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章五 十)记忆附体 ...
-
(章五十)
顾若好久没说话,似乎是在回忆接下来到了哪里。突然伸手摸摸李优孟的头,眼中映着盈盈烛光,有些温柔。
“你记得那年冬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吗?也是一样的漆黑,也是只有我和你。”
李优孟摇头:“不记得。”虽然回忆一一呈现,但她是不能自主搜寻苏轻暖的记忆的,只有被人提起,她才能看到真切的画面。
“那天我坐在这里,你坐在那里,”顾若拿手比划了一下,指出书桌旁两个对角线的座位,“我在看书,你也在看书。起初人还很多,突然停了电,管理员就赶大家出去了,说要提前锁门。我收拾书本正要走,你却跑过来拉住我袖角,就好像很多年前一样。我回头看你,漆黑一片中依然能看到你乌亮的眼。你看着我,不说话,还跟小时候一样。
“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只听你脆脆地叫了我一声‘哥哥’。那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对我说话,心想,原来这小丫头,是这样的声音啊……然后你又不说话了。管理员打着手电四处查人,眼看就要查到这边来,我心想你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的,就这样走掉也许就会错过,又怕你以后就不会再说了,那样我可不甘心,于是想都没想,拉起你就趁着黑暗跑进了男厕所里。当我把门反插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将你抱在怀里,靠着门。管理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们谁都不敢出声,一时间只能听到呼吸声,你的,和我的,交织在一起的。”
熟悉感又一次袭来,深深没顶。那年自从得知顾若会在学校图书馆里待半年,她就再也不能安心上课。这边上着课,心里却牵肠挂肚的全是三百米外的图书馆。于是学会了逃课,于是学会了假装看书,只为了每天能坐在他的对面,咫尺近的地方。那天的突然停电助长了她的勇气,一时击退了多日来的犹豫不决。只是一瞬,她就下定决心要表白。只是真的来到他面前时,又紧张得说不出话……
“后来呢?”李优孟问。因为脑海里的画面到被他抱着靠在厕所门上就戛然而止了。
“后来?”顾若突然倾身过来,见李优孟躲闪,便一把捞过,更加肆无忌惮地贴近过来,在她唇上轻轻吐气,痒痒的,滚烫的。李优孟侧脸躲过,想要起身却又被死死按住。顾若凑近又离开,挑衅一般,玩弄一般,笑说:“后来,我们就这样了……”说着便突然施力扳过李优孟的脸,不容抗拒地吻了下去。
唇一相贴便感觉记忆涌现,当时的感觉仿佛留存到了现在,李优孟真实地感受到了苏轻暖彼时的心跳、紧张、慌乱、无措、激动、无所适从、和云里雾里的幸福。那是一个少女最美丽的心情。
可是下一秒,李优孟就清醒过来,用了全力挣脱顾若,愤愤站起身,退开了几步。所幸顾若并没有用全力,被推开了,也只不冷不淡地抬眼瞧着她。
“别这样。”李优孟心平气和说。说完却又问:“后来呢?”因为今日突然发现可以发掘身体的记忆,李优孟便一发不可收拾,很想把苏轻暖的过往都一探究竟,索性对她了解个彻彻底底。
“后来……”
“不用说了……”李优孟突然红着脸抬手打断,因为后面的片段她脑中已经自己浮现出来,那晚两人就在这落地窗前的书桌上……桌上铺着顾若的外衣和苏轻暖的校服……他们……在一起了。
未免太心急了点吧……李优孟心里默念。不过转眼又一想,两人互通心意虽是在这晚,可是彼此心生爱慕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所以恰逢机缘被共同锁在这环境优雅黑不隆冬的图书馆里,漫漫长夜,干柴烈火,一时情难自已,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样想了想,李优孟又问:“后来呢?”
顾若看着她皱皱眉:“哪个后来?”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然而第二年分开,是吧?”李优孟说,“这样,你直接讲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吧,我比较关心这个。”知道了这个,故事就能串联在一起了。
“为什么会分开?”顾若不带感情地勾一勾嘴角,“其实很简单,你的父母害怕我影响你高考,而我母亲也极力反对我跟你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在一起。”
“……我哪样家庭出身?”
“普通家庭。”
“……那你哪样家庭出身?”
顾若笑笑,说:“悲惨家庭吧。”
……等等,是因为他讲得太不具体了吗?为什么现在脑袋里没有再呈现出相应的回忆画面呢?关于分手的画面呢?怎么没有随着他的讲述蹦出来?
“再说具体点吧。”李优孟吩咐说。
顾若看着她没说话,好半天才垂垂眼,说:“就是这样,其余的记不大清了。”
李优孟“哦”了一声,又说:“那给我讲讲孩子的事情吧。”说不定能引出一些别的记忆。
“你说诺诺?”顾若挑眼瞪她。
“嗯,诺诺,还有……”还有苏轻暖滑掉的那个孩子。
“我不想说这些。”顾若只冷冷地说,“你如果好奇,就自己记起来。”
李优孟只好作罢。
烛火渐微了,顾若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了她很久。突然伸手一把扯过她,将她扯得失了重心猛地前倾摔倒在他身上,出于防御还拿两只手抵住了他的胸膛。近近的距离,顾若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发狠一般说:“苏轻暖,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就这样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你做了坏事,该得意才对,怎么连自己都忘了呢?那些……都不算了吗?”
“顾若你别这样……”李优孟一边好脾气地扳开他的五指抽出自己的衣领,一边站起身道,“你告诉我,是你对不住苏轻暖,还是苏轻暖对不住你?”
顾若愣了愣,闭一闭眼,说:“谁对得住谁呢?”
“怎么说?”
“我错了,她也错了。然后,就散了。”
李优孟顿了顿,看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显得有些意冷心灰,揣度他暂时应该没心情再对自己采取暴力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坐回他身边,小心翼翼说:“跟你说个事,希望你不要惊奇……”
顾若睁开眼睛看她:“什么事?”
“其实……你刚才讲的那些事情,我大多都已经记起来了,就在刚刚,记忆犹新,就好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顾若眼中突然迸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希望,烤得李优孟觉得惭愧,于是忙又说:“你别误会,我猜想那应该只是残存在这具身体里的苏轻暖的记忆片段吧,就像是蒙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埃,要人一遍遍提醒着擦拭着才能一点点露出本来面目,然后混入我的脑中。但是,我毕竟不是苏轻暖,就算获得了那些回忆,那些回忆也是属于你和她,对我而言如同隔着一层磨砂,虽然有些真切,但并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我为她感动,却也深知主人公不是我。”
顾若眼中的希望变得微茫,忽然换上了一种万般不解的目光看李优孟。
李优孟继续说:“但是你不要失望,如果那真是苏轻暖的记忆,那我可以告诉你,她爱极了你,那么多年,那么爱。所以,你便耐心等着,我终会离开,她终会回来,而她回来的那一刻,一定还是带着对你满心的爱回来的。你等着便是……”
“别说话,苏轻暖!”顾若突然忍无可忍一般拿指头压住她开合的唇,隐着声音中的颤抖说,“不要说话,你是苏轻暖,从头到脚,哪里都是,我的苏轻暖……除了这张聒噪的嘴巴!”说着便作势要吻下来,带着狠意,却被李优孟偏头躲过。
李优孟退开两步,看一看他,他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仿佛希望又仿佛绝望,刚刚才亮起的眸子一瞬间又冷寂下来,然而也并未全然冷寂,还藏着一丝微茫的侥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优孟觉得他在颤抖。
是不记得比较伤人,还是记得却不肯承认比较伤人?她真是不是不想承认,而是无能为力。
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李优孟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说:“其实我也不大相信前世今生的。”顾若静静看着她。她顿了顿又在他脸上比划了一道,说:“我在想,如果这里再添一道伤,从这里到这里……我就相信,有前世今生。”
再多一道伤,他就真的跟龙尘伊一模一样了。到那时,就不能不信,命中注定了。现在为时还早。
她看到他眼中的震动和不解,然后下一刻,烛火燃尽,灯熄灭了。漆黑中响起了铃声,李优孟摸出兜里的手机,接通。那头是苏母焦急的声音,带着惊吓的哭腔,她说,小暖你快来,爸爸出车祸了。
赶到医院的时候,苏父还在抢救。因为刚才图书馆里太过安静,顾若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所以也跟着过来了。
苏母正在手术室门口踟蹰,脸上挂着眼泪,有些不知所措。看到顾若时,脸上突然一变,显出震惊的表情。
李优孟问苏母父亲的情况,苏母却直勾勾地盯着顾若,问他:“怎么是你?”
顾若并没什么反应,只淡淡说:“是我。”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灯便暗了,苏父被转到了病房,仍然昏迷不醒。还以为是手术成功,不料大夫却说,苏父肝脏受损严重,需要器官移植。然而眼下附近医院都没有合适的配型,现在正在联系国内外各大医院。
顾若闻言,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苏母无暇顾及别人,只是紧张地守着苏父,泪水无声地涌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李优孟看着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其实是哭不出来的。因为这并不是她的亲人,她只是感到悲悯而已。可是心口仍然堵得发慌,尤其看着苏母的无措,更是感到一种莫名的难过。
这段父母恩情,说浅也浅,说深也深。浅的是三年期短,尚不甚了解,深的是弥补她心中缺失,朝夕温情呵护。
又想起三年前那天,她初睁开眼时,带着迷茫打量了一圈身处的环境,见到处都是白惨惨的颜色,便迷糊着叹了一句:“这里便是阴间了吧?”
当时把父母吓傻了。
她转头看到他们,着装奇异,面色僵硬,料想该是阴间的接引鬼差,于是又说了一句:“烦劳二位了,请前面带路吧,我要去阎罗殿上,有事要问问阎王。”
苏母听了“哇”一声哭了出来,抱住她不肯撒手:“孩子醒了,可是傻了——”
李优孟愣愣地分辨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心里奇怪,鬼也是热的吗?后来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这二人正是身体主人的生身父母。
然后他们日夜陪在她身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处处流露出关心。虽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情有所顾虑,可李优孟心底仍是感觉到一丝温暖。
李优孟坐了很久,看着苏母脸上的泪痕,一言不发。很久之后,才抬手握了握病床上苏父略显枯槁的手,说:“我不想您有事。”如果有可以救你的办法,我愿意尝试。我三年的父亲。
苏父的手很瘦,脸上也日渐消瘦。听说他是一个工程师,虽然李优孟并不知道工程师是做什么的,但也知道,并非大富大贵。几年前女儿生了一场“大病”,住了三年院,三年间他应该是很辛苦的吧,才能撑起这样一个家。直到现在,上了大学,自己穿的用的东西,都是父亲买给她的,据说都是最好的。
仪器上的生命体征在一点一点流逝,李优孟看不懂,但只是看着听着,也足以感觉出情况不妙。
突然有穿着白衣的人们破门进来,一边说“找到了找到了”,一边将苏父又运去了手术室。“找到什么了?”李优孟问。“□□。”有大夫一边说一边将家属通知单递给苏母,说这手术仍有风险,叫她签字。苏母抖着手签了字,那大夫又吩咐她去缴费。
苏母看着单子上的数字,身体一僵,突然转脸无助地看李优孟,带着哭腔说:“小暖,怎么办,家里的钱前些年给你治病都花光了,我们现在……”
有护士跑过来对那大夫说了些什么,那大夫点点头,说了一句“可以手术了”,就匆匆进了手术室。
李优孟跟苏母一起守在手术室门外,整整三个小时,手术仍在进行。她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却远远地看见意料外的一幕。顾若手里拿着一摞纸站在手术室门口,苏母愤愤地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他没有闪躲,只是侧过的脸上表情有些冷厉。
苏母哭着斥责:“你为什么又出现?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吗?你害我家小暖害得还不够惨吗?我们家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一定要我们每一个人都遭遇车祸,才能偿还欠你们的东西吗?”
顾若冷冷蹙眉,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