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中花》柳幺

13、离开

　　车夫在山脚等得百无聊赖，正靠在车厢外眯着眼小憩，忽然听到“哗啦啦”树叶一阵响动，忙睁开眼睛，看到一女子脚踩树叶掠过，他一惊，睡意全无，那女子已一个翻身跳在马车旁边，车夫心里纳闷：咦！这不是同雇他的那个公子一起的姑娘吗？

　　车夫本想伺候她上车，不想那女子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从马车旁疾步走过，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奇怪，这姑娘怎么了，一副气匆匆的样子。车夫暗自猜测。

　　少顷，那雇他的公子也从山下下来了，问他：“那位小姐呢？”

　　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恭敬道：“那小姐方才走了。”而且是很生气的走了，当然后面这话他是不会说的。

　　那公子点头，看着远方沉凝。

　　他在看什么？车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又见那公子对着虚空一阵傻笑，半晌喃喃自语：“她这是生气还是害羞？”

　　因他声音太小，车夫没有听清，正待询问，那公子收回目光跳上马车，扬眉道：“回吧！”

　　车夫只得驾马往城中去，一路上十分不专心，脑子在想这公子与那小姐是怎么了，来之前还和和气气的，现在一个气急而走，剩下这个神情恍惚。突然他眼睛一亮，是了，这定然就是戏本子里常说的“痴心女错付衷情”了，二人肯定海誓山盟，现在这公子娶不了她，甚至要娶别人！所以那小姐才那么生气伤心。嗯，一定是！

　　车夫心中暗暗想到，这公子看着光风霁月的，原来内里这么不堪。城外路上空旷，于是他扬起马鞭让车加速起来，马儿吃了鞭子卖力往前跑，车夫心想，我颠死你这个负心汉。

　　傅文成原本在闭目养神，突然马车加速起来，害得他差点摔跤，他皱眉敲了敲车壁，对外道：“慢些，不急着回城。”

　　车夫闻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让马儿慢下来，不管怎样还指望赚他银子的。这负心汉要是真不要那姑娘了，就咒他一辈子讨不着老婆……

　　“阿嚏，阿嚏……”傅文成忽然连打几个喷嚏。他喃喃自语：难道是山上淋了雨着了风寒了？什么时候身体这么娇弱了……

　　花锦到了城内后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在城中随意走走。

　　她实在是很生气，想起刚才他的轻薄，她的脸颊又是一阵滚烫，她重重的揉了揉太阳穴。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阵后，花锦进了一间酒楼在二楼一个临窗位置坐下。

　　师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过去了这么些天，也不知找到他阿娘没有。想到王铮，花锦莫名有点烦躁，端起桌上的酒水喝了一杯。

　　在她旁边一桌坐着两位年轻男子，正各自饮酒，其中一长脸男子道：“陈兄，听说太子不日即到泊州，是要查贪腐呢！”

　　花锦原本望着窗外发呆，耳边忽闻得“太子”二字，连忙敛回心神，竖起耳朵倾听。

　　被唤作陈兄的青衣男子放下酒杯，“听说是圣上命太子去查的。”

　　“是啊，圣上估摸着是在考验太子。”说罢以手掩口，侧头对青衣男子细声说：“我看太子啊，难……”说罢又摇摇头。

　　那人声音很小，幸得花锦有武在身且又离得近，才将那人的话听得清楚。

　　尽管长脸男子欲言又止，但青衣男子却明白他话中意思，“唉！可不是嘛，当今太子残暴不仁，怎么会是个好君主。”

　　“要不是太子乃皇后所出，恐怕轮不上他呢！”长脸男子左右看了看，又道：“三王爷倒是好，心地仁善又体恤民情，只是乃贵妃所出。我看圣上对三王爷也是厚爱的，若是三王爷……倒是顺应民意了。”

　　青衣男子为同桌补上酒水，摇头叹息：“唉！正因如此，如今三王爷可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了。你记不记得八年前，翰林学士吴庆廉吴大人可不就是因为和三王爷走得近吗，被抄家了。”

　　花锦抚摸着酒杯，神色淡淡。

　　“唉！吴大人不过一介文官，又没有身份背景，可不就成了太子泄愤的目标了。”长脸男子叹息摇头，“那吴大人倒是一个好官，只可惜哟，好官不长命。”

　　二人端起杯子碰了碰，各自饮下，长脸男子又道：“那次之后，民间怨声载道，太子可不就和咱们老百姓离了心了么……我看这回太子去泊州也是有意想表现表现，欲拉拢民心。”

　　“谁知道呢！但是泊州那可是个好地方啊！”青衣男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泊水畔处处脂粉，泊州二姝更是艳名远播，咱们就好好看看太子是怎么表现了。”

　　二人笑着各自劝酒。

　　花锦掏出碎银子放在桌上，默默出了酒楼。

　　太子要去泊州？不管那二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总要去看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泊州离云京山高皇帝远，下手应该容易些。她顿时浑身充满力量，可是……要不要等师兄回来？

　　花锦边走边沉凝，几个乞丐在街边蜷缩着，花锦走过去，在他们前方的缺了口的陶碗上放下一些碎银子。

　　师兄走之前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应该很恨别人抛弃他吧！可是现在机会难得，泊州河道众多，商业发达，三教九流云集，是个掩饰身份绝好的地方，况且那人是太子，倘若失败了，难道还要师兄陪着她共赴黄泉吗？

　　不，不能连累师兄。师兄对她那么照顾，那么好，就如兄长那般，她不能让他陷入危险之境。至于自己，她死不足惜。

　　花锦有了决定，回到客栈房间便铺纸写信，沉思了片刻提笔开始写，写了片刻却忽然停住，半晌又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笔尖再次蘸墨，这次只略一沉凝，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她将写好的信放入信封内封好。对不起了，师兄，花锦默默念道。

　　她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沉，天色已晚，她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花锦也不回头，问道：“是谁？”

　　外面一阵沉默，半晌，傅文成的声音传来：“是我。”

　　此刻听到他的声音，花锦心头一阵复杂之情涌过，便“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傅文成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白天的事让你不开心了，我道歉。你不要因此气坏了身子，饭要按时吃。”

　　花锦默默无言，你这么费力，但并不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回应，如此，你还要这般吗？

　　“我给你送饭来了，我不烦你，只要你开门。”

　　花锦突然眼睛有些酸涩，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抬眸时已是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她将门打门，傅文成朝她笑笑，“拿着吧，好好吃饭。”说罢将托盘替给她。

　　花锦双手接过，紧抿着双唇，见他迟迟不走，问道：“还有事吗？”

　　“今天的事……”傅文成凝视着她的双眸，他的眼睛专注而认真，“今天的事是我鲁莽了。但我——”

　　“时候不早，我要休息了。”花锦微微侧头看向别处，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将门关上。

　　花锦靠在门边，久久，才听到外面离去的脚步声。她只觉得全身无力，将托盘放在桌上，菜肴的香味扑来，她却仍旧一点胃口也无。

　　谢谢你对我这么关心，我该感激的，她坐在桌边盯着盘子呆呆的看，就是因为自小经历过生命无常，经历过别人的落井下石，冷言冷语，她才格外的感动陌生人之间的关心帮助，纵使他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好。

　　可是她却不能给他所期望的，她没有资格去快乐，去享受。

　　窗外渐渐黑暗，皓月当空。今天是清明节，锦年的坟头上该长满荒草了吧，这么多年她这个做姐姐的却没有去祭拜过一次，父亲母亲……当初一片匆忙，如今也无坟可寻。只有空对月，遥寄思念，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好好安息，保佑自己能早日报得大仇。

　　夜晚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时，小二打着哈欠从后院走来，将桌椅板凳都一一摆好后，将大门打开。不一会儿，掌柜的也来了，他站到柜台后伸了个懒腰，开始翻看着账本。

　　从二楼下来一个清丽女子，她走到柜台前，掌柜忙打起精神笑道：“客官这么早啊！有什么吩咐吗？”

　　花锦将一封信递给掌柜，“麻烦您替我收好，如果有个男子来找我，就将此信交给他。”

　　掌柜接过信，问道：“客观可否告知那人姓名？”

　　“王铮。”

　　“好嘞！客官放心，一定给您办到。”掌柜边说边将信收好。

　　花锦退了房道谢后拿起包袱离开，走到门口时顿了顿，但并没有回头，举步而去，背影在清晨的雾霭中显得坚定而决绝。