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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章四十二)一枕 ...

  •   (章四十二)
      那天后来顾若一直很沉默。直到李优孟起身告辞,他才说了一句:“苏轻暖,注射人参皂苷的事情,我不管你是在替谁隐瞒,又是为什么隐瞒。我想告诉你的是,离那个人远一点,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未必不会害你第二次。”

      其实这件事情,李优孟不想再提。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不是故意的。

      那天实验课,因为李优孟表现不佳,下课后被老师留下来自己重做。路过的路遥进来看她,两人便一边聊天一边做实验。

      路遥突然看到桌上的一瓶药剂,说,轻暖,你不是常常晕倒吗?一定是体虚的缘故。这里有一瓶人参提取物,想必是人参精华,很珍贵的成分,不如我去旁边医学实验室拿一支针头过来,给你输一点吧?

      李优孟忙说不用不用。但路遥坚持说这东西很难买到的,输一点吧。

      李优孟作为一个古人,并不知道化学药品是不能随便乱用的,也不知道“人参提取物”与“人参”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更不知道化学伤人的厉害,只是觉得擅自取用实验室的东西不大好吧。

      可是路遥却十分坚持,并且自己先喝了一口来向她证明那东西无毒无害。又说静脉注射药效来得比较快。

      于是李优孟就这样稀里糊涂盛情难却地被人打了针。因为是古人嘛,她也没有想到不经消毒的针头卫生不卫生的问题。

      后来昏迷醒过来,得知自己的病与这瓶药脱不了干系,李优孟当下有一瞬是怨恨路遥的。可是一转头看到一脸惊惶的她,又想,她一个文科的小女生,平常看起来又柔柔弱弱的,哪里懂得那么多?连自己这个化学专业的都不知道“人参皂苷”不等于“人参”,她肯定也不知道。更何况,她自己也喝了,如果是故意害她,那岂不是以身试毒?

      尽管人参皂苷口服是无毒的,但一般人谁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李优孟不想因为一件小事而毁了一个人的名声,所以擅自替她瞒了下来。尽管这件小事,差点要了她的命。

      第二天,路遥果然就来向她道歉了。涕泪横流,连连说自己不知道那东西有毒。李优孟虽说不怨恨她,但毕竟心里膈应,只牵强地笑笑,劝说她不要在意。

      从那以后,直到期末考试前,都没有再见过顾若。

      其实突然搞清楚大家之间的关系后,心里反倒有些失落了。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种朦胧而未知的牵绊被快刀斩断了的缘故吧,再找不出什么自欺欺人的理由再去靠近他了。

      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点。她说,我不会假装成苏轻暖,与你们再续前缘。那天他满心期许地向她讲起以前的事,小心翼翼地期盼着“苏轻暖”能记起他,她却这样冰冷地回了一句。他是不会相信自己不是苏轻暖的,他一定在想,我的暖暖,怎么这样绝情。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和苏轻暖的故事,她并不能感同身受。

      转眼考完了试,宋齐帮她订了隔天的车票,一起回家。音乐厅门口贴出了海报,上面画着亭台楼阁,穿戏服的女子掩面娇羞。海报上说,明晚有昆曲《牡丹亭》上演。

      虽然不知道《牡丹亭》是什么东西,但李优孟被那海报深深吸引。

      李优孟的父亲,当年的太子李蘅,就是一个爱戏成痴的人。不然也不会给她起名叫“优孟”。从小耳濡目染,李优孟也唱得一腔好曲。她决定明天去看。

      在这之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之前读顾若的《龙尘伊传》时,答应了要给他写一篇东西来做序跋的,直到现在都没有动笔。倒不是懒惰,也不是拖延,是不敢下笔。

      仿佛近乡情怯,龙尘伊于她而言,是一个太特殊的人。

      不过人要言而有信。眼看要放寒假了,李优孟心想,自己不一定哪天就不在了,还不知道下学期来不来得了,这样耽搁下去没准儿就要食言了,所以决定用一天的时间把它写出来,交给顾若。

      不知该从哪里入手,想来想去就写起了跟他的初遇……

      写完以后又想,既然之前主动放了狠话,现在自己不好去办公室找他吧,于是就打算找个邮筒给他寄过去。结果刚走到校门口的邮筒旁,一抬头就看到了顾若。

      真是巧得很,跟上回从垃圾车里捡照片时几乎是分毫不差的地方,两人又偶遇了。

      有些尴尬,李优孟“嗯嗯啊啊”支吾了半天,居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于是一句话不说,直接把手里的稿纸递过去。

      顾若结果,扫了一眼标题——《一枕倾尘梦》,当下明白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隔了一会儿问说:“要回家了吗?”

      “是呀。”

      顾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递过来,是一只新手机,说:“还你的。”

      “不用不用……”李优孟推辞,“就当给你撒气了。本来也是我的错。”

      顾若挑一挑眉,点头:“的确是你的错。不过回家以后让父母知道你把手机弄丢了,这样好吗?”

      “呃……不太好。”

      “拿去。”顾若不由分说丢给她,便走开了。

      两个小时之后,新手机响起了铃声,铃声是一首萌翻了的儿歌,李优孟只听第一声,就听出来是诺诺的声音。当下心里一阵柔软,都不想接通电话了,就想一直听下去。铃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接通。那边传来顾若的声音,他说:“来一下。”说完便挂了电话。

      推开办公室门,看到他坐在书桌后,一手拿着她的稿子,一手揉着两眼间的鼻梁。然后抬眼看她。李优孟觉得自己一定会永远记得他那时的表情的,眼中带着近乎崩溃的疲惫,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深棕色的眸子像是剔透的玻璃珠子,泛着点点水光。

      “很好的小说。”顾若扬一扬手里的稿子,微微笑说。

      “不是小说。”李优孟坚持说。

      “虚构的故事,不是小说什么?”他的声音带了丝丝颤抖,连同嘴角的弧度,也脆弱的像要崩塌。

      “……不是虚构。”李优孟看着他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顾若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眼睫有些颤动,深深看她许久,欲言又止几番,才说:“苏轻暖,这三年里,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忘记了现实中的人,却对幻想中的情节深信不疑?”

      李优孟没有再说话,退出门去。顾若撑着额头,脸上哭哭又笑笑,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我错过的,又有多少?难道,是哪里出错了吗?是哪里出了错?苏轻暖,苏轻暖……

      李优孟的那篇文章名曰《一枕倾尘梦》,用了狼毫,书的是小楷,写的是:

      第一次见到龙尘伊的时候,长安下着雨。那时全城都在传说,龙将军家来了一个漂亮的少年。我却并不知道,说的就是他。

      那年我十一岁,带着阿图在河边玩耍。阿图是我的婢女。河里有两只鸳鸯,正交颈而眠。突然下起了雨,阿图却说忘了带伞。她去附近借伞的时间里,我便蹲在河边树下,捡了一只木棍来戏鸳鸯。

      怎知那对鸳鸯性情凉薄,见下起大雨便匆匆忙忙两下散开。我忿忿不平,心道,你们是鸳鸯,是恩爱两不离的夫妻,怎么能大难临头各自逃散呢?于是便用木棍将它们两个往一处拨,一边拨,一边还埋怨说,臭鸳鸯,好薄情,跟书里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正恼着,却听到头顶上一阵悦耳的轻笑声。我回头看到他,一个撑着月白色纸伞的少年,惊为天人。我想我那是的表情定然是很傻的,痴痴地,或许还长着嘴巴,眼睛一眨也不眨。

      “为什么要将它们往一处赶呢?”他笑着问我。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

      “因为它们是鸳鸯,鸳鸯必须在一起的!”我傻傻地说。

      “它们不是鸳鸯,”他依旧笑着,“是野鸭。”

      我才不在意它们是什么呢,我只是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

      “而且……它们两个都是公鸭。”他一边说着,一边倾身过来,将手里的纸伞递给我。

      我鬼使神差便去接过,握在手里却忘了说谢谢,也忘了问他把伞给了我,他该怎么办。

      他又一笑,转身冒着雨匆匆跑远。待到我反应过来,想去追时,却见他钻入了另一人伞下,他唤那人“哥哥”,声音清朗纯粹,光是听,便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定是兄友弟恭,相亲相敬。

      本想追上去问他,“公子哪家少年?可曾许了人家?”又觉得当着别人兄长的面这样问,岂不太过轻薄?犹豫间,便失了他的方向。

      待到阿图来时,我急急问她,可知道有那样一个俊美的少年,笑容如春风,他是哪家少年?阿图怨我言不搭语,说长安多少户人家,这样如何去寻?

      回家后,我问遍府上众人,俱是摇头彷徨。阿娘见我痴傻模样,笑我小小年纪便早开情窍。父亲要我画下来那人模样,我便取笔蘸墨,借着印象描画。

      可是画了上百幅,还是画不像他的模样。突然怨恨起自己不好好跟先生学画来了,早知道今日用得到,儿时一定好好学画。

      所以接下来的五年里,我央父亲请来李朝最好的画师,教我学画。而我终于在十六岁上,练成了一手好丹青,并能蒙着眼睛任意盲画,不差分毫。那年他十七岁。

      第二年,一次围场狩猎,皇帝爷爷要所有皇子带着皇孙参加。因为父亲没有儿子,平日里就对我偏爱极了,所以我一央求,他就答应了带我前去。那日我穿着男子的胡服,头戴远游冠,一副小子模样。于是我看到了驰骋马上的他,弯弓射鹿的他,我寻了整整一年的他。

      他们说他是龙家二公子,前一年才从塞上来到长安。我吃了一惊,兜兜转转找了那么久,原来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是龙家那俊美少年。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比龙家另两位公子要好看得多。他们说那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西域高昌国一支色目人的公主。

      难怪生得这般好看。我有些气愤,同样是公主,为什么我就没有他们那样的高鼻大眼?

      他叫龙尘伊,如塞上秋鸿一样辽阔又美丽的名字。从那一刻起,我就深深记在心底了。

      他也看到了我,突然一怔,忘了手中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一抖,那凌厉的羽箭便飞出去,斜斜扎进了一匹马的屁股里,那马大惊失色,四处乱窜,马蹄踏翻了皇帝爷爷面前的案子,险些踩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惊恐的时候,我心里却偷偷窃喜——看来他是记得我的。

      然后他被罚面壁思过,为期一个月,在长安城东的皇家御用藏书阁里,抄写兵书百部。第二天,我故意打碎了父亲心爱的花瓶,父亲原谅我了;我又烧了他珍藏的前人画卷,他又原谅我了;最后我狠下心来拆了家里的戏台,父亲终于忍无可忍责罚我禁足三日。我说不,父亲,请罚我去藏书阁抄书!父亲鼻涕一把泪一把,觉得我终于长大了,不再顽劣了,懂得读书了。于是,我可以陪他一起,受罚了。

      藏书阁分了许多层,每一层又有许多间,每一间又有许多隔,每一隔都用垂挂的白菱纱分开。我与他便在同一间里,相邻的两隔中,各自抄书。夜间风打窗棂,透过白纱,能看到对面如豆的灯光,和灯光暖色里他模糊的脸庞。我看着他,心想,完蛋,我有喜欢的人了!

      有时看着看着,便会伏在桌上睡去。梦里都是他,他对我笑,跟我说话。有一次睡着了,醒来一抬头,却发现他坐在我的对面,面前摆着那明明灭灭的油灯,正垂头抄写兵书。我愣了一愣,以为又在做梦,便趴下去,重新醒来一次。结果发现他还在那里。他头也不抬,说:“隔纱看得辛苦,我便过来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看得辛苦”,是我看他辛苦,还是他看我辛苦。总之突然感觉心上一阵甜意,我看着他“嘿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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