去拉,惊觉他手又凉又湿:“喂,阿超,你怎么啦?”
展昭顺势倒在昀儿身上,昀儿气力不足,随他栽倒,昀儿扶他坐起,见他右肩胛一处伤口正不断流出血来,半幅深色衣襟泅湿大片,惊道:“阿超,你受伤了?”展昭颓然靠在昀儿身上,喃喃说道:“月华,是你来接我了么?展昭对你不起,不值你如此。”月光之下,脸色惨白,原本如幽潭般清澈的眸子,此际也黯淡下去。昀儿听他满口胡话,脸一红,便要起身,展昭捉住她道:“月华,你莫走,你莫走了罢……”
丁兆惠心中别有一番滋味,那一年,阿离便是这样死在自己怀里,“二爷,阿离不后悔,阿离心中极愿小姐和姑爷好的。”他是小妹命定之人,难道我真愿见他如此么?我这样怨他是为小妹?还是放不下阿离?
昀儿抬头,目光扫过三人,徐庆满脸惧色,卢方有心上前,慑于昀儿,一脸惭愧,独丁兆惠神游天外一般,若有所思,昀儿一指丁兆惠:“是你伤的阿超对不对?你凭什么伤人?”
丁兆惠掏出随身金创药来,递给昀儿,昀儿伸手打落,怒道:“你是我三师兄慕容九歌派来的人了?你告诉他,我死也不回去!还有那个赵祈,我萧昀儿要嫁的是南朝第一勇士,教他少做美梦!”
少女说得众人一愣,展昭已然清醒过来,挣扎说道:“昀儿,你误会了,他……他们是我的朋友。”“哪有这样的朋友?”昀儿犹自不信,“阿超,你糊涂拉?”
他二人一问一答,只是朋友二字一出,顿教一旁三人各自感慨。丁兆惠想起同展昭在西湖边相识,谈笑赏玩,比剑切磋,想不到三年不到,竟是这般情境,我拿回爹爹遗物,可是有错了么?徐庆心中暗道,展小猫尽会哄人,他是老五的对头,便是俺的对头,什么时候成了朋友?卢方伤了展昭虽属意外,但他为人素来宽厚,被展昭“朋友”二字说得一阵惭愧,再也忍不住,上前道:“展兄弟,你的伤势不宜耽搁,卢某随你去镇上找个大夫才好。”
展昭凄然一笑,用袖拭去唇边血迹,摇头道:“卢岛主,多……谢你的好意,展某还撑得住。”展昭扶着昀儿勉力起身,举目四望,“昀儿,你的马还在么?”
昀儿点头,一声嘬哨,逐月立时奔过来,昀儿见他脚步不稳,关切道:“阿超你骑得马么?”
展昭一手抓住缰绳,浅笑道,“你再啰嗦不走,恐怕就不能了。”
昀儿心下一宽,扶他上马,自在后面坐上,一扬马鞭,“阿超,你坐稳啦。”逐月神骏,撒开四蹄,踏着月色绝尘而去。
昀儿骑术了得,逐月御风而驰,眼前林木渐退,昀儿初时还担心展昭伤势,见他并无异样渐渐放下心来,紧紧贴在他肩背之上,感觉他身上气息与热度,昀儿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接触,这种新奇美好的体会是十几年来所未有的,渐渐觉得这路永远都不要停得好。两人一气奔出十几里,展昭忽道:“昀儿,停下罢。”
昀儿勒住马缰:“怎么了?” 展昭指前面道:“那里有一处洞穴,我们歇一歇罢。”昀儿暗暗惭愧,人家痛的要命,你想什么去了,关切道:“你伤口疼得厉害么?展昭道:“还好。”昀儿听他说得勉强,答应着下马,双目探寻,“哪里有甚么洞穴?”
展昭失血缘故,眼前阵阵发黑,他性子刚硬,强撑着下马,昀儿惊道:“小心!”已然迟了,眼看展昭就要跌落下来,逐月甚通灵性,忽得屈腿跪下,展昭拍拍马颈感激道:“好聪明的马儿。”昀儿笑道:“逐月,人家夸你啦。”马儿亲昵蹭蹭展昭,甚是得意。展昭道:“它叫逐月?”
昀儿道:“是啊,逐月跑得又快,又最听话,我一路上多亏有它。”见展昭沉默不语,忽道:“怎么啦?”展昭道:“真是好名字。”说话间牵动伤口,眉头一皱。昀儿心痛道:“你这个人,逞的什么强!” 展昭痛不能言,凭她数落一阵,才道:“你师兄就在左近,我如今打不过他,还是快些躲起来的好。”
昀儿撇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玩笑。”
展昭朝近前一指,“就在那里了。”昀儿又扶他走了一段才瞧见,树木掩映之后,果然有一处洞穴所在,被枯藤缠绕,莫说黑夜,便是白日也断难发现。两人打亮随身火折,里面宽敞避风,隐隐听得水滴之声,昀儿喜道:“阿超,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话音未落,昀儿啊的一声尖叫,展昭警觉,一跃提剑护在昀儿前面,昀儿捉住展昭肩膀:“有蛇,在那里!”
昀儿指处,竟是一条斑斓大蛇吐着信子,双目之中正发出萤萤碧芒,人蛇对峙片刻,蛇身忽得一动,身子窜出三尺来高,展昭出手如电,一枚袖箭正中那蛇七寸,蛇摔在地上,扭曲一阵,不再动弹了。展昭一箭脱力,歪倒在洞壁上喘息不已。昀儿自他后面探出头来,忽又啊的一声扯住展昭衣襟,展昭一激灵本能挥剑,吱吱几声,原来是一只老鼠从昀儿脚面上跳过,展昭心下一松,嘴角绽开一丝笑来:“鼠兄,原来你还在。”
昀儿已吓得变了声调,“阿超,我们走罢,换个地方好不好。”展昭方才惊得一身冷汗,一放松只觉头脑眩晕,昀儿的声音恍然变得缥缈,他张了张口,想说出什么话来,忽而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省。
“包大人,卢方有愧……”卢方讲罢又是深深一揖。
包拯亲自扶了卢方起来,“刀剑无眼,卢大侠不必自责。展护卫为人宽厚,想必不会放在心上。”徐庆道:“就是,就是。”白玉堂白他一眼,徐庆瞪眼道:“老五,你今天看三哥不顺眼是不是?”白玉堂双手抱肩,哼了一声。卢方见他兄弟仍是吵闹,心中忧烦更甚,“包大人,卢方并非担心展护卫怪罪,而是卢方身为五义之首,竟有这等不义之举,委实于心难安。”
包拯劝道:“卢大侠义字当先,包拯佩服。侠不在武而在心,展护卫明白的道理,卢大侠也不必太过执着。本府倒是觉得,锦盒一事牵扯数条人命,此间大有蹊跷,卢大侠因何知晓晋南镖局所保之物乃是丁总兵的遗物?又因何与展护卫相遇?”
卢方想不到包拯竟然有此一问,一怔方道:“我兄弟料理完丁姑娘后事,在回松江路上遇见丁家兄弟,请我兄弟帮忙迎回其父遗物,我与三弟同兆惠一同赶至淮阳,我二弟四弟随兆兰回松江,至于其间细节,卢方不便过问,自然不得而知。至于展护卫为何会在林中,卢方确实不知。我等赶到之时,只见展护卫一人在侧,所有镖师尽皆身亡,我与三弟亲眼瞧见的。”
徐庆道:“是,展小猫拿着锦盒,说是什么要他把锦盒交给谁,问他给谁,他又不肯说。”卢方言语半是保留,生怕包拯追问之下,徐庆再说出什么来,忙补充道:“展护卫离去之后,我兄弟便赶来与五弟会合了。”
包拯果然不再追问,向公孙策使个眼色,公孙策话锋一转道:“卢大侠说,那萧姑娘曾提及小宁王赵祈?”
“正是。”卢方道,“那姑娘见展护卫受伤,就怒斥赵祈还问我等是否慕容九歌的人。”
“萧乃契丹皇族大姓,”包拯若有所思,“公孙先生,那端仪郡主闺名可是昀儿?”公孙策道:“并未听人提及,圣旨上说是大辽靖和王爷耶律氏之女。”
包拯点头,又问卢方:“那萧昀儿是同展护卫一起走的?展护卫可知其底细?”卢方摇摇头,“展护卫并未提及,那姑娘只叫展护卫阿超。”
“阿超?” 包拯一沉吟。卢方笃定道:“正是,我兄弟初时还当丁姑娘显灵。”
包拯点头:“若然如此,锦盒在展护卫身上,那萧姑娘与展护卫此刻只怕处境堪舆。”卢方知道包拯忧心展昭多是因为他受伤之过,多少有些尴尬,不再搭话。
一阵沉默,白玉堂忽道:“既然大哥和三哥也到了,不如就此保护大人上路,我去找猫儿和那姑娘,一问便知。”
“白少侠慢来,此事容包拯计议。”包拯端起茶杯来,轻轻吹起浮叶,公孙策会意道:“卢大侠徐三侠一路风尘辛苦,白五侠是才一番激战,想必俱已累了,请先歇息一阵,天明再作打算不迟。”
卢方几人告辞出来,一进客房,白玉堂关紧门窗,笑道:“大哥有话快说了罢。”卢方道:“方才对包大人说了,五弟还想问什么?”
白玉堂神秘道:“大哥瞒了大人,瞒不住我。这事有鬼,”白玉堂得意踱了几步,分析道,“丁老爷子去世二十年了,怎么忽然冒出来什么遗物,他家的东西,若是普通物件,怎么会有人劫?再者,展小猫虽然有时固执的讨厌,却不致于不讲道理,硬要拦下。能让臭猫六亲不认翻脸的,不是包大人就是和朝廷有关。”
卢方暗暗点头,人说五弟玲珑心肝果然不假,我瞒得别人,如何瞒得住他?徐庆口快道:“五弟就是聪明,怪不得大嫂疼你啦,实话跟你说罢,咱们这是劫镖去啦。”
“什么,劫镖?”白玉堂一脸惊愕。
“嘘——”卢方忙用手掩徐庆嘴,“三弟小声。”卢方此刻深悔带徐庆前来,“既如此,大哥便实说了罢,锦盒之中,乃是半幅八阵图。”
白玉堂连蒙带诈,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是这个结果。他隐约知晓八阵图与湛庐宝剑乃丁家家传宝物,二十年前丁绩殉国,朝廷差人送了宝剑回来,至于宝图,早已不知下落。
卢方道:“半月之前丁家获悉,半幅宝图被晋南镖局秘密送往京城,丁家兄弟便请我等帮忙劫下,不想被人抢先下手。非是劣兄有意隐瞒,此事牵扯朝廷与丁家,实难评断。”
白玉堂跌足道:“大哥好糊涂!咱们陷空岛与朝廷、茉花村两不相干,丁家这事怎能轻易答应?”
卢方道:“我何尝不知此间利害,只是我们与丁家数十年邻里之谊,你之前闯下大祸,多亏丁家相互,况且此事既是丁老夫人开口,大哥焉有不允的道理?唉,月华新殁,那丁家又与朝廷素无往来,倒是展护卫倘若真将此物觐献朝廷,只怕就要有麻烦了。”
白玉堂点头同意,这边女刺客还未解决,又碰上小丁,猫儿啊猫儿,你果然是个大麻烦。他看天色尚早向卢方告个辞。徐庆问道:“老五干什么去?”卢方拦住道:“你还问他。”白玉堂一笑,打马去了。
镇上成衣铺子还未开业,被白玉堂敲打起来,凑合选了两身,将身上衣衫换了,仍旧回来。徐庆正劝卢方吃早点,卢方不住叹气。见白玉堂摇了折扇,神采翩翩回来,忙道:“五弟,快替我劝劝大哥。”
白玉堂道:“大哥烦恼什么?”徐庆道:“还不是被展小猫闹的。”
白玉堂笑道:“大哥好实心,被臭猫骗了。”
卢方奇道:“什么?我怎么不知展护卫骗了我?”
白玉堂道:“大哥想想,小丁向来为人尖酸刻薄,这一次可曾怪大哥了?”卢方想了一想道:“这个倒是没有。我当兆惠看在多年邻里面子上,不会怪罪。”
“这就是大哥厚道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最担心那臭猫,若是平日,听说臭猫受伤,早坐不住了,这次怎么不见立即派人去找?”
“这个……”卢方被问得一头雾水。徐庆抢先道:“那就是他们合起伙来骗我和大哥的。”
白玉堂白他一眼,“三哥,老徐养的阿花是怎么死的?”
徐庆挠头道:“什么怎么死的,过年了杀着吃了,你倒忘了,还问我。”
白玉堂诡谲一笑,徐庆明白过来,伸手要打:“好哇老五,你拐着弯骂三哥是不是?”白玉堂一躲,徐庆扑个空。
卢方拦道:“三弟莫打岔了。”
白玉堂正经道:“去年我和臭猫交手,大哥觉得他功夫怎么样?”
“不在五弟之下。”
徐庆方才吃了亏,嘟囔道:“什么不在之下,那展小猫根本就是比他好。”
白玉堂也不理他:“大哥想想,三宝在你我手中他都能拿回,何况一个小小锦盒?”白玉堂有意一顿,“臭猫一心要拿锦盒,又碍着丁家,总不好就堂而皇之拿走了罢,这一受伤,一来他这岳家之物拿得心安理得,二来也算给全小丁面子,对老太太和丁家多少有个交待。只是这个丑人,只好大哥来做了。”
徐庆笑道:“老五啊老五,我当你这么多弯弯绕绕能说出点什么来,这可不是胡说么,挨一刀就都舒服了?展小猫可不是有了毛病么?是罢大哥?”
卢方被白玉堂一番点拨,豁然明白,点头道:“五弟言之有理。”
白玉堂得意道:“你们都瞧他老实,我说这猫啊,根本就是狡猾的狠。”
徐庆见卢方点头,不免讪讪道:“就你鬼心眼多,也不早说,害得俺和大哥才刚都没吃好。”
“你……”白玉堂脸一红,总不能说刚才路上想明白的罢?
徐庆接着道:“别是跟猫呆久了,学了来。”白玉堂手里折扇一收,做势欲打,卢方忙拦住,白玉堂道:“大哥,你瞧他。”
偏生徐庆嘴里仍是絮叨:“就是,要不怎么就你知道,我和大哥不知道。”
“你还说!”白玉堂脱开卢方,徐庆夺门便逃,他兄弟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恰从外面进来一人,白玉堂挥扇便打,来人展臂将徐庆一护,剑鞘恰恰挡住扇子来势。
徐庆哎哟一声缩在后面,白玉堂也停了手,“怎么是你?”
来人抱拳笑道:“白五弟别来无恙?”
徐庆双手正抓住来人腰带,恍惚看见红色官服,衣襟上黼黻锦绣,忽的松手:“展小猫?”
白玉堂脸色一变,道:“三哥你可瞧清楚了,这位护卫大人咱们可高攀不起。”卫子青淡淡一笑,改口道:“白五侠言重了,卫某不敢当。”白玉堂心道,此人倒是比臭猫识趣的多了。他不知怎么对这位小御猫印象不佳,非但不感激他昨夜相助,只哼了一声,一扯衣摆,转身进屋去了。
徐庆也不知白玉堂为什么突然变脸,心道老五脾气越发古怪了。他见来人竟有三五之多,公孙策,王朝不说,除却姓卫的还有一个矮胖官员陪着一位少年公子,不过弱冠年纪,一身白衣镶金提丝织锦,华贵逼人,心道,这身衣裳要是穿在我们老五身上,肯定比他好看。白衣公子察觉徐庆目光,一笑致意,徐庆板起脸来,老五不理他们,俺也不理。
卢方让进来人。进门之际刘清正略略一退,躬身让那公子先行。卢方道:“这几位是?”公孙策道:“这位是淮阳知府刘大人,襄阳王府卫护卫,这一位是……”公孙策沉吟,似在想着什么措词介绍来人,那公子大方一揖道:“在下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